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趕集日(1 / 1)

陳司懸一下車, 駕騾車的人就變成了宋墨玉,她握著韁繩的手有些興奮。

不知是不是她力道的問題,騾子被她一趕, 忽然跑快了幾步, 一時間四處亂撞起來, 嚇得宋墨玉趕緊勒住韁繩安撫騾子。

好在這騾子在買回來前已經拉過一段時日的車, 性情溫馴, 很快就穩定下來,慢悠悠地朝著前方駛去。

“這可不比科目二簡單啊。”宋墨玉嘀咕。

“何為科目二?”紀嫣扶住邊緣,目露困惑。

宋墨玉心裡暗道, 我怎麼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但她嘴皮子上下一碰:“聽說君子有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 三曰五射, 四曰五禦,五曰六書, 六曰九數,我是覺得駕車比第二個科目六樂還要難些。”

紀嫣看起來神情有些恍然:“難得你還知道這些。如今怕是隻有玉京城那些達官貴人才會這麼要求後輩了。你外祖幼年便愛鑽研這些, 後來有了我和你舅舅,也讓我們學過。你舅舅的禦術是極好的,隻是後來家裡哪裡還用得起車駕呢。”

紀嫣說完後臉上卻還有些淡淡的笑容。許是想起年少時尚算無憂無慮的時光。

這還是宋墨玉第一次聽紀嫣提起外祖和舅舅。在原主的記憶裡,娘親紀嫣以前是讀書人家的小姐, 祖上還做過官。按理說與宋飛鴻這樣的人家八輩子都扯不上聯係。

可惜到了外祖這代,家裡因得罪了大官家底損失大半才未入獄,其後隻能靠著一些微薄祖產勉強度日。

紀嫣嫁給宋飛鴻後,鮮少提起娘家,更是從沒回去過,像是從此斷了聯係。

原主偶爾問起, 宋飛鴻便故意岔開話題,紀嫣隻是笑笑。至於宋之衡,他年紀小更好忽悠。他以為外祖和祖父他們一樣早已故去,就因為從小沒有爺奶在,他才很親近邵奶奶。

宋墨玉趁此機會問道:“娘,外祖和舅舅他們在哪?我們要不去看看他們吧。”

紀嫣笑了笑,指了指前方:“阿玉,小心看路。”

宋墨玉一看,這騾子都快走到樹底下去了,連忙拉住。

她已經知道紀嫣不想說了,便也沒有再問。有些事總需要等一個時機,顯然現在還沒到那個時候。

沒過一會兩人駕著車來到宋家好食。

“他倆跑著來的,怎麼這會還沒見蹤影?”等到夥計們把肉都搬到廚房去了,宋墨玉也沒見著陳平和陳司懸,“夏俞,你跑得快,你去那邊看看。這倆人到底乾啥去了。”

夏俞應聲,剛跑沒兩步就看到陳司懸獨自過來了,卻未見陳平。

“你這是跑步還是散步?身上連汗都不出。下次遲到我要扣工錢了。”宋墨玉背著手,板著臉教訓他。

陳司懸連連點頭:“下次絕不遲。”

“陳平呢?你倆不是一塊的?”宋墨玉下意識問。

“他跟我告假,說那日去縣城有東西落在那了,聽說是他祖傳的東西斷然丟不得,方才才想起來要去取。若是今日找不到,怕是明日還得再找。”陳司懸面不改色道。

陳司懸身為店裡的二掌櫃,雖說股份就一點點吧,但準個假的權力,宋墨玉還是放給了他的。

“這個陳平平日看著還挺穩重的,怎麼去趟縣城倒是馬虎了。”宋墨玉從後頭探出頭,倒是沒疑心,隻是多說了兩句,“那你不知道他等一等,用這頭騾子去,豈不是白白浪費車錢?”

如果此時陳平在這,絕對會被宋墨玉感動得熱淚盈眶。多好的少夫人啊!這時候還惦記著給他省車錢!

陳司懸聽他說宋墨玉險些被綁的事後,臉色是沒黑,反而詭異地笑了。

陳平還不了解自家公子嗎?從小就很少脾氣外露。這種時候,陳司懸笑得越開心,就代表他越生氣。

於是陳平就被陳司懸罰去清理那條宋墨玉遇險的小道了。說是不清理乾淨不讓回來。那可是足足八十裡路的山道啊!

陳司懸幫著把幾個酒壇子擺好,接了宋墨玉的話茬:“不說他了,你之前怎麼沒同我說於介的事?”

宋墨玉臉色一變,操起鍋鏟瞪著陳司懸:“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陳司懸無奈:“師娘這會在內院裡看那些辣椒,聽不見。”

宋墨玉往內院瞅了一眼見果真如此,心下稍安說道:“橫豎沒出事,說了我娘怕是又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了。還有我爹。”她頓了頓才說:“上回我們不是都猜是我爹去把於介打的。雖說我也不知道我爹是怎麼辦得神不知鬼不覺的,但他要是知道這回於介敢出手綁我,我怕他直接殺人犯火。當然,我這隻是誇張手法。”

“你還真沒猜錯,你爹真敢。”陳司懸的聲音很輕。

“啊?你說什麼?”

唐惠惠在旁邊捂住嘴:“師父,你什麼時候被綁架了?”

宋墨玉一轉頭:“你怎麼聽見了?”

唐惠惠拉住宋墨玉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她有沒有事:“我一直在,蹲在灶台那燒火呢,你方才才沒看見我。”

宋墨玉一巴掌拍了拍腦門:“保密保密,絕對不能說出去。”說完又看著陳司懸:“都怪你,好好地問什麼問?搬完酒你去如意坊看看我那批新菜牌做好沒?今天可是趕集,中午正好上新菜了。”

“即刻就去。”陳司懸笑笑轉頭出了門。

因今天趕集,早上賣了一個多時辰的早飯後,宋家好食的客人仍然不見少。

以往村裡人上鎮上趕集,多是自己帶點烙的餅,蒸的乾窩頭對付一頓。最多是買兩個肉包子,買碗豬油渣面條解饞。

但宋家好食開張以後,大家夥都知道了這個好地方。還沒到冬天刮北風入骨的時候,飯館裡就已經燃起炭火,一進飯館周身都熱乎乎的。

五文錢就能買半斤鹵素菜!一文錢就能買一個鹵雞爪或鹵鴨爪!或省錢到極致的,買一碗一文錢的米飯,澆上一勺宋家好食大鹵鍋的鹵汁,便能呼嚕呼嚕吃上熱乎的一頓。

更不用說還有麻辣燙,熱乾面這種彆處沒有的吃食,花上一點小錢買一份,給孩子解了饞,回去就能跟村裡人吹上一會。

“掌櫃的,夏俞他娘來看他了。”羅芷一邊給客人算麻辣燙的價錢,一邊對廚房裡的宋墨玉道。

宋墨玉伸頭一看,果然見夏俞被一位老婦人拉著手。夏玉手裡還提著茶壺,想去給彆的客人倒茶,卻又被老娘拉住,一時有些無奈。

“無事。老人家第一回來,我讓惠惠做碗熱乾面,你加個鹵蛋送過去罷。以後你們幾個家裡人來,也這麼著。”

宋墨玉一邊說一邊看著手裡的肉忙活著,羊肉是今天中午的熱門菜,她得提前料理著。

“掌櫃的你這樣會折本的。”羅芷自己都替宋墨玉心疼起來了。一碗熱乾面三文,加一個鹵蛋可就五文錢了。

“員工福利,不礙事。你想想要是你們的家人喜歡吃,下次還會來,還會帶著親戚朋友一塊來。便是今日不來明日不來,往後一個月一年總有一天會往我這來。這都是暗藏著的生意,我可沒覺得虧。”宋墨玉笑。

做生意雖然是從蠅頭小利做起積累發家,可是太過在乎這點小利是做不長久的。

羅芷一琢磨確實是這個理,端著唐惠惠遞出來的面就送了過去。

夏俞的老娘叫肖氏,她慌忙站起身擺手:“我可沒點,我可沒點。我就是來看看我兒……”

“大娘,這是我們掌櫃的送的,不要錢。”羅芷笑了笑。

夏俞看了後廚一眼,目光複雜,然後連忙從懷裡掏出五文錢:“小羅姐,這面就當我買的。”

“不用,掌櫃的話你還不聽了。掌櫃的還說既然大娘來了,你便先陪大娘說會話。”羅芷說完便繼續忙活去了。

“你們掌櫃的心地真好,不行,我得去謝謝人家。”肖氏不敢動那碗面,轉頭就想朝後廚走。

夏俞連忙拉住她坐下:“娘,您彆忙了。掌櫃的我到時候自然會謝。您趕緊吃面吧,不然一會面坨了就白費我們掌櫃的心意了。”

“兒啊,我是不是耽誤你做事了。怪我怪我,久不見你回去,今兒你大伯娘、二嬸子都來趕集,我便舔著臉一塊來了。你放心,我等會就走。”肖氏歎口氣,神情局促,說著又把面往夏俞面前推了推,“娘帶吃的了,這你吃吧。你看看你,都……”

她本來想說我兒瘦了,結果仔細一看夏俞哪裡瘦了,分明還比以前胖了一圈。本來黑瘦黑瘦的臉和胳膊都壯實了不少,這一看就是吃肉養出來的。

夏俞再三讓她吃面,肖氏隻得遂了兒子的願夾起一筷子。

那熱乾面口感彈性十足,醬料豐富,肖氏隻吃了一口便歎,這怎麼比大饅頭大包子還好吃些。往前的幾十年像是白活一般,怪道這小飯館生意這麼好。村裡有寬裕些的人家來這宋家好食吃過飯,回去吹得便天花亂墜的。

沒想到她今天享了兒子的福,也來吃過了。

隻是那鹵蛋肖氏說什麼都不肯吃,還從衣裳裡拿出一塊手絹,把這鹵蛋包了起來。

“我帶回去給你小妹吃。”肖氏想起家裡才兩歲的女兒說道。

夏俞眉頭一皺:“娘,我托人帶回去那些錢,難道還不夠你們隔三差五吃個雞蛋的嗎?”

現下開支了兩個月的工錢,零零總總的,他自己隻留下五十文錢,其餘的四錢半都讓人捎了回去。這筆錢除去要攢著給大哥娶妻的,其餘的也應該夠家人改善生活了啊。

“夠吃夠吃。”肖氏訥訥一笑,“不說了。看到你在這好為娘就放心了,我還得去雞鴨巷那邊尋你大伯娘她們。這是娘給你烙的兩張餅,你記著吃。”

說完肖氏便把自己吃過面的桌子擦了兩遍,這才走了。

夏俞一轉頭,發現宋墨玉站在後頭不遠處,也不知道在那多久了。

宋墨玉指揮著陳司懸換菜牌,見夏俞過來幫忙,便對他說:“以我看種田文的經驗,我認為你還是自己把錢攢著比較好。你家裡有需要,再到你這來。不然你這錢寄回家,你看不見摸不著,誰知道給了誰。”

夏俞滿臉羞愧:“掌櫃的,勞煩您為我操心了。”

等菜牌子換完,陳司懸卻抓著話頭問:“何為種田文?”

宋墨玉喉頭一哽:“不就是話本小說的一種。講的嘛自然就是些村裡鎮上雞毛蒜皮家長裡短的故事。”

“現下流行的話本多為神鬼誌怪,癡男怨女,你說的這類倒沒見過。”陳司懸笑了笑,等著看宋墨玉怎麼編。

他讓陳平調查過宋家,宋家雖是雲鶴鎮的屠戶之家卻臥虎藏龍。

宋飛鴻早年間拜過一個不知名姓的師父,那人身份不詳卻精通十八般武藝。即便和陳司懸的師父相比,也可稱得上不分伯仲。

這樣的人物不知緣何落難雲鶴鎮,因宋飛鴻對其有一飯之恩,便收宋飛鴻為徒傳授幾招。可惜宋飛鴻資質算不得上佳,隻學了個皮毛。後來這人便不知所蹤。宋飛鴻卻憑借著遺產還有所學功夫在雲鶴鎮站穩腳跟,積累家業。

師娘紀嫣,她的曾祖父曾做過大俞朝四品知州。祖父也曾捐官做了縣丞,但沒想到得罪了下來巡視的欽差,從此家道中落。她的弟弟甚至被那位大官設計送入宮廷,從此也是不知去向。

師父師娘的事情,陳司懸如今都已經清楚不少。唯獨他對宋墨玉仍然稱得上一無所知。

宋墨玉總是會習慣性地說一些彆人都聽不懂的詞,隨手便是一把絕世材質的好菜刀,手裡還有無數他從未見過的香料,所做菜式彙納百川集天南地北各家之大成,完全不可能是一個沒出過鎮子的姑娘能做到的。而且如今的宋墨玉與墜河之前的那個宋墨玉,性情相差甚巨。

有時候陳司懸甚至懷疑宋墨玉是敵國細作。可這樣的人才不安插到玉京城,插在這小鎮上做個廚子做甚呢?

或許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鬼神之論吧。

宋墨玉完全不知道陳司懸想法這麼多,她拍了拍陳司懸的肩膀嚴肅地說:“所以啊,陳司懸,你還是世面見得太少了。以後好好跟著我吧,能長不少見識。不跟你說了,我鍋裡的羊肉要好了。這回羊肉還是限號,這回限三十個吧,一會你負責發簽。”

“……”陳司懸望著宋墨玉的背影頓了片刻,終是笑了笑。

他的疑慮太多,也沒有人能解答他的困惑。

便是解不了惑又如何,這並不妨礙宋墨玉這個人還有她做的菜,對他的致命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