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薛、黛二人都是心下一驚,黛玉又斷斷續續地咳了起來。
紫鵑倒了茶過去,服侍她吃下一丸藥。
見黛玉如此,薛虹忙勸道:“妹妹彆慌,緋玉姑娘許是吃錯了藥,必是不礙事的。你歇一歇,我去看看就來!”
說罷,對黛玉安撫地一笑,出門吩咐洗墨:“你快些到三老爺府上,請那位紅爻姑娘到大爺那邊去,悄悄地,彆聲張!”
謝媛兒剛送了文生出門,聽得這話,一拍手,道:“正是呢,現成的女大夫,我竟給忘了!”
她看薛虹急忙忙地往外走,趕上來道:“到底結果如何,千萬要打發人來告訴我們!”
薛虹答應著去了,林家下人們見他腳步匆忙,忙牽了他的馬出來。
薛虹縱馬行過街口,見文生在前面步履匆匆,便一伸手拉他坐在背後。
趕到林宅,林二嬸正與糖花兒架著緋玉灌綠豆湯,文生搶上去抱住妹妹。
薛虹上前檢查脈搏、呼吸,見還有氣兒,先鬆了口氣。
林二嬸老淚縱橫:“我就去街上買一口鍋的功夫,讓你先回家給你大哥做飯,怎麼好好的要吃耗子藥呢?”
又罵平日做飯的吳婆子:“都賴你,廚房裡鬨耗子,我讓捉隻貓來你怕勞煩不願意,偏要去鄰居家討耗子藥來使,又不收好,讓姑娘吃了去!”
吳婆子與充門房的老仆吳大、糖花兒是一家三口,聽到主子這話,一起不滿起來,剛要還嘴,門外走進來一個奇裝異服的少女,三人皆看呆了。
紅爻一把拉開呆住的糖花兒,一手扣住緋玉的下巴,在穴位上一捏,待緋玉張嘴,另一手便迅速塞了個藥丸進去。
她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薛虹等人皆來不及反應,隻瞥見那藥丸黑漆漆的,奇臭難聞。
林二嬸先反應過來,抓住紅爻哭道:“你給我女兒吃了什麼?”
紅爻推開她,對薛虹喝道:“把這些無關人等拉開!”
說罷,直把緋玉拉得趴伏在床沿上,在她後背穴位輕捶幾下,叫道:“都退開!”
薛虹忙拉著文生和林二嬸退開,糖花兒嚇得縮在吳婆子懷裡。
隻聽緋玉“哇”的一聲,吐出一灘汙物。
紅爻繼續敲打她的後背,待汙物吐淨,才抓住她肩頸、膝彎,側翻過去,清理口鼻,用帕子罩著,吹了幾口氣。
然後,直起身子,對文生道:“拿溫鹽水來,越多越好!再拿個漏鬥!”
吳婆子、糖花兒忙忙地出去端水、找漏鬥。
薛虹見緋玉狼狽,不好繼續站在面前,便也跟著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吳婆子送水進去,並糖花兒手中漏鬥交給紅爻。
紅爻扶起緋玉上半身,用漏鬥灌了溫鹽水進去,又用剛才手法,迫她吐出來。
如此兩三次,吐出的皆是清水才作罷。
緋玉已被折騰地臉色慘白,卻漸漸有了意識,眼睫半爭,口唇微動。
林二嬸撲上去,樓主女兒,喜極而泣:“玉兒啊!差點兒要了你媽的命去!”
薛虹在窗外聽到這話,也放下一顆心來,走進去探視情況。
緋玉模糊間看見他進來,不由得流出兩行清淚,強撐著轉過臉去。
薛虹囑咐了文生幾句,趕回去告訴黛玉。待黛玉放心,才轉去衙門辦公,直忙到三更方歇下。
黛玉吃了紅爻的藥丸,身子一天天輕便起來,能在紫鵑、雪雁攙扶下在花園裡走走。
謝媛兒身子日漸笨重,薛母不放心這一病一孕,便長住在林府,替兩個孩子管家。
薛虹公事繁忙,隻能派了自己的貼身丫鬟鶯兒,跟薛母進林府伺候黛玉。
鶯兒心靈手巧,替黛玉做衣服、繡荷包、做香袋、打絡子,無一不精,黛玉除了養病,便隻能彈琴畫畫、作詩下棋,愈發悠閒了。
如此過了七、八日,紅爻來了。
黛玉欣喜地迎了出去,見紅爻竟不是一個人,緋玉替她背著藥箱,跟在後面。
謝媛兒隨後跟出來,見此情景,失笑道:“緋玉,你不好好在家養身體,怎麼替人做起苦力來?”
緋玉正色道:“我已經拜了紅爻做師父,從此要學著治病救人了!”
接下來幾日,紅爻替黛玉診病、製藥,緋玉就在一旁打下手,她甚有天賦,又學得用心,很快就能替黛玉摸脈、記錄每日脈案。
黛玉看她仿佛變了一個人,往日的犀利成了爽利,嘴碎變了風趣,也慢慢喜歡起來。
因薛母住在林府,薛虹又來往得勤了些,那緋玉竟從不主動上前,避無可避時也不過與薛虹以禮相見,絕不多說一句話。
薛虹倒是對她特彆在意起來,凡是緋玉端過來的藥,總要聞一聞,看一看,才敢讓黛玉服用;緋玉摸過脈,他也要攛掇著紅爻再診一診,或者乾脆自己上手複勘一番。
黛玉不知前情,對薛虹的小心謹慎又是疑惑,又是暖心。
這一日,薛虹走後,黛玉拿他的小心機說笑給謝媛兒聽,謝媛兒知道緣故,礙於緋玉的面子,不好明言,便隻是拿薛二爺緊張你,這樣的話來遮掩。
黛玉觀她神色,明顯是知道原委的,仍要繼續用言語試探。
門簾一開,緋玉、紅爻走了進來。
緋玉徑直走到黛玉面前,道:“妹妹不必問大嫂子,這其中緣故,他們不好開口,是顧及我的臉面,還是由我講給你聽吧!”
她淡淡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呢,我當日自殺是因為薛二哥。我向薛二哥提親,被拒絕了。”
黛玉雖約莫有些猜測,還是震驚於她的直白。
緋玉又轉身,拉過紅爻,接著道:“後來,紅爻師父罵醒了我,我好好的一個人,為何要為心裡沒我的臭男人尋死覓活呢?不如留有用身,做有用事!你放心,我從此再不會多看薛二爺一眼!”
紅爻正一邊津津有味地聽八卦,一邊從小案幾上摸瓜子來磕,猛然聽到自己的豐功偉績,忙把瓜子藏在背後,作出一副為人師表的端莊來。
黛玉見緋玉如此坦誠,心下感佩,拉住她手道:“好姐姐,你有如今的境界,我也替你歡喜!等我好一點兒,也和小紅爻學醫去,咱們姐妹三人一塊兒懸壺濟世!”
紅爻笑道:“一邊要跟我學醫,一邊叫我小紅爻,如此不尊師重道,我可不敢收你!”
黛玉便作勢要施禮,紅爻忙伸手拉她,不妨手中瓜子散了一地。
眾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紅爻也笑,笑著在衣襟上擦擦手,才扶起黛玉道:“可不要如此,學醫這勞什子又苦又累,不適合你,你還是一世做我心中的神仙姐姐吧!”
謝媛兒在一邊笑道:“黛玉學醫,是有些暴殄天物。你們要懸壺濟世,我倒是有個好主意給你們!”
三個姑娘忙問什麼主意,謝媛兒抿嘴笑道:“這世間病人多了,你兩個小丫頭如何濟得過來,不如請林家的大小姐、薛家未來的少奶奶做個背後的財主,給你們撥一處地方,再撥一些財資,搜羅些苦命、伶俐的女子做醫徒,不出十年,必兼濟天下矣!”
緋玉歎道:“這個主意好!我幼時也有幾個閨中密友,現在大多嫁了人,有因為難產,家裡避諱男大夫,生生疼死的;也有被婆家欺辱,落下一身傷病無法醫治的;還有一些得了女兒癆,大夫不給醫治的……若是咱們培養些女醫,專門診治這些可憐的女子,該造福多少人?”
黛玉也道:“我今年去揚州時,那一帶正遭水患,一路看到許多女孩子流離失所,或被人遺棄路旁,或被人像牲口一樣賣掉,也有些患了時疫,無人救治。當時我就想,若有個地方,專門收容這些可憐的女孩子,該多好!”
她站起身,握住緋玉的手,道:“有句詩叫‘荷儘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咱們便開一家醫館,叫做擎雨樓,專門庇護天下無家可歸的女子!”
兩人說完,一起去看紅爻,紅爻回過味來,忙擺手道:“我還要賞天下美景呢,被你們拘在這裡,豈不失了很多樂趣?”
謝媛兒笑道:“咱們這邊經營得好,自然要慢慢向外擴張的,到時候你哪裡去不得?”
紅爻這才歡喜起來,她隨手拿起書案上的一支毛筆,挽了個劍花道:“我還能教武藝、毒、暗器、蠱術呢,咱們再設個武館吧!先說好,我可隻收漂亮的女孩子啊!”
說罷,扔了樹枝去拉黛玉:“好姐姐,我要先設武館!”
緋玉也來拉扯黛玉,要先辦醫館。
黛玉被她們團團圍住,驀然想起大觀園時,他們起詩社,去鬨鳳姐的情景。
一時明白了鳳姐的無可奈何,便笑道:“武館、醫館都會有的,慢慢來。隻是既有這個主意,咱們便要從長計議起來,切莫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真有女孩子投奔了來,就要負責到底呢!”
見她說得正經,紅爻、緋玉也鄭重起來,重重地點頭答應。
謝媛兒笑道:“真是小女孩家,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若隻想靠著林妹妹一人的財力,便是金山也給你們搬空了。依我說,因為男女之彆,多少小姐、夫人有病不能治,咱們的女醫若能口口相傳,在閨閣中打出名聲,未嘗不能自給自足!”
她說得頭頭是道,黛玉拉住謝媛兒胳膊道:“我出不出錢先不打緊,這裡有個現成的軍師,可千萬彆放跑了!”
說得四人都笑了起來。
青玉跳進來,笑道:“姐姐們要做什麼?算我一個!”
紫鵑、雪雁也圍上來:“我們也要學,學會了醫術,就是單在家照顧姑娘也使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