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癡女兒悲緣寄人籬下,苦漢子怒因身世淒慘(1 / 1)

薛虹先讓人去找跟賈璉的旺兒、興兒,又去叫醒林管家,把曹傑的事大致說了。

林管家也是大驚失色,道:“這廝平日悶不作聲,看不出還有如此暴戾一面呢!”

他看了眼薛虹,語氣軟和了些,道:“他既做出了這事,是送官還是送給賈府,一且但憑二爺做主吧!”

他這樣的老滑頭,薛虹上一世見得多了,如何會上他的當,便沉吟一會兒,故作為難道:“他既是林府家奴,論理隻有林妹妹可做主。隻是妹妹素來體弱,如何能拿這樣汙糟之事攪擾她?林叔您是府裡老人,從小便伺候林伯父的,不如便由您先帶人把那曹傑看管起來,一切待璉二哥好一些再說。”

曹傑現在是個燙手山芋,處理不好就是兩頭得罪。

林管家又拿暈船來推諉,他畢竟是林府下人,薛虹也不好過於難為他,便道:“你隻負責看管到啟程,之後如何處置他,我自會和你們姑娘商議。”

薛虹送走林管家,不放心將黛玉獨自留在客棧,看東方天色微微發白,便索性坐在客棧大堂裡,派人不住地探聽消息。

清硯、洗墨請了五位大夫,都是鎮江本地名醫,天亮時,到底傳了好消息回來,說是賈璉有了些意識,能喝下湯藥了。

這時,旺兒、興兒跟著找他們的人回來了,進門先聞到一陣酒氣,又混雜著劣質脂粉氣味,縱使修養良好如薛虹,也忍不住皺了眉。

旺兒、興兒聽說賈璉受傷瀕死,登時嚇得酒醒了大半,撲在地上便求薛虹做主。

薛虹揉著眉頭,將最新消息告訴兩人,讓他們先去伺候賈璉,彆的等賈璉醒了再說。

黛玉昨夜住在客棧後面一處獨院,且早早關門睡了,並不知道外面消息。

晨起梳妝過,薛虹派人送了精致早點去,約莫著她吃了飯,才親自過去,道:“昨日本要讓妹妹在此休憩一天的,誰知昨夜船上出了點兒小事情,勞累妹妹早些讓人打點行裝罷。”

黛玉看他眼下一圈青色,神情疲憊,心知必有事故,便道:“我昨夜睡得挺好,今兒個也有精神,便這會兒起身也沒什麼。隻是出了什麼事情?二哥不要瞞我才好。”

薛虹道:“璉二哥昨日喝多了些,撞破了頭,不是什麼大事。”

黛玉吩咐紫鵑等人收拾東西,然後,在薛虹身邊繞了一圈,看著他道:“到底什麼事情,攪得二哥徹夜不眠?說出來,咱們也好參詳著處理。”

薛虹還要遮掩,黛玉正色道:“二哥哥,我並不是籠裡的金絲雀,隻要人小心嗬護,自己諸事不管。雖體力不濟,我頭腦卻還堪用,到底是什麼事?可是與林家的人有關?”

見她如此玲瓏剔透,薛虹不好再瞞著,隻得把昨夜的事兒以及自己如何處置大略說了。

黛玉點頭道:“既是我府裡的人犯了事,一應醫藥費用先讓林管家付了。那曹傑便讓賈府、林府的人先看管起來,等到了蘇州,璉二哥若是還不能清醒,便送官處置罷!”

薛虹道:“林管家暈船厲害,曹傑不如交給船上管事暫管,再讓跟璉二哥的人做個監事,等到了蘇州,一切再按妹妹說的辦。”

黛玉微微搖頭,道:“管家不濟事,我府裡總還有彆的人可用,虹二哥,這事兒你彆插手了,這一年,你和賈家的人已經疏遠了許多,怎麼能讓你們再生嫌隙呢?”

薛虹見她毫不猶豫攬了事兒去,心底一暖,微笑道:“這事兒本就因清硯而起,如何讓我袖手不管?況且你還有三年孝未滿,等蘇州的事一了,你少不得還得回大觀園暫住。鳳姐姐現管著家,璉二哥若有個好歹,這可是一世難解的仇怨。”

黛玉聽了這話,忍不住滾下淚來:“事已至此,璉二哥、璉二嫂子已是徹底得罪了,寄人籬下,惹人怨懟,也是我命苦。”

薛虹掏出手帕來,要遞給她,又怕冒犯,正要收回,黛玉已經伸手接了,拭了淚。

薛虹見她素手纖纖,自己那方藍色絲帕,襯得她的手指玉雕一般,一時心神搖曳。

緩了緩心神,才道:“我若留任蘇州,至少要有個兩三年任期。咱們冷眼挑一挑,林家族人中若是有可依托的,可以借住一陣,咱們多出銀錢也就是了。一者我在蘇州有官職,可以時時照應你;二者蘇州也是你本家,親戚故舊中總有可相交者,解你煩悶;三者等你滿了孝,咱們就在蘇州完婚,你從此有了家,我也免了懸望之心。”

黛玉聽他安排周到,本已坐下了細聽,話頭卻冷不防轉到婚姻之事上了,倉促之下未及移開眼神,已緋紅了臉。

她回身見紫鵑等人都低頭假裝打點行李,耳朵卻一隻隻豎起來,更是羞難自抑,啐道:“璉二哥正生死未知呢,你還有心在這兒說些不著兩的渾話,我,不理你了!”

說罷,一跺腳,走近裡屋去了。

雪雁從裡間拿著包袱出來,向薛虹望了一望,奇道:“怎麼惹姑娘動了氣,二爺還笑得出來呢?”

薛虹這才覺得自己嘴角弧度不自然,側身在梳妝鏡裡照了一照,可不是正傻笑呢。

薛虹陪著黛玉回到船上,二人先去探望了賈璉,隻見他整個頭包紮得唯露出五官,一雙眼睛青紫腫脹得隻有兩條縫,臉頰歪著,哪裡還有平日風流倜儻的模樣。

興兒在床前服侍,看見薛虹、黛玉進來,便哭叫起來:“我的二爺哎,若是老太太、老爺太太、二奶奶看見你這般模樣,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呢?我們這些下人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薛虹斥道:“二哥哥需要靜養,還不噤聲!擾了病人清淨,我先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賈璉似是聽到動靜,腫脹的雙眼張開一條縫,又無力地闔上了。

薛虹忙上去與賈璉說話,賈璉卻再無反應。

薛虹擔心黛玉害怕,略站了站,就送黛玉回艙房,自己又回到賈璉這邊,招來大夫們,仔細問了傷情和用藥。

大夫們都道傷雖重,卻不險,關鍵在靜養。

薛虹跟著王賢學過一陣子醫術,前世也有些治傷經驗,說出來與大夫們參詳,直到午飯時,才離開賈璉房間去找黛玉。

黛玉聽說賈璉無性命之憂,也放心不少。

二人一起吃了午飯,賈璉告辭回到自己房裡。

林管家找了來,未開口先歎氣,道:“我盤問了那曹傑一上午,他是真沒看清是誰,隻知有人欺負清硯,便衝上來揮拳頭!”

薛虹疑道:“便是尋常盜賊,打他兩拳,扭送官府也就是了,何必這樣下死手呢?”

林管家道:“唉,這就是那曹傑的可憐之處了。他七、八歲就成了孤兒,靠討飯拉扯一對三歲的弟妹長大。哪成想妹妹十三歲時,剛說定了人家,竟被個歹人欺負了,又遭退了婚,女孩子一時想不開,把自己吊死了。他那兄弟與妹妹是龍鳳胎,一貫比彆人親厚,去找退婚那家理論,竟被那家放狼狗咬死了。曹傑攔官轎告狀,被衙役們險些打死,幸虧遇到我們老爺,救了他,這才在林家落了腳。”

林管事用衣袖抹去眼角老淚,繼續道:“他說,昨晚上看見有人欺負清硯,就仿佛看見他妹妹,這才失了手……”

聽罷,薛虹也沉默了,良久才道:“咱們到蘇州還有兩天路程,我會再請名醫,若是璉二爺多恢複些,對那曹傑也有益處。你先寬慰著他,等璉二爺醒了,我再替他周旋一番,想辦法從輕發落他就是了。”

林管家哭道:“二爺大慈大悲,我替曹小子謝謝您了!”

說著就要跪下磕頭,薛虹忙一把拉住,道:“林家的事,就是我薛虹的事,客氣的話就不必多說了。下午開了船,曹傑要交給船工和賈府的人看管,你讓人照應點兒,彆叫人對曹傑下黑手。”

林管家千恩萬謝地去了。

薛虹剛回到自己房裡,清硯進來道:“二爺,有兩位大夫願意跟咱們的船到蘇州去,我已經許了每人十兩銀子,二爺看可妥當?”

薛虹點頭:“到了蘇州,再安排船送他們回來。”

他一夜未睡,頭疼得仿佛要炸開一般,脫了外衣,見清硯還立在門口,便道:“你先去吧,這兩天船上的事兒多操心些,璉二爺那邊我讓洗墨去照顧就是了。”

清硯點頭答應了,還不走,薛虹坐在床上,揉著太陽穴問:“還有什麼事?”

清硯跪下來,膝行到薛虹面前,扶著他雙腿,懇求道:“好二爺,曹大哥的事兒我聽說了,一切因我而起,到了蘇州,您讓他們把我送官吧!”

薛虹拉他起來,正色道:“送你見官乾什麼?你是受害人!如今是璉二爺傷重,他若好時,我還要找他算你的賬呢!讓你二爺清淨會兒子罷,你若無事,送了那些不跟船的大夫,去找船管事儘快起錨是正經!”

清硯這才垂頭去了,薛虹看他一蹶不振的樣子,睡意走了大半,略躺了躺,又起來招呼著拔錨開船。

晚間吃了飯,他把曹傑的情況大略說於黛玉聽,黛玉聽了也是一番唏噓感歎,世間竟有如此身世淒慘之人,如今隻能等賈璉醒來,再設法從中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