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雍郡王賑災揚州城、林如海病設連環套(1 / 1)

雍郡王水禛一貫的雷厲風行,出京也隻帶了包括薛虹在內的二十餘人,曉行夜宿,縱馬疾馳,一路並不與部下多話。

薛虹素來堅韌,還可忍得,小廝清硯、洗墨卻都是細皮嫩肉,晚上看見大腿內側磨得一片鮮血淋漓,洗墨嚇得先哭了一場,清硯一貫內斂,也是眼淚汪汪地看著主子,倒要薛虹去哄他們兩個。

第三日,因為趕路錯過宿頭,一行人不得不在外野宿,待眾人收拾齊整,都圍在一起閒聊。

水禛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十三爺水祥忽然笑指著薛虹道:“看不出咱們這位新科探花郎年紀不大,骨頭倒硬,這一路跟著咱們天天顛在馬背上,竟一聲苦也沒叫過!”

薛虹笑道:“第一日是有些難熬,今日想是傷處結了繭,竟然不覺不出痛了!”

水祥哈哈大笑:“還是個爽快人!好小子,不扭捏,對爺的胃口!”

水禛冷哼一聲道:“如此對你的胃口,怎麼他的《治災疏》你一遍也讀不下去?”

水祥道:“四哥你讀就完了,這種動腦子的活還是得有腦子的人去乾,我們聽你們指揮就完了!”

水禛彎起半邊嘴角,算是笑了一笑,又轉問薛虹:“你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竟然對治理水患如此有心得條理,倒也是奇事。”

薛虹聽出他的質疑之意,忙坐直道:“回四爺的話,下官自幼愛讀史書,對其中的同類事件做過專門的對照分析。譬如黃河水患,從古至今,發生一千五百次泛濫,二三十次改道,治災治水之法曆代皆有特點,也有共性,下官不過是站在古人肩膀上,看今日之事。”

水禛點點頭:“以史為鑒,確是最快的進益之道,你也算是有心人,”他頓了頓,又問,“除了治災,你還梳理過是什麼史實?”

薛虹謹慎道:“律法,稅收,科舉,司法,農事,臣都做過一點兒研究。”

水禛目光閃動:“看來這一路,咱們有得聊了。”

之後幾日,水禛果然多次找薛虹說話,見他言辭雖還有些青澀之處,卻是兼容並蓄,見多識廣,心中愈發認定了這是可造之材。

薛虹一路半真半假地和四皇子談話,又要裝青澀提高真實度,又要不露聲色地顯示才學,簡直比騎馬還累。

一路接近揚州,流民愈來愈多,鬻兒賣女者不絕,倒斃路旁不斷,淒慘之狀,兩世未見,即是一向冷心如薛虹,也忍不住惻隱落淚。

臨近揚州地界,他們竟然遇到了假扮流民的刺客,幸虧一行人除了禦醫、小廝,餘者皆是練家子,很快退敵。

水祥見到薛虹身手不凡,忍不住一把拍在他四哥肩上:“這是從哪兒挖出的寶貝?能文能武的,呆在翰林院太屈才了!”

進了揚州,薛虹一點沒有世家公子的矯情毛病,協助水祥組織開倉,下場施粥,幫助禦醫診治預防瘟疫,又隨水禛查辦貪墨。

薛虹下得去硬手,打得了圓場,趟得下汙泥,上得了廳堂,很快得到兩位皇子一致好評。

賑災事宜逐漸步上正軌,查辦貪墨卻一時陷入僵局。

趁得空,薛虹去拜訪了林如海。

林如海是揚州巡鹽禦史,纏綿病榻已久,本來病有了三分起色,此次水患,眼見得同僚們搞得烏煙瘴氣,病情加重,竟致臥床不起了。

管家呈上薛虹的名貼,林如海見是從賈府來,牽掛女兒,少不得支棱起病體,讓請人進來。

丫鬟掀起門口竹簾,進來一位錦衣少年,明眸善睞,俊逸出塵,饒是見慣江南才俊的林如海,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少年一進門,便推玉山倒玉柱,向林如海行大禮:“晚生後輩薛虹,見過林世伯!”

林如海忙讓人扶起,拱手道:“你我同朝為官,切不可行此大禮!”

薛虹在他下首坐了,笑道:“晚輩姨丈是您內兄,當持晚輩禮!”

又仔細看了林如海面色,憂心道,“世伯貴體有恙,晚輩床前伺候即可,如何勞動世伯下床接見。”

林如海勉強笑道:“我這精力確是不濟事了,等下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小友海涵。”

薛虹道:“不知世伯是何症候,晚輩一行人有兩位禦醫,或可請來一診。”

林如海搖手道:“禦醫是為萬千黎民而來,豈可在我一人身上浪費功夫?我去年也有幸得遇一位神醫,得了一張好方子,現在照方吃藥,還可撐持。”

他看了眼薛虹,有心知道女兒消息,又擔心男女之彆,影響女兒清譽。

薛虹站起身來,從袖中抽出一信,雙手呈給林如海:“晚輩出門前,林妹妹托人帶了書信給世伯。”

林如海接過,看到女兒熟悉的雋秀小楷,不由得落下淚來,低聲道:“玉兒,還好嗎?”

“好得很呢,”薛虹笑道,“府內誰人不知,老祖宗最寵愛的便是寶兄弟與林姑娘,世伯萬望保重身體要緊。”

他有意揀了幾件與黛玉有關的軼事來說,又著重描述了大觀園之美,瀟湘館之清幽。

林如海聽得女兒起居自在,受人寵愛,頓時放下大半心病,灰敗的臉上也有了兩分光輝。

薛虹恐他病中不耐久坐,又隨意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出來。

回到欽差驛館,幾番躊躇,還是敲響了水禛的門。

水禛對林如海也有印象,知道是位清廉為民的好官,又見薛虹言辭懇切,便同意其中一位姓王的禦醫前去看診。

薛虹離開後,本坐在一邊擦拭佩劍的水祥,收了劍笑道:“這小薛今日來這麼一出,倒顯得鮮活了許多。”

水禛也有了三分笑模樣:“他一貫謹慎慣了的人,為了一位姻親,竟然願意撐著面皮來求咱們。看來少年人,終究免不了兒女情長。”

薛虹陪著王禦醫又去林府,林如海未提前得到消息,正臥床休息,欲待起身更衣時,薛虹已經引著禦醫走了進來,隻得坐在床上見禮。

王禦醫四十多歲,卻是二十多年的老供奉,在太醫院中一向有神醫之名,且最有醫者仁心,心知大災後必有大疫,故而不顧家人阻攔,執意跟著水禛南下。

這些日子,薛虹一有空閒就跟著他忙裡忙外,他得空時也願意點撥薛虹一些醫術,二人名為同僚,實有半師之份。

王賢為林如海診了脈,說幾句寬心之語,出得房門,才對薛虹搖頭道:“不足半年之壽了,病已入肺腑,藥石罔效矣。”

薛虹聽說,思及黛玉此後孤苦,不由得撲簌簌落下淚來。

吳謙觀他形狀,心底倒是驚異,不是說是一般姻親嗎?何以掛心至此呢?

此後幾日,除了賑災事宜,一有空閒,薛虹便到林府,按照王禦醫教的方法,為林如海針灸、按摩,緩解病痛,如親子侄一般。

林如海本還有些忸怩,見對方一片赤誠之心,也漸漸放下矜持,待薛虹親近自然起來。

薛虹忙碌時,就把針灸按摩之術教給清硯,讓他日日在林如海床前服侍。

林如海看薛虹每日來回奔波好幾趟,有心讓他住在林府,又擔心影響了公事,便趁針灸、按摩之時,將自己積累的為官之道悉心傳授。

二人一個儘心,一個情真,幾天下來相處得仿佛一對親生父子,口頭上也略去客套,以“伯父”、“虹哥兒”相稱。

賑災漸漸已由地方官員接手,查貪卻還是進展緩慢。

水禛軟硬兼施地提審了幾個嫌犯、組織了幾次鴻門宴,奈何八爺黨在江南經營日久,官紳勾結,此地早就是鐵板一塊,雖震懾了一些邊緣人物,到底難以打開局面。

水禛也不焦躁,隻動用霹靂手段,將有關人等敲打得骨酥膽寒。

終究有些骨頭軟、膽子小的禁不住了,開始四處活動,尋機探聽虛實。

其中有些兒心眼活的,見欽差中有人與林如海走得親近,便借探病之機到林府哨探,一向門可羅雀的林府竟漸漸熱鬨起來。

薛虹見這些人攪得林如海一天下幾次床、換幾次衣裳,好不懊惱。

林如海反而安慰他:“我這巡鹽禦史本就有監察地方官的職責,這一年因病懈怠了許多,才縱了這場大禍出來,辜負聖恩,心底也時時不安。如今這些人到我這兒來探聽消息,我豈不可順勢將計就計,在他們中挖出條縫來,一可為聖上儘心,二來也報答你情意之一二分。”

薛虹跪在他床前,握住他手道:“伯父切不可說報答的話,我自幼沒了父親,林妹妹又遠在他鄉,能有機會在您床前儘孝,即全了兄妹情意,也圓我親倫之念。”

林如海看著他,心道:我原以為命中無子,誰承想絕命前竟有人侍奉膝下,我若開口收他為義子,他必不會拒絕,我再將家資留他幾分,以兄妹之情托付玉兒,以這孩子的品格,必不辜負於我。可是,定了兄妹之情,豈不絕了東床之路,不若找人保媒,將玉兒許於虹兒,如此,玉兒終身有靠,九泉之下,我夫妻也可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