75.辣燜羊腿(1 / 1)

面對著一整頭羊, 每個部位的肉如何烹製,宋墨玉早有計劃。

光是那整隻羊頭,便有一頭兩吃的做法。

吃羊大多以羊肉、羊排為主, 大抵是因為羊頭膻味較重,實在難以處理乾淨的緣故, 很少有人會去吃羊頭。

但羊臉肉質鮮嫩, 羊舌則緊實有嚼頭。

宋墨玉便定了一樣做爆炒羊臉肉,一樣則是清燉羊頭。

羊頭要先剁開, 反複用清水洗乾淨, 拿把豬鬃毛做的刷子使勁刷,尤其要用滾水燙羊嘴, 然後過水焯一遍去除膻味。

爆炒羊臉肉少不了用蔥薑蒜還有乾辣椒大火爆香,隨後放入羊臉肉炒透入味之後, 最後放一把青辣椒就能出鍋。

重油猛火爆炒出來的羊臉肉紅油亮麗,香氣彌漫四溢, 吃起來則鮮濃辛辣,叫人欲罷不能,最適合口味重的人。

清燉羊頭則完全吃的是一個羊肉原生的鮮美。把半隻羊頭加水、少許羊油、少許黃酒、粗鹽、山楂乾、大蔥,冷水下鍋小火慢慢熬煮一個時辰。等到羊頭撈起時筷子能直接插進肉裡, 便算煮好了,完全可以輕易脫骨。

宋墨玉再將所有調味大料取出, 撈出羊頭肉,將肉一條一條切下碼在碗中, 舀入一勺濃香的羊頭湯, 加些鹽簡單調味,便可以吃了。

羊湯和羊頭肉相輔相成,都是說不出的鮮美。

“師父, 好香啊。”唐惠惠搬了個小板凳坐著剝板栗,聞著鐵鍋裡傳來的味道忍不住說。

宋墨玉不由笑了:“方才我剁這羊頭時你還說好生嚇人呢。”

豬頭肉多見,羊頭肉少見。羊頭齜牙咧嘴,雙目微睜,看著可不就嚇人。

唐惠惠也跟著笑:“沒煮之前是挺嚇人,它都這麼香了那就一點都不嚇人了。”

沈桂來後廚舀熱水去洗碗,聞著也有些恍然:“掌櫃的,您這羊頭湯燉的是真香啊。”

宋墨玉大笑:“沈姐你放心,等中午客人們少了後大家一人一碗羊湯。”

沈桂聞言眼神都亮了起來,洗鍋碗瓢盆的手又快了起來。

宋墨玉將爆炒羊頭和清燉羊頭放到一邊用盆罩著保溫,又把剖開的其他幾樣羊肉拿了過來。

“惠惠,上回做過一回羊肉了,我來考考你這塊肉適合做什麼?”宋墨玉讓唐惠惠先彆剝板栗,把剝板栗的活交給了孫驊。

唐惠惠咬了咬唇,片刻後緊張地說道:“師父這塊羊肉整塊帶骨,肉質分紅外層肥厚,是羊肩肉,可以在我們麻辣燙鍋底中涮,也可以煎或者烤製。”

“那這塊呢?”宋墨玉又指了指旁邊那塊。

唐惠惠的語調逐漸平穩輕快:“這塊形似竹筍,是羊裡脊,可以爆炒煎炸,燒烤也很美味。”

宋墨玉又再考了她羊蠍子和羊腱子的做法,唐惠惠都一一答了上來。宋墨玉很是滿意,她就教過唐惠惠一遍她都能記下來,除了有些天份外,肯定是下了苦功的。

“既如此,你說這塊羊腱子適合醬、燉、鹵,今日它便交給你烹製,隨你喜歡的做法便是。”宋墨玉直接放權,把那些羊腱子肉推了過去。

“好!”沒有多加猶豫,唐惠惠答應下來。她站在灶台邊想了半天,似乎最後是選擇了做醬羊腱子肉。

一整隻羊一天吃太浪費,宋墨玉打算用羊肉引流打足噱頭,開張三天。

今日是第一回,她讓唐惠惠做羊腱子肉,她先做了羊頭,這回再用羊腿做一大鍋辣燜羊腿肉。至於羊排、羊蠍子、羊腩、羊蹄、羊肚、羊雜那些,是明天和後天的事。

做辣燜羊腿肉,說到底就是一個燜字。

宋墨玉照例先把羊腿肉切塊後焯水,然後再鍋裡加大料爆香放入羊肉塊,淋入料酒、醬油、醋還有白糖調成的料汁,讓讓每一塊肉都能均勻的上色。

在鍋裡加入滾水,放入花椒、八角、桂皮、甘草還有一把枸杞,用小火燉煮半個時辰。等到肉塊熟時再放切好的滾刀蘿卜塊。

範香蘭隔著出菜口連忙問:“掌櫃的,你這鍋羊肉一開蓋滿屋子都是肉香。大家夥都要等不及了,問你啥時候可以抽號呢?”

“抽吧。我這馬上出鍋了,到時候憑號買羊肉。這回是八十八文一份。”宋墨玉的聲音傳來,她特意高聲說話,好叫大家夥都把價錢聽個清楚。

畢竟上回她賣的羊肉是白從陸雲寶那得的,賣了個六十六文的友情價。這回是她自個花銀子讓老爹去山裡收的山羊,自己出了本錢,那售價肯定就貴了。

但大家夥聽到這個價錢似乎也沒有任何意見,反倒是催問著快些抽簽吧!

大堂裡那些富貴食客們早就按耐不住了,一個個守在抽簽的箱子前。看那箱子的眼神就跟看羊肉一般深情。

要不是陳司懸站在那箱子後頭,隻怕他們早就上去胡亂抽起來了。

當然這其中也有些認抽簽並不是為自己享用,隻是想搏一搏,到時候若真的抽中了簽,高價把這羊肉簽轉賣給其他食客。

這完全是無本買賣,但凡有些頭腦的不管自己兜裡有沒有那八十八文都要來抽一抽。

陳司懸聽到宋墨玉的話,揭開箱子上的紅布,做了個請的手勢。

排隊的人頓時激動起來。

有的人覺得自己運氣不大好,還回家把自家小娃娃喊了來,說是小孩子手氣好,定能抽到羊肉簽。

一時間門,大堂的氣氛都被這夥排隊抽羊肉簽的人帶起來。

不少上回就沒吃到羊肉的人雙手合十閉著眼睛祈求自己能吃到。還有上回便抽到過的,正唾沫橫飛地與其他食客吹噓著宋墨玉所製羊肉的鮮美。

“是不是真的啊?聽說羊肉都怪膻的,我看還是豬肉好吃。”

“彆是宋掌櫃請來的托吧!”

“哪有這般神化?橫豎不過二兩肉。”

“賣八十八文能有多少肉?我去福瑞大酒樓買份羊肉湯都得二錢銀子呢。”這是新來湊熱鬨的,尚且不知道宋墨玉菜品的份量。

哪怕後廚的香味一陣陣傳來,不少人都哄笑著不肯信。

但當第一個抽到紅色木簽的人歡天喜地地去後廚出餐口,端了一碗羊頭湯,一小碟羊臉肉,一盤看著就紅紅火火的辣燜羊腿肉出來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定在那木質餐盤上。

熱乎乎的霧氣伴隨著香味離他們是這麼近。

不管是剛吃飽的還是餓著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那第一個抽到的客人還頗為嘚瑟,故意說:“哎呀,這份量這麼多,我怕是一個人吃不完。”

其他人哪裡還理他,都紛紛搶著去抽餘下的簽去了。

人群中又有人抽到第二個簽,這人拿了簽領了菜卻奔著門外去,說是要拿回家裡老娘吃,過會再把餐盤還回來。

宋墨玉本來想喊住他,說給他打包一下,以免路上湯撒了。沒料想那人腿腳飛快,一出門就沒了影。

那人出了門後見沒人盯著他了,一轉頭就進了福瑞大酒樓朝著後廚奔去。

福瑞大酒樓裡唯二的兩個忠實客人,本在吃著花生米喝著小酒談事,不免被這股香味吸引,頻頻回頭看去,但卻隻聞得見味,看不到吃食。

仿佛一場錯覺。

“林兄,以往咱們來這還得提前約,沒想到就兩個月沒來,這裡竟這般冷清了。”左邊的客人歎道。

右邊的客人隻是笑:“那宋家好食風頭正盛,聽說味道是很不錯。隻不過我出門向來隻來大酒樓,那裡終究太小家子氣。三教九流無論誰都能進去用飯,實在折辱我。”

“那倒是。林兄請。”左邊的客人敬了一杯酒。

福瑞大酒樓的後廚裡,那人把餐盤往灶台上一放接了銀子便走了,隨後大家都圍攏過來。

宋家好食離福瑞大酒樓不遠,每天運些什麼東西,飄出些什麼香味來,福瑞大酒樓這邊都門兒清。知道宋墨玉今天要做羊肉後,霍德福便做主出錢要人去排隊抽簽。

沒想到這回運氣倒是好,竟然第二個就抽中了。

霍德福深深吸了一口氣。作為一個廚子,他不用嘗光看色聞味都知道這羊肉的味道錯不了。

宋墨玉的廚藝,實在高到一個他無法想象的地步。

她可以激發出任何一種食材該有的香味,仿佛它們天生如此,本該如此。

霍德福恍惚間門露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來,他想拜宋墨玉為師。

他正恍惚著,徒弟劉齊已經把筷子遞了過來:“師父您先嘗嘗。今天掌櫃的在樓上盤賬,咱要是不快些吃,隻怕他一會看到又要罵人了。”

“你們吃吧。他要罵就罵。”霍德福仿佛陡然老了幾歲,他站在灶台前看起來竟有幾分年少懵懂時才有的不知所措。

哪怕他們也一直推出所謂的新菜色,從千裡之外高價采購前所未見的食材,似乎也一直被宋家好食死死壓住。

用馬遊說過的一句話來說,宋墨玉起初就是個路邊的小石子,沒人會把她當回事,甚至可以一腳踢開。可這小石子卻得了草木生長之法,她一步一步地將自己從石子變成石塊,或許有一天還會變成巍峨高山。

“師父,您上哪去?”劉齊見霍德福往外走便問了一句。

霍德福卻沒答話,一路上了頂樓。

馬遊正坐在一堆賬本中,面色灰白,雙眼無神。

霍德福本來有很多話想說,見他這副模樣,不免覺得奇怪:“你這是怎麼了?”

馬遊臉上露出幾分苦色:“幾日前宋墨玉狀告於家意圖綁架她這事,你知道吧?當時我去打探過,衙門裡都說宋墨玉是誣告,怕是不日就要下獄。結果你猜怎麼著,剛收的消息,兩個時辰前於大人家裡的密道裡搜出了山匪的衣物和兵器,那些形製和五年前那夥流寇一模一樣。除此之外還有金元寶兩箱,銀錠十箱……”

霍德福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你說什麼?”

這家酒樓真正的東家是誰,霍德福自然知道,縣丞於佑是占了大頭的。不少鄉紳富商為了賣於佑的面子,隔三差五便會來福瑞大酒樓揮霍。若是沒有他這個大靠山,福瑞大酒樓也不至於發展得如此之快,奢華程度甚至遠超縣城酒樓。

日子久了,霍德福倒真的以為,是他的廚藝吸引了這批“忠實”熟客。

霍德福見馬遊面色比自己還難看,拍了拍他:“坊間門傳聞多半都是添油加醋,說不得沒有這般嚴重……”

馬遊卻還在自顧自說著:“如此說來上任縣令之死,怕是和於大人脫不了乾係。匡英州這個人就像一條蛇,藏在暗處,平時看不見蹤影,一旦咬你一口便要斃命。這次搜查事先沒有露出一點風,帶頭去查抄的人便是許斥。可等搜查的時候圍觀的人卻層出不窮,根本遮掩不住。有不少老百姓都趁這個時候遞了狀紙上去。甚至不知道誰起頭,還送了份血書。他完了,我們便也完了。這酒樓怕是也保不住了。”

馬遊語無倫次地說完,又從衣襟裡掏出兩張銀票:“我們還是各奔前程吧,這你拿著。”

霍德福沒接,隻是說道:“便是查抄了他那大半,你我那一部分等官府分辨清楚總會還回來。到時候我們拿著錢盤個小鋪面,還可以東山再起。不做這個你打算去做甚?”

他會灶台之事,馬遊卻擅應酬交際算賬,他們兩人年輕時便相識了,後來攢了錢一拍即合開起了小飯館。一步步走到今天,也多是不易。

馬遊看了霍德福一眼,卻笑了笑,目光中露出狠色:“虎踞龍盤審時度勢,等風頭過去,我再與她一較高下!”

霍德福自然知道馬遊這個“她”指的是宋墨玉,他想勸馬遊寬慰些,可發覺自己有時候也沒法寬慰。

馬遊頭也不回地走了,手裡還捏著鼓鼓囊囊的賬本。

一天之間門風雲變色。

昔日座上客,今日階下囚。

一個又一個指證於家的人站了出來。更有當年家人喪生於流寇之手的人集結起來,發誓要取於佑一條狗命。於佑在牢獄裡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宋墨玉收到縣城裡於佑下獄候審的消息時,她還在準備做糖炒板栗。據說屆時如果有需要,還需要她去公堂上指正是於佑派人綁架她。

宋墨玉一時有些愣神。她本來隻是覺得於介仗著於佑的勢才敢目無王法,橫行霸道,所以當日報案才一口咬死於佑是主使,心裡也是存了幾分忐忑。沒想到倒牽出這麼多事來。

帶來這個消息的人正是陳平。

唯一的不幸是於佑的侄子於介得了風聲,帶了不少錢財外逃,至今還沒抓住,官府發布了通緝令正在各個關口抓人。

陳平說完這個消息便看向陳司懸,陳司懸卻隻是若有所思沒說話。

宋墨玉看著開了口的板栗,頓時推到一邊,連忙讓惠惠把剝好的板栗仁拿了過來。同時對著夥計們大聲宣布,今晚她做板栗紅燒肉還有板栗燉雞,就在宋家好食擺一桌大的。

貪官汙吏下台,如何不是一樁值得普天同慶的大事。

從此寶陵縣城烏雲儘去,清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