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蓋如故黛玉結新友,白首同歸薛虹得荷包(1 / 1)

還未轉過屏風,薛虹已聽見裡面有人在說話。

他探頭看了一眼,見黛玉歪在榻上,與紀紅爻拉著手說話,一向蒼白的面頰上,竟有了幾分紅暈,登時鬆了一口氣。

紀紅爻語速飛快,滾珠落玉地繼續說著西疆趣聞:“......那小怪物一見到我,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竟一動也不敢動了。我娘一邊吹起哨子,一邊示意我上手去抓。我那時候年紀小,心裡又太緊張,腿腳不麻利,眼睛不靈活,一隻腳絆在凸起的樹根上,摔了個大馬趴,正湊在那小怪物面前。那小怪物受了驚嚇,伸爪在我臉上撓了一下,喏,現在還有三道紅痕呢!”

說著,湊上去,讓黛玉看她左側下頜。

黛玉仔細看了,笑道:“確是這樣,怎麼不拿去疤的藥膏抹一抹?”

紀紅爻滿不在乎地道:“這是個紀念,我娘說,留下來給我長記性,還特意用藥讓它留得久一點兒呢!”

黛玉憐惜地歎氣,在那紀紅爻臉上摸了摸,道:“妹妹也歇一歇吧,我不疼了,故事很好,留著下次再說呢。”

紀紅爻笑道:“這是初次施針,紮得深了些,以後一次比一次輕,便沒有今日痛楚了。故事我有的是,每日就算講十個,一世也講不完呢!姐姐這樣好看,我愛和你說話!”

她回首看見薛虹,起身笑道:“既來了,為何不進來呢?一個大男人,還害臊呢?”

她打開藥箱,把用過的銀針一根根擦拭過,排在一塊乾淨帕子上。

薛虹看那樣長的銀針,先忍不住替黛玉害起疼來,見黛玉坐起身來,忙過去止住道:“躺著歇歇吧,怎麼樣?可疼嗎?”

黛玉笑道:“先時有點兒,後來聽紅爻妹妹講故事,入了迷,就忘了疼了。這會兒不僅不疼,身子也輕便了些,且好一會兒不咳了。”

薛虹便上前向紀紅爻施禮,謝道:“多謝姑娘妙手回春!在下數年前有幸見過令尊一次,姑娘雖與尊父行事作風相異,卻是一樣的醫德高尚。”

紀紅爻拈起一根針,細細地在一個小爐子裡燒過,擦拭乾淨,收起來,這才笑眯眯地道:“你是說紀青雲嗎?這輩子我就與他相處過一年,行事作風自然不一樣嘍!”

說話間,文生已扶著謝媛兒走了進來,謝媛兒孕相已顯,正是母愛大發的時候,聽她如此說,不由得關切道:“為何隻相處一年?難道為人父的不要儘撫育之責嗎?”

紀紅爻收好銀針,滿不在乎地笑道:“我母親是寨子裡的醫女,紀青雲是個遊方郎中,他們一個不願離家遠行,一個不願在一地停留,自然隻能分道揚鑣嘍!”

謝媛兒歎道:“既如此,為何還要成親生子呢?”

“沒有成親啊!”紀紅爻抱著藥箱,笑得雲淡風輕,“不過是一夜風流而已!”

謝媛兒、黛玉均是第一次聽到如此放誕不羈之事,皆紅了臉,假作沒聽見。

薛虹遲疑一下,問道:“那姑娘如何知道自己姓紀?”

紀紅爻拎著藥箱,站起身來:“誰說我姓紀?我母親隻叫我‘紅爻’,寨子裡的人都叫我‘小大夫’,不過是奉了母親的命令,送那姓紀的骨灰回鄉,你們就都開始雞姑娘、鴨姑娘的叫我,我也不明白。”

文生、薛虹對視一眼,相同的疑問在他們心中升起,薛虹道:“那紀神醫的衣缽,不是姑娘傳承了嗎?”

紅爻笑道:“若是跟著他讀漢書、習漢語、學中醫,是傳承衣缽,就算是吧!他一年前找到我們寨子,一定要把這些教給我,我隻對醫術感興趣,偏他堅持先學了前兩樣,才教我醫術。”

原來從林如海處離開後,紀青雲去了西疆,怪不得再無人知道他的行蹤。

薛虹得知她學了紀神醫的醫術,放心了一些。

紅爻一手拎著藥箱,過去拉著黛玉道:“這幾日,你就吃我給你的藥丸,彆的藥一概不要吃!等我看了那位姑媽的病,就住到你這兒來!”

黛玉笑著應了,兩人頗有依依不舍之意。

薛虹奇道:“姑娘不是在此短住嗎?怎麼要住到林府來?”

“你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叫此一時彼一時嘛!”紅爻睨他一眼,“我這一生,立誌行醫天下,賞最美的景,見最美的人!”

她拉住黛玉,頗有幾分得意道:“我活了十七年,今日才知道紀青雲教的‘鐘靈毓秀’是何含義,怕是全天下的美景、美人加起來,也不及林家姐姐,可不得住個一年半載,細細觀賞?”

黛玉也笑:“我活了十五年,所見過的人,皆不及妹妹這般火熱似火、嬌豔如陽。妹妹又去過那麼多地方,與你住在一起,聽你的故事,就好像我也去過那許多地方了!”

“火熱似火、嬌豔如陽?”紀紅爻歪著頭讀了一遍,喜得拍手道:“姐姐,我真喜歡這兩個詞!以前總覺得讀書寫字沒趣,怎麼聽你說了,總讓人回味無窮,等我住過來,你教我讀書吧?”

黛玉自是滿口答應,她兩個拉著手不放,紅爻乾脆扔了藥箱,與黛玉雙手相握,竊竊私語起來。

見她二人如此,薛虹想起前世自己與黛玉“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也曾這般親密,可那是經過漫長歲月才達到的境界。

這個小女孩,與黛玉不過初見,竟就如此?

謝媛兒看了眼薛虹的臉色,笑道:“不怪薛兄弟變臉吃醋,就是我,心裡也怪酸的。”

黛玉這才放開紅爻,讓雪雁送她出門,並囑咐她快來。

等她戀戀不舍地回收回目光,卻見屋裡三個人,六隻眼睛一起看著她。

文生道:“什麼藥丸?妹妹不如交給我,我拿去給街上的大夫驗一驗?”

他的話一出,紫鵑先讚成道:“正是呢,姑娘與她說不到兩句話,就吃了那藥丸子,讓她紮針!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那藥丸子是該驗一驗,常吃的東西,哪能這麼來曆不明的?”

黛玉笑道:“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紅爻妹妹為人純真爛漫,世所罕見,不需要如此。再說,她不是你們請來的嗎?”

文生便把從京生那兒知道的告訴了她,又道:“我們隻是請她來試試,沒想到她如此不見外,診金未談,就治起病來!”

黛玉輕咳了兩聲,還未答話,紫鵑已經從匣子裡拿出個天青色藥瓶,遞給薛虹:“二爺懂醫術,不如先看看?”

薛虹打開,看了眼色,又嗅了味道,道:“都是些常見的平和藥材,看不出問題。”

又拿給黛玉瞧,黛玉一把搶過藥瓶,嗔道:“她一文診金不取,還要被你們這樣懷疑?再說,接下來她要常住在此,治壞了她自己如何脫身呢?”

薛虹推過一張小桌子至塌邊,拿出手帕,卷了幾卷,放在桌邊,對黛玉道:“妹妹坐下,我診一診脈!”

眼見文生、謝媛兒皆在,黛玉哪裡好意思與薛虹接觸,雙頰暈紅,低聲道:“你若不放心,請個大夫來看一看好了。”

謝媛兒拉過她的胳膊,放置在帕子上,笑道:“醫者眼中無男女,妹妹隻把他當做平常大夫,把脈而已!”

黛玉到底臉皮薄,便側過頭去,不看薛虹。

薛虹坐在另一邊,屈起兩指,按了許久,才道:“是好了些,不過,妹妹沉屙已久,非一時可以全部拔除的。且寬心,先靜養兩日,等那女神醫再來時,我再來把脈。”

謝媛兒便推文生:“聽到沒?林妹妹需要靜養呢!快出去!”

文生會意,向薛虹笑一笑,扶著謝媛兒出去了。

紫鵑笑道:“還沒給二爺倒茶呢,我去去就來!”

也拉著雪雁出去了。

黛玉見他們這樣舉動,羞不可抑,隨手拿過條帕子捂在臉上。

薛虹咳了一聲,輕聲道:“這一條,剛墊在桌子上了,妹妹仔細不乾淨。”

黛玉這才驚覺,所拿帕子是薛虹方才卷起來那條,便扯下來,丟還給薛虹。

薛虹訕訕地接了,下意識地去額角拭汗 ,又反應過來,輕柔地卷起來,鄭重其事地放回懷裡,轉而拿袖子去擦汗。

見他如此,黛玉忙出聲止住:“怎麼有帕子不用?用起袖子來?”

薛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妹妹剛拿過的,如何能用來擦汗?”

聽了這話,黛玉七分羞澀,三分喜意,從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又向旁邊繡筐,取了一個新荷包,塞進去,擲給薛虹。

薛虹伸手接了,見是她往常一直在做的那個,上面繡著水靈靈的出水芙蓉,忍不住摩挲著道:“妹妹病著,如何還費心做這個?”

黛玉佯怒道:“你若不稀罕,就還給我!”

薛虹自是忙忙地收起來,笑道:“送出去的禮,如何能收回去?隻是妹妹接下來一定要安心養病,千萬彆再這上面費神了。”

黛玉點頭一笑,見他把荷包裡的帕子抽出,妥帖地安置在袖子,便道:“那手帕子是給你擦汗的,如何又收起來?”

薛虹挑眉一笑,從懷中掏出自己的舊帕子,拭了汗,對那帕子歎道:“如今有了妹妹用過的,你這被妹妹拿過的,可就不那麼稀罕了!”

逗得黛玉“噗嗤”一聲,笑得咳起來。

薛虹忙到了水給她。

好一會兒,黛玉才平複下來,輕聲道:“人都說,官場是汙濁之地。我身在閨中,無法幫你的忙,隻能做個荷包。望你看見它,能體會‘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薛虹點頭,正要回答,門外突然喧鬨起來。

門簾響動,紫鵑走了進來,慌慌張張地道:“怎麼好好的,緋玉姑娘竟喝了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