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豌雜面(1 / 1)

第二日一早, 宋飛鴻便帶著陳司懸殺了一頭兩百來斤的豬,把新鮮的四隻豬蹄、豬下水、豬耳朵、排骨並一些豬肉一同送到了飯館。

自宋墨玉經營起飯館後,基本把豬肉裡裡外外的大件都包圓了, 鎮上其他人想買需得提前三四日就找宋飛鴻預訂,不然決計是買不著的。

“爹,您來得正好,剛煮好的豌雜面。”宋墨玉見宋飛鴻和陳司懸一起過來, 讓人把東西放到廚房, 她則端了兩碗豌雜面過來。

正是晨霧朦朧的時候, 剛熱起鍋灶, 宋墨玉煮了一大鍋面條, 又做了雜醬拌在一塊。既可做大夥的早飯, 又可待會售賣。

唐惠惠幾人正坐在一張桌上, 每人面前都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豌雜面,她們打過招呼後便顧不得其他, 眯眼享受起這碗第一回見的面食來。

江桂是新來的洗碗工,她捧著碗看著碗裡的肉醬看了許久,低聲問年紀大些的範香蘭:“範姐姐,這面居然還加了肉,不知幾多金貴, 掌櫃的真是白給我們吃的嗎?”

起初她聽說這裡給兩錢工錢還包早午兩頓飯,卯足了勁試了半天的工選上了。本以為早午的飯無非是一些雜糧粥或者紅薯一類, 總之能飽肚子, 但不會像賣的飯菜一樣好吃。沒想到來了幾日後, 掌櫃的早飯午飯吃什麼,便給他們也吃什麼。

什麼醬香餅、糯米飯、熱乾面……都是她沒吃過的美味。沒想到今天居然還能吃到加了肉食的面。天知道在村裡的時候,吃肉這種好事都是待客或者逢年過節時才能遇著的。

範香蘭看她謹慎的模樣有些想笑, 故意搖頭道:“那自然是不能白給的。”

“啊?那每月要交多少夥食費。” 沈桂咬著嘴唇,她說是嫁過來,其實是被賣過來也差不多,娘家根本就沒什麼陪嫁給她。她現在兜比臉還要乾淨,要不也不會新婚半月有餘就出來找法子掙錢了。

如果宋墨玉這早飯要額外給錢,她倒不如餓著更好。想到這裡沈桂都不敢去夾那面吃了,猶豫著要不要放下這碗面。

“你聽範姐姐唬你呢,吃吧,我們掌櫃的心好,常說吃飽了才有力氣乾活,從不在飯食上敷衍了事。你隻管吃就是了!”羅芷吃飯時不愛說話,見沈桂這般拘謹便多說了幾句,“你是剛來,日子久了你便知道我們掌櫃是個多好的人了。”

她的話聲音並不大,攏共就她們幾人能聽見,可斷然沒有拍馬屁故意說給宋家人聽的嫌疑。

範香蘭還在旁邊笑:“我說的也沒錯。吃了我們掌櫃的面,不得好好給我們掌櫃乾活不是?怎麼就叫白吃了?”

沈桂這才放心下來,臉上也有了笑影,卻不像她們那般吃得快,而是小口小口的,仿佛一定要這樣細嚼慢咽,才對得起這上面的肉臊子一般。

說起來他們能吃到這豌雜面還是要托客人的福。

自打那熱乾面出現後,來宋墨玉這吃早飯的人就更多了。都說宋墨玉做的面條筋道有味,彆的地方都不著。

前不久還有個打西南方向探親回來的客人,吃熱乾面時說起他老家花州有一種豌雜面,是把豌豆煮得沙沙的,混合著肉醬一塊拌在一起,那口感叫一個驚豔,比這熱乾面有過之而無不及,隻可惜此地從未見有人做過。

宋墨玉聽後便記在心上,今天便在廚房裡把這豌雜面做了出來。

一勺軟爛噴香的雜醬,一勺又耙又軟的豌豆和花生碎,還有一勺嫩綠蔥花和豌豆苗一齊澆在面條上,一碗熱騰騰的乾拌豌雜面就做好了。一眼望去,再沒胃口的人都會被打動。

“好香啊!竟然還是肉臊子!”宋飛鴻坐定後夾起一筷子碗裡的雜醬細看。

隻見眼前這肉醬剁得極細,應是加了蔥薑蒜末、香料、白糖還有辣椒油炒過的。

至於那豌豆,據宋墨玉說是提前一天用清水泡過,再用棒骨湯慢慢熬製才成這樣。

宋墨玉心疼老爹辛苦,又額外加了一個煎蛋進他碗裡,旁人都是沒有的。

這一點孝敬老父親的優待,立時讓宋飛鴻美得找不著北,恨不得端著碗到處炫耀一番。當然最終他還是忍住了,隻是那笑容實在遮掩不住。

還是已經先吃完的紀嫣過來給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身旁催促:“好了,快些吃吧,過一刻我們便要開門營業了。”

宋飛鴻連忙點頭。

這面條看著普通,但熱乎乎沾滿醬的面條一進嘴裡,面條的香辣筋道,豌豆軟糯酥脆加上雜醬的香甜立即一塊湧上來,令人回味無窮。

隻是當著一眾小輩,宋飛鴻不好吃得太歡暢,以免叫人看了笑話。

可他放眼望去,幾人或坐或站,每人都是緊鑼密鼓地往嘴裡送著面。

一口一口吃得飛快,好似怕有人跟他搶一樣,也沒人在意宋飛鴻吃得快是不快。

“師父,您還是快些吃吧。吃得快還可以找阿玉下第二碗面,再晚些店裡開門她可就顧不上我們吃不吃了。”陳司懸吃得也不算慢,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他小聲提醒道。

宋墨玉在一旁聽見了,抿唇直笑。她這對夥計確實有這個不成文的規矩,誰吃得快又還沒吃飽的,還可以多吃一份。

“豁!那你不早說!”宋飛鴻也不要什麼面子了,端起碗筷就是大口地吃。

另一張桌邊,孫驊打了個短促的飽嗝。他放下碗時,碗裡連一點辣子都被他用筷子沾著吃乾淨了,嘴裡還在回味著剛才的美味。

陳平和夏俞朝他投去震驚且敬佩的目光。

孫驊看了他倆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餓了,隻是餓了。見笑。”

孫驊不過是在宋飛鴻進門前才拿到面的,這才幾口茶的功夫,孫驊已經把一碗面都吃下肚了,鬼都沒他快的吧!若是到了鬨饑荒的時候,以孫驊乾飯的速度絕對是餓不死的。哪怕搶到塊樹皮都會比彆人吃得快吧。

“你們吃得完嗎?要不要我幫忙?”孫驊看著表弟和陳平的碗。

陳平和夏俞連忙退坐一步,用手護著碗搖頭:“吃得完吃得完。”

“噢。”孫驊遺憾地站起身,拿著自己的碗朝宋墨玉走去。

“掌櫃的。”孫驊憨笑一聲意味非常明顯。

宋墨玉應了聲:“好。”

她還沒起身,就見唐惠惠“騰”地站起來,麻利地接過孫驊的碗:“孫哥,我來吧。”

小姑娘的眼神堅定無比,明晃晃地寫著,誰也彆想累到我師父!

宋墨玉笑眯眯地看著唐惠惠,要不說是她親自選的徒弟呢,就是貼心。

她自己在和唐惠惠差不多的年紀可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自以為會了幾分本事就沉不下心來做這些簡單的活計,認為是耽誤自己的時間。

在該上學的年紀根本無心上學,成天不是想著參加這個廚藝比賽,就是研究那道失傳食譜,後來跌了跟頭,把自己關在屋裡頭關了一周,終於想明白奶奶常說的那句話,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節一節走。此後才逐漸沉穩起來。

難得唐惠惠現在年紀雖小,做事卻細致耐心,比她年輕的時候好多了。兩世為人的宋墨玉忍不住感慨自己的老來。

“嗝——”宋飛鴻打了個嗝,他已然吃了兩碗了。若再吃一碗怕是有些多了,便沒有再續。

“阿玉,明天得讓司懸跟我下村去了。這次久去些,去個三五日吧。你這裡要的豬肉多,這次去便多帶幾頭回來。”宋飛鴻說道。

他以前叫陳司懸小陳,但現在店裡多了個陳平,可巧也姓陳,宋飛鴻便學著妻子叫陳司懸的名字。

“又要下村?你那腿上次就摔了。這兩天時不時下雨的,村裡的路怕是更濕滑了。”紀嫣下意識看向宋飛鴻的腿。

“不礙事!”宋飛鴻抖了抖腿,示意自己好得很。

陳司懸道:“師父,要不就我自己去吧。您常去的那幾個村子,我之前也跟您走過兩趟,也算熟了。”

宋飛鴻不同意:“你個毛頭小子,才跟我去過兩趟。要是你做不好豈不是丟我老臉。”

陳司懸不吭氣。正所謂術業有專攻,若說耍套劍法、刀法他倒是在行,但真論屠宰、閹割、和村民打交道這類事,怕是再練個十年都趕不上宋飛鴻。

宋墨玉抿唇想了想,突然說道:“其實我有個想法,但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型。你們應當聽說省城的郊區有個官辦的養豬場吧。”

紀嫣和宋飛鴻一頭霧水:“知道。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聽說那養豬場裡養著上千頭豬,每日供給省城所需豬肉。”

陳司懸卻忽然明白了宋墨玉的想法,看著她說道:“莫非,你也想依葫蘆畫瓢?”

“據我所知,寶陵縣城郊往東十裡地有一處荒地遍布雜草,正在我們寶陵與隔壁寶慈縣的交界處。如果能租下這塊荒地的話,辦一個養豬場倒是不錯。那些雜草長得茂盛是好事,正好做豬草,豬肥又可做灌溉。”宋墨玉笑著說道,“我原本打算過段日子再同你們說的。”

宋飛鴻搖搖頭:“你不知道,民不比官啊。且不說那塊荒地能不能租到吧,原先寶陵縣裡頭也有人想養豬,我記得那次是養了十來頭吧。結果發豬瘟治不了,全病死了!那戶人家是舉全村之力才辦了那個小養豬場,結果這麼一遭下來沒錢還債,他活活吊死在書上,媳婦帶著孩子改嫁了。可不就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自那以後,村子裡頭的人都小心翼翼起來,家裡有些實力養豬的養再多也不超出三頭去。每一頭一個欄,分開小心地當做祖宗一般照料,生怕一出事就全完了。

豬瘟?這倒是宋墨玉沒想過的問題。

“藥藥,藥膳能不能治豬瘟?”宋墨玉的意識進入隨身空間。

藥藥慢吞吞地回答:“藥膳商城的藥,隻要是病就都能治,不管是不是人。”

真是鬼才宿主啊,當初到底怎麼選中她的?它這麼多年第一次見找它治豬瘟的!這得是多金貴的豬!

宋墨玉有了藥藥的保證,立即打了包票:“沒事爹。既然我有這個想法,防病害這種事您就不用擔心。您想想省城的養豬場養了那麼多頭,說不定就有治這個豬瘟的藥,我們去省城找人買回來就是。到時候萬一發生了也不怕。重要的是這養豬場要是辦了起來,我是沒什麼心力管,少不得還要勞煩您多去走動。所以您願不願意是最要緊的。”

紀嫣也看向宋飛鴻。

宋飛鴻見女兒胸有成竹的模樣,心裡也莫名多了幾分底氣,一拍大腿:“好!這要是真能辦起來,你老爹我豁出命去也給你辦好了!不說一千頭,咱先養它個十頭二十頭的,慢慢來。”

其實他每日見妻女都在飯館裡忙碌,他守著個豬肉攤怪難受的。以前他是這個家裡實打實的頂梁柱,一人賺錢四人花。但現在很明顯,他賺的那點銀子已經遠遠趕不上女兒了。

要是這個養豬場真能辦起來,他能為妻女做更多的事,往家裡掙更多的銀錢,他自然是開心願意的。

一家子都在奮力為這個家拚搏,他這個做人丈夫做人老爹的豈能拖後腿!

“好。”宋墨玉笑著點頭,“這兩天有些忙,過幾日霜霜正好約我去縣城,我去縣衙問問這件事。等得了官府許可,咱再說其他。”

她相中的荒地歸屬正是官府,想要租地辦養豬場,沒有官府的首肯是斷然不可能的。

這可比買靜水村的田地、池塘麻煩得多。

等宋飛鴻回家了,宋家好食也開門營業了。夥計們還沒開始高聲宣傳,僅僅掛出一個寫著“新上豌雜面,一碗五文錢”的招牌,便有不少人湧了過來。

唐惠惠成了做早飯的主力軍,沈桂則在後廚靠近內院的地方忙不停地打水洗碗。大家各有分工,有條不紊。

宋墨玉則不慌不忙地做起中午那兩桌宴席來。

豬蹄難熟,所以先做。

豬蹄的表皮已經用火燎過洗淨,剁成了約有半個拳頭大小的塊狀。

酒香豬蹄的做法偏向紅燒,隻是其他飯館沒有宋墨玉這麼舍得放香料,更沒有見都沒怎麼見過的辣椒。

宋墨玉先用料酒薑片冷水下鍋後把豬蹄焯水,然後加冰糖炒製糖色,放入豬蹄翻炒上色後加八角、丁香、肉桂、肉豆蔻、草果、陳皮等。

這些香料都能去除肉的腥膩,讓香味入骨入肉,吃起來口感絕佳,能增加人的食欲。

但是用香料也要把握好份量,用的太少不出效果,用得太多讓香料遮掩了肉香反而不美。而宋墨玉的手就像一杆稱,一個掂量就知道這些香料的份量,總是錯不了的。

等豬蹄和配料一塊炒出香氣後,沿著鍋邊倒進去一圈黃酒去腥提鮮,加些醬油上色提味,然後再加沒過豬蹄的開水燉煮。

燉上一個時辰,豬蹄就十分軟爛了,再大夥收汁,撒上蔥花。

一道酒香豬蹄便做好了,酒香和肉香混合得恰到好處,惹得宋墨玉自己都有些饞了。

酥香豬蹄則是另外一種做法。先把豬蹄燉煮一會後,再豬蹄外皮上抹上一些甜酒然後小火慢炸到表皮金黃,最後再放到烤爐裡,等烤熟後再撒一些椒鹽上去。

先做好的菜宋墨玉都放到旁邊的一口保溫爐子裡放著。這爐子底下是炭火,專給飯菜保溫的,功能頗有些像放大版的保溫飯盒。

“掌櫃的,謝掌櫃他們過來了。”範香蘭過來道。

宋墨玉聞言,短暫從灶台旁邊離開,從出菜口朝謝玉樹點了個頭。謝玉樹拱手做你忙的示意,然後便帶著一眾謝家人跟著羅芷、陳平上了二樓的包廂。

宋墨玉收回目光的一瞬,抬了抬眼眸,她總覺得剛才看那群人中有兩個頗為眼熟。但鍋裡的菜還等著她翻動,她也來不及想那麼多了。

因都是男客,羅芷把客人引到包廂並未進去,留在了門外。陳平則等客人們坐定後開始一一倒茶水。

“嗯,這茶如何是這般顏色,甜津津的還有股奶香味?味道倒是不錯。”席間有位年輕郎君吃了一口茶,立即稱奇地說道。

陳平受過培訓,把客人可能會問到的問題答案早就背了下來,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是,這叫奶茶,因放了紅豆我們掌櫃取名相思茶,用的是我們寶陵產的雲山小茶加上牛乳。若各位喝不慣這奶茶,這邊我們還有茉莉花茶,用的也是雲山小茶的茶胚加上茉莉花製成的。”

坐在主位的謝玉樹點點頭,捋捋胡須問:“長原,還有鄭家郎君,你們覺得如何?”

正驚豔於奶茶和茉莉花茶的兩人猛地回過神來。

長輩問話,不能不答。鄭阿堯偏愛這奶茶,連連誇讚,又順帶謝了謝家招待他的美意,誇了謝玉樹的眼光,直誇得人眉開眼笑。

謝長原則更中意這茉莉花茶:“大伯,這茉莉花茶省城也盛行過,風靡一時,但遠沒有這茶湯清澈明亮,醇爽回甘的,甚妙。想必能做出這等花茶得,必然是懂茶的風雅之人。”

謝長原好茶,料想那一定是位精於製茶的前輩,沒想到竟藏於這小鎮中,他心裡隱隱有了結交之意。想著等這頓飯吃完,一定要去打聽打聽。

見他由衷誇讚,包括謝長原在內的幾位長輩都露出會心的笑容。

謝玉樹眼裡都是笑意,繼續說道:“這奶茶和花茶可都是宋掌櫃製的。”

鄭阿堯瞪大眼睛,先看了眼喝得還剩一半的奶茶,又看了看僵住的謝長原。

他拉了拉好友的衣袖,低聲道:“你看,我就說人家宋姑娘說不定有可取之處呢。”

謝長原面上笑了笑,先應付了長輩們,轉頭對著鄭阿堯冷笑:“說不得是大伯事先把我好茶的事透漏出去,這花茶哪裡是她一個十六歲的小娘子做得出的。”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不過咱來都來了,到時候見一面也無妨。”鄭阿堯順著好友的話說道。他喝了那奶茶,如今想的渾然都是等會上的菜不知有多麼美味。真沒想到這偏僻小鎮上還真能吃到美味,那便是沒有白來了。

此時倒完茶還沒走的陳平:“……”

陳司懸正在大堂裡忙碌,忽然見陳平一臉難受的神色從二樓走了下來。

“你怎麼了?”陳司懸問道。

陳平趕緊低聲說道:“公子,壞了!壞了!”

“穩重些。何物壞了?門窗還是桌椅板凳?”

“不是,他們是衝著少夫人來的!”

陳司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