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賞月人談及知心事,燒水婆聊起閒八卦(1 / 1)

當夜,他們在江宜碼頭靠了岸,卻沒再下船投宿,薛虹隻派了幾個人下去采買補給物資。

薛虹陪著黛玉吃了晚飯,正要出來,見黛玉回身拿起繡活,便笑道:“妹妹且歇一歇吧,剛吃了飯就這樣低著頭,仔細頭疼。”

黛玉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荷包,撐著頭道:“也是,我這幾日後腦處是有些不爽利,紫鵑,你把我昨日看了一半的書拿過來吧。”

紫鵑答應一聲,要去櫃子裡取書。

薛虹止住她,對黛玉道:“妹妹不如出去走走?你是個多病的人,老悶在屋子裡,反加重了病。若是每日在空氣清新、視野開闊的地方散一散,解了心頭濁氣,比吃藥還強呢!”

黛玉搖頭:“這船上雜人太多,我怎好出去?”

“不妨事!”薛虹招手叫來門外的洗墨,“去告訴你清硯哥哥,說我和姑娘要出去走走,讓船工和大仆人們都退回底艙去,清硯和林管家跟下去守著,不許人探頭出來看。外面隻留婆子們和十二歲以下小幺兒伺候。”

洗墨吐舌頭道:“我的爺,那我這十三歲的豈不是也要悶到下面去了,誰跟著服侍爺和姑娘呢?”

薛虹笑道:“小猴崽子,你帶兩個小幺兒遠遠跟著我們,預備要東西、傳話!”

洗墨誇張地打了個千,蹦跳著去了。

黛玉在裡面聽他們這一番對話,掩口笑道:“這也太囉嗦了,那些船工們累了一天,好容易靠了岸,不讓下船就算了,還要關起來,怪可憐的。”

薛虹笑道:“等明日把咱們送到了蘇州,他們哪裡不能去?這會兒晚出去一會兒子,回頭多算他們一天的工錢就是了。況且今夜這樣好的月色,你若是錯過,豈不辜負這天地靈氣?”

紫鵑也笑道:“正是呢,姑娘,今兒恰好是十六,人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日天氣又清朗,好月色襯著好水聲,再配上你和二爺的人品,咱們這不是一條船,倒成了月上仙宮了。”

薛虹見她要換衣裳,忙避了出去。

他先拐道去看了賈璉,見他情況還算穩定,囑咐兩位大夫留在屋裡服侍,興兒、旺兒一並守著,不許他們出去。

又快步把甲板各處又巡視了一遍,這才轉回去接黛玉。

剛走至樓梯處,紫鵑 、雪雁已扶著黛玉款款而來。

隻見伊人身披月光,似夢還幻,恰似月上嫦娥;霧綃輕裾,芙蕖出水,恍若淩波仙子。

黛玉隔著冪籬,也看見了站在甲板上的薛虹,翩翩少年,淩風而立,豐神飄灑,沈儀明秀。

雪雁低聲道:“看咱們二爺站在那兒,配上身後的月光、流水,倒像是一副畫!”

紫鵑輕笑道:“估計二爺看咱們姑娘,更像一副畫呢!瞧,都看傻了!”

黛玉聽她們說笑,玉面生熱,粉頰暈紅,隻顧要推她們住口,腳下卻不妨踏空了台階,險些跌落下來。

紫鵑、雪雁見機快,忙扶住她。

對面薛虹也已奔來,臨近又收住腳,急道:“妹妹沒事兒吧?”

黛玉驚魂未定,隻搖了搖頭,一時心跳加速,喘咳起來。

雪雁回去倒茶,紫鵑扶著她下來,坐在甲板設好的軟椅上。

薛虹見她咳得難受,想伸手替她按壓穴位,又不好靠近,隻能在一邊踱步,回身見洗墨探頭探腦地觀望,便揮手道:“快去我屋裡,床頭櫃子裡有一隻白玉嗅瓶,拿了來!”

洗墨答應著去了,薛虹又吩咐跟著的小幺兒:“去搬個爐子,另叫兩個婆子來,就在這甲板上找個地兒燒水。再搬個幾子,拿溫壺、溫碗,時刻備著新燒的溫水!”

小幺兒也趕著去了,雪雁遙遙捧著茶杯下來,薛虹搶步上去,接了過來,快步轉回,遞與黛玉。

黛玉喝了兩口,洗墨拿了嗅瓶下來,紫鵑打開,給黛玉嗅了一嗅。

好一會兒,黛玉才平靜下來,星眸含淚,笑道:“虹二哥,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隻溫著茶水就行了。”

薛虹道:“妹妹睡覺淺,茶水晚上還是少喝一些,況且茶放上一陣子,就不新鮮了,妹妹喝了無益。讓人燒著水,及時更換,又新鮮又養生。”

黛玉疑惑他怎麼知道自己覺淺,轉念想薛虹懂得醫理,應是從自己症候上推斷的。

她見小幺兒、婆子們已經端著茶爐、案幾魚貫而入,覺得自己如此勞師動眾,心底有些不安,自嘲道:“我就是這麼個拖累人的身子,虹二哥,你不必如此替我操心。”

薛虹笑道:“我不替你操心,卻替誰操心?若能一世被你拖累,是我百世修來的福分呢!”

黛玉聞言紅了臉,站起身來就走。

紫鵑、雪雁聽他們說起私密話,都要假裝收拾茶碗,不留神撞在一起,把黛玉剛喝過的茶杯碰碎在地,一時真的忙亂起來。

薛虹一邊追黛玉,一邊回頭對紫鵑、雪雁道:“碎碎平安,叫小幺兒們收拾吧!姐姐們仔細踩著碎片,還是來服侍姑娘要緊。”

二人漸漸走遠,紫鵑和雪雁對視一眼,緩緩落在後面。

薛虹追上黛玉,岔開話題,說了幾句賈璉的病情,黛玉面色才平複下來,道:“那曹傑是個可憐人,待璉二哥醒來,怎麼得討個情,讓他從輕發落才好?”

薛虹道:“璉二哥好說,他有錯在先,想來必不願張揚此事,若私下處置起來,自然方便從輕發落。”

黛玉點頭:“若是能妥善處理,等我回到大觀園,也好見鳳姐姐。”

薛虹聽她提起舊事,轉身靠在欄杆上,看著黛玉雙眼,認真道:“我之前說的,妹妹可以再考慮考慮,我對林氏族人所知不多,但想來總能挑出一兩個可靠的,妹妹隻借住他的院子就是了,一應生活開支我會讓人加倍送去。”

黛玉也憑欄而立,拂去鬢邊發絲,笑道:“若住在蘇州,我們林家也負擔得起開支。隻是我五歲就離了這邊,對族人知道得不多。小時候倒是和兩個遠房堂姐妹一起讀過書,聽父親說她們是我高祖兄弟那一支的子孫。他們那一支人丁旺些,與我父親同輩的就有四位男丁,底下又各有兒女,想是更興旺了。”

薛虹笑道:“這樣,挑選的餘地就大了。林家這樣的詩書人家,家學淵源,人品應當都不差。伯父生前,曾給我提過一位叫文生的堂哥,說是已經定了要繼任族長。前幾日,我發喪給他,這位文生堂哥的回信今日也到了,悲痛中不乏文采,用語謙和而不失真誠,必是一位有德的謙謙君子。”

夜幕低沉,一輪滿月懸在水面上空,水天一色,襯著粼粼波光,潺潺水聲,隻讓人的心也寧靜下來了。

黛玉將薛虹的話在心底反複琢磨,如此不再回大觀園也好,一世不再見那人,各自安好,對雙方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緩緩點頭,輕聲道:“我已沒了父母,以後諸事,自然是聽你的。”

這句話很輕,輕得險些被船底流水吞沒了去,在薛虹心中卻不亞於一聲炸雷,林妹妹這是認可他了!

薛虹喜得連說三個“好”字,在原地連連踱步,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一字一句道:“你放心!”

黛玉低著頭,聲音更輕:“你是父親選中的人,我沒什麼不放心的!”

說罷,轉身就往回走。

薛虹怔了怔,才追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走至一處拐角,隱隱聽到有人在裡面說話。

黛玉臉紅心熱,不便被人看見,要轉身走開,卻聽見她們談論的似是賈璉傷情緣由,便住了腳步。

薛虹對外雖說的是賈璉醉酒撞破頭,畢竟事發當晚船上人多,難免嘴雜,不到一天,已經傳出了好幾個版本的流言。

薛虹今日事兒忙,隻讓林管家暗暗彈壓,不要傳到黛玉那兒去,待他得空再處理流言問題,誰知此時被黛玉撞了個正著。

他上前一步,正要開口阻止,黛玉轉過身,伸出食指搖了搖,示意他噤聲。

薛虹無奈,隻得站在妹妹身後,靜聽驚天大瓜。

說話的是林府兩個婆子,被小幺兒奉令叫來燒水的,閒極無聊,便說起八卦來。

隻聽其中一個道:“說是璉二爺看上了雪雁姑娘,那姓曹的也看上了,兩人爭鬥起來,姓曹的就打破了璉二爺的腦袋。”

另一個嘖嘖兩聲,不屑地糾正道:“你那是上午的老黃曆了,我家裡的那個,現替林大爺管船工呢。他午飯時,聽好幾個當時在場的船工說,裡面還牽扯了跟虹二爺的清硯。說是雪雁姑娘和清硯小哥兩情相悅,在璉二爺屋裡……”

不等她說完,薛虹已經搶上前去,一腳踹在隔牆上,裡面瞬間消聲。

兩個婆子噤若寒蟬半晌,卻遲遲不見人來興師問罪,又聽得似有腳步聲遠去。

一個婆子張了膽子,悄悄探了半個腦袋出來,外面空蕩蕩的,哪裡有一絲人影?

另一個婆子也探出頭來,悄聲道:“是誰?彆是虹二爺來給林姑娘要水,聽了去吧?”

先探出頭來的婆子便笑:“虹二爺那麼大的主子,哪裡會親自來要水?”

另一個婆子撇嘴:“憑他什麼官職,家裡又金山銀山的,見了咱們姑娘,還不跟捧鳳凰似的?親自端茶送水,又不是沒見他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