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知局勢薛虹守拙,探口風賈璉敬酒(1 / 1)

三樓不是王公貴族,便是緊密親朋,薛虹新來乍到,如何能在樓上占有一席之地?忙搖手推拒:“馮將軍,在下在此正適宜,無須換動。”

馮紫英笑道:“是一位貴人要見你,快隨我來吧!”

薛虹無奈,隻得與梅鶴等人招呼一聲,隨馮紫英上了三樓。

如意樓雖居於鬨市,卻甚為開闊,每一層除了樓中大堂、樓內雅間,樓外還依地勢建了繞樓長廊,假山相錯,花木相依,供客人賞景玩樂。

薛虹跟著馮紫英上了三樓,走過一段穿花遊廊,在一處小小的精舍門前停下。

馮紫英敲了門,進去好一會兒,才出來招呼薛虹:“快來,三爺這會兒正得空呢!”

薛虹心下嘀咕:這話說得好似我主動要拜見他一般。

推門進去,隻見廳內坐了七人,除了最下首的東道主梅靖,有五位皆是長須冉冉、華發飄飄,年逾半百,簇擁著居中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眉間隱有憂愁之色,衣飾低調華貴,看不出身份,低首專心用手指輕扣桌面,仿佛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薛虹正不知如何稱呼,梅靖站起身拉住他:“虹哥兒,快來見過三爺!”

梅靖是此次東道主梅靖,此時卻隻能下首陪坐,薛虹對那“三爺”身份已有七分篤定,不過他不明示身份,自己也不好太過拘禮,便隻是向居中那人做了揖。

那三爺這才抬起頭來,展顏一笑,一副禮賢下士的派頭:“聽說你今日拜了宴太傅為師,想來文章作的不錯?”

薛虹心下吃驚,他今日上午剛拜了老師,這人如何晚間便知道了?面上卻是鎮定:“不才今日始有幸初見老師,文章還未得指點。”

三爺笑得有幾分敷衍:“能得老太傅青眼,自己總要有些斤兩!聽說你明年要參加春闈?”不待薛虹回答,他上下打量薛虹一番,向眾人笑道:“看這相貌,怕是又一位探花郎!”

眾人附和大笑,空氣中瞬間充滿假笑的氣息。

三爺向梅靖揮揮手:“人,爺見過了,不錯,你和他談吧!”

梅靖誠惶誠恐地帶了薛虹出來,走出一箭之地,才拉著薛虹在廊角坐下,笑道:“虹哥兒,一晃眼這麼大了,上次見你才不過這麼高呢!”

他比出約有五、六歲孩童的高度,五、六歲對薛虹來說基本相當於一甲子之前,哪裡記得清楚?

薛虹心知應是在寶琴定親時見過,便笑道:“梅大哥好記性!我此次來京,也曾到府上拜訪過兩次,想是梅大哥貴人事忙,兩次都緣慳一面,不可謂不遺憾。”

“不過瞎忙罷了,”梅靖哈哈一笑,直接轉了話題,向精舍方向努嘴道:“你可知今天見得這位是誰?”

看剛剛情形,薛虹已經有了十分猜測,梅家上一世就是三爺黨,這三爺自然不做他想,沒想到如此地位的人還要親自出來網羅人才。

他心中有數,面上卻擺出天真愚鈍之態:“還要請教賢兄!”

梅靖神神秘秘地往天上一指,壓低聲音道:“你往大了猜!”

薛虹兩扇長睫毛忽閃忽閃,做出極力思考的樣子:“是翰林院的哪位大儒吧?”

“往高處猜!”

“哪位公爺、侯爺?”

“再高一點兒!”

薛虹吸了口氣,驚道:“不會是位宗室郡王吧?”

梅靖不耐煩起來,歎氣道:“鶴哥兒天天在家說你如何機靈敏銳,怎麼這麼不開竅呢!天底下能被我們如此尊稱為三爺的,還有誰?你不是讀書讀傻了吧?”

他站起身,直白說道:“你若是拜入這位三爺門下,明年春闈還不是手到擒來,將來入翰林更是易如反掌!”

薛虹誠惶誠恐地起身,四處看了一眼,悄聲道:“這,茲事體大,愚弟得回家和家母、家兄商議。”

梅靖恨得戳了薛虹一指頭:“商量什麼?這天大的好事,不懂得抓住機會的是傻瓜!再說,咱們是實在親戚,聽我的還能害你不成?”

薛虹唯唯諾諾地不再開口,隻以肢體語言流露出抗拒之意。

梅靖急著回精舍去,懶得再和薛虹掰扯,一甩袖子走了。回到精舍後,梅靖先把薛虹埋汰了一頓,並表示如此傻讀書的人不配跟著三爺。

三爺倒是幸災樂禍起來,與眾人嘲笑了一通宴太傅也免不了老糊塗,便把薛虹拋之腦後,揮手讓召下一位俊傑上來。

薛虹回到二樓座位,敷衍過同桌人的問話,又以兩首極平庸的詩作應付過詩會,告彆眾人,回到家裡,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翌日上學,遇到王西卿,想是已經知道昨日如意樓之事,拉住薛虹笑道:“虹哥兒年紀不大,倒是挺有主張。也是,文人能有什麼出息?這朝中有的是知人善任的主兒!”

薛虹聽他這番言論,恍然明了如此魏晉名士做派的人物,竟也是一位黨派中人,倒是人不可貌相了。

他自八歲重生以來,一步一步走得紮實,並不打算過早介入黨派之爭,哪曾想未過殿試的舉子竟也在皇子的搜羅範圍之內,如此之前的嶄露頭角倒是弊大於利了,以後須得謹言慎行。

薛虹打定主意藏拙,從此與王西卿減少來往,就連梅鶴諸人也漸漸疏遠了去,在國子監也隻小心維持在中遊水平。隻在宴太傅面前,才敢肆意展示前世今生所學,供老師點評考較。

如此秋儘冬往,期間除了與柳湘蓮比試過兩次拳腳外,其他不過上學、休沐、做題、聽評等枯燥日常,

轉眼到了新年,國子監早早地放了假。

薛家人少事忙,薛虹不得不暫放下學業,與哥哥一起打點自家生意往來、清賬結算,排整店鋪掌櫃、夥計們輪流休假。一邊又要置辦年禮,安排人手早早地回金陵族中送禮。

薛蟠散漫慣了,哪裡耐得住性子與人周旋,三不五時地就要借口頭疼腦熱躲懶兩天,薛虹也不計較,隻自己忙了個腳打後腦勺,幸虧掌櫃夥計們都是薛家多年的老人,對自家這位小主子也是十分的拜服,倒也周轉得清楚。

薛虹抽空往金陵捎好幾封書信,除了親眷們的新年問候,特意修書給薛蝌、薛寶琴,請他們幫忙提點香菱夫妻,別誤了年節的人情往來。

直忙到臘月二十九,薛虹才勉強歇了口氣,在家裡看著小廝們換門神、聯對、掛牌,新油了桃符,重換了照燈。

天剛擦黑,鼓樓西大街的當鋪恒舒典許掌櫃找了來,給薛虹拜了早年,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隻是站著支支吾吾。

薛虹聞聲知意,屏退左右。

許掌櫃這才從懷中摸出一張單子遞給薛虹:“二爺,鋪上剛收了一批活當,小老兒不敢擅專,特來討爺的示下。”

薛虹接過看了,不過是尋常的金銀首飾、古董字畫,有些不解其意。

許掌櫃見薛虹看他,才壓低聲音繼續道:“這是那邊府裡璉二爺手下的興兒送來的,成色上等,但字畫上都壓著史家兩位侯爺的私章……”

薛虹明白過來,這些應是賈母的嫁妝,竟然被偷運出來典當。賈、王、史、薛一體興衰,若是有一日事情敗露,薛家作為典當行東家,怕是也要擔上三分不是。

他收了單子,囑咐許掌櫃:“既是親戚家的東西,隻當暫做保管罷。回去仔細封存收藏了,切莫轉賣給他人。”

許掌櫃四下看了一眼,笑道:“二爺,親戚歸親戚,生意卻要算生意。那邊府裡這些年外表風光,內裡虧空卻大,這一箱子東西多半是不會贖回了。現在正值年下,那些有錢的老爺太太們,哪個不淘換值錢物件,送禮做人情,不若趁此……”

薛虹斷然搖頭:“老太君待我們薛家不薄,如何能讓她的嫁妝就此流失。再者,這當頭利雖厚,保不齊明日就有人來贖呢!”

他見許掌櫃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便斂了笑容道:“許掌櫃,你按我說的辦罷。”

薛虹在掌櫃們面前一向威嚴,許掌櫃雖不讚同,也不得不應了。

看他神情隱有不快,薛虹微微一笑,拿了個荷包出來,遞給他道:“許叔,你是家裡的老人了,這麼些年勤勤懇懇,太太和我們兄弟都看在眼裡。眼看明日就是除夕了,還讓你在外奔忙,我們也過意不去。這是幾個金稞子,帶回去給孩子們玩罷。”

許掌櫃感激不儘地道了謝,喜滋滋地剛要出門,又被薛虹叫住,隻聽他緩緩問道:“那興兒來交當時,你們可有人與他套交情?”

許掌櫃搖頭道:“是一個新來的夥計接待的,我在樓上看著像璉二爺的小廝,隻是身邊有客,不便下去,之後看了當物才確定是賈府的人,有位老夥計認得是興兒。”

薛虹讚許地點頭:“甚好,這幾日若是有人來贖,你仍讓那新夥計接待,按規矩收他一個月利錢,莫讓熟人出面,亦不必提及我已知情。”

許掌櫃看他言之鑿鑿,便半信半疑地回了當鋪,親自把賈府的當物收進庫房。

次日一早,竟然真的有人拿著當票來贖當,他便隱在後台,指示新夥計按規矩收了利錢交回當物。

晚間,賈府派人請薛家母子同去守歲,薛虹自成了男兒身,與內緯姐妹們往來甚少,與寶玉隻是泛泛之交,守歲也不過是與賈府男丁喝酒談笑。

酒過三巡,本在另一桌就座的賈璉過來敬酒,至薛虹時,有意把話題引到薛家生意上去。

薛虹知他來意,必是為了打探典當賈母嫁妝之事,便笑道:“小弟近日一心在家閉門讀書,預備年後春闈,這不今日一早還到老師那兒交了三篇文章。說來慚愧,鋪子裡的生意,竟是有多日不曾過問了,都是大哥並一眾夥計們在主持打理。璉二哥若是有生意,還請多多照顧才是。”

賈璉鬆了一口氣,笑得真心許多:“咱們這樣的人家,科舉入仕才是正途,虹哥兒如此刻苦,年後必然高中!”

眾人齊聲恭賀,賈璉酒意上湧,歎了口氣道:“現在有個好夥計真是難得,我手下那幾個,又懶惰又淺薄,派個事兒隻管敷衍,昏頭昏腦地應付,到處戳窟窿。”

賈蓉在一邊笑道:“二叔這話裡有故事呀,不如說來給咱們下酒。”

賈璉擺手道:“什麼故事,不過是昨日派奴才去買個東西,他懶得走動又貪便宜,就近找家店鋪糊弄事兒,恨得你嬸子給了他個窩心腳,現在還躺床上裝懶呢。”

薛虹早已猜準昨日的烏龍必是興兒偷懶所致,這才把賈母嫁妝就近當到薛家店鋪裡去,賈璉今日接著酒勁來探薛虹是否知情,他便與一眾聽客同樣哈哈大笑,作出一副沒聽懂卻又裝懂的樣子。

如此應付到半夜,回到家,隻覺得臉都笑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