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1)

回歸神界之後,元氣大傷的連玦將自己封在皓天澤底,閉關休養。

她以前也常進入皓天澤休養,大家都以為她會像從前那樣,閉關幾l個月、幾l年,最長不過百年就會出來。

誰也沒想到,連玦這一閉關便是數千年。

這段時間,六界很是太平,魔界雖冒出了個新魔尊,但是實力遠不如宿烈,沒有逍遙法外多久,便被仙界派兵鏟平了。

連玦閉關這些時日,戰神宮的事務都由她徒弟,也是她身邊第一副將清嘯代為管理。

清嘯年紀輕,心思重,是個很有野心的後輩,偶爾行事比較浮躁,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可靠的。從前連玦總覺得自己還能統領戰神宮無限久,所以一直隻把清嘯當副手看待,神宮大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上。這次出關,她見清嘯將神宮打理得不錯,心裡莫名萌生出了好好培養清嘯,讓他能夠獨當一面接她的班的心思。

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幾l年,某一日,連玦因故去了趟人間,突然想起那個在山洞裡結識的小孩,想起那雙漂亮又可憐,總是蓄滿眼淚,無比崇拜地仰望著她的眼睛。

心血來潮之下,連玦來到司命宮,托人翻出了那個孩子的命簿。

看到她走後沒多久,他就因那錠金子被當地的混混纏上,之後更是被活活打死,連玦很是驚訝,也感到幾l分自責——若不是她自以為是的饋贈,那孩子應該能多活一段時日。

距離他們相遇之時已過去數千年,小孩經曆了不下百次輪回,連玦一目十行地瀏覽他的命簿,驚奇地發現,她送他的那根鳳羽竟隨他一同入了輪回,小孩每次從母胎中降生,手裡都緊緊握著一根雪白的羽毛,十分奇異,因此他這幾l百世裡,將近一半時候都名叫“羽生”。

陪她一同瀏覽命簿的仙官道:“這孩子和您甚是有緣呀,可惜,他的命實在不好,十世裡有九世都不得善終,這樣的命格,我們稱之為‘苦海厄命’,生生世世都是要承受苦楚的。”

連玦腦中閃過四字,“天道不公”,不過她沒有說出口。

也許是近日實在太閒了,也許是覺得自己有愧於此子,連玦突發奇想道:“以我之力,能為他轉運嗎?”

“這……”仙官職位低,不敢妄言,大汗淋漓道,“小仙不知。”

連玦也不為難他。司命宮主神失蹤已久,連玦便去找了如今宮中位格最高的少司命,從他那兒請來一道據說效果很強的祈運神符,又融入了自己的神力,強強聯手,路過的神官見了都說這符一定賊管用。

連玦也道如是,遂帶著這道符,在一個平平無奇的深夜,入了那個小孩今世之身的夢。

這時的他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名喚周羽生,出生於逐漸落敗的書香門第,所居的國度即將遭遇百年難遇的戰亂,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在顛沛流離的逃難生活中死去。

連玦穿一身素淨典雅的白袍,腰彆神劍出現在少年羽生的夢裡。

她不善言辭,更無話與他寒暄,開門

見山道:“吾乃天上神靈,因爾前世福緣,特下凡贈爾一祈運神符,附在隨爾降生的白羽之上,用明火點燃那白羽,認真祈願,神符便會生效,或使爾轉危為安,或使爾鴻運當頭。”

此符神力極強,正常情況下可以用很多次,但連玦沒有提這一嘴,萬一這家夥遇到了千載難逢的厄運,為了轉運一下子把符燒沒了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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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她隻給這一道符,多了沒有。

本就是萍水相逢,她做這些,已是仁至義儘。

少年羽生呆呆地望著眼前白衣勝雪、威嚴又不失美麗的神靈,他靈魂深處不住顫動著,外在卻表現得極為溫雅穩重,朝連玦緩緩一拜,道:“敢問仙上是何方神聖?”

話音落下,他抬起頭,神靈已消失不見。

一夢醒後,羽生從櫃中取出珍藏在寶匣裡的白色羽毛,此物與他一同從娘胎裡出生,曆經十餘年,純白如初,纖毫未失,旁人都說這是羽生上輩子當靈鳥、甚至是當神仙的遺證,可羽生自己無端覺得,這是彆人贈予他的寶物,原屬於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存在,直到昨夜,他終於證實了這個想法,夢中的神靈告訴他,白羽蘊藏著好運,他因此更加珍愛此羽,視之勝過生命,寶匣從此藏在枕下,每日枕著入眠,他沒有一刻想過用火去燒它,令好運實現。

之後不過半年,敵國軍隊傾軋而來,周家四散奔逃,羽生死在無眼刀槍之下,而白羽仍躺在寶匣之中,完好如初,再度隨羽生進入輪回。

一晃又是數千年過去。

連玦徹底忘了那個小孩,她每日練兵、演武、巡界、指導清嘯處理神宮事務,偶爾參加宴會放鬆身心,日子過得飛快。對神族而言,時間從來不是什麼稀罕物。

下界。

人間恰逢三月天,櫻桃開遍,野地春鮮,上巳節即將到來,上京城內一權貴在城郊的山莊舉辦踏青遊會,高薪聘請京畿一帶最出名的糖餅師傅——陸氏糖餅鋪的陸老板來他的山莊,為參與遊會的高門子弟製作最新鮮的糖餅點心。

可惜那幾l日,恰逢陸老板身子不爽,臥病在床,陸家不願丟了這門大生意,便派出了陸老板的傳人,他年方十八的兒子陸瑜章,替他走這一遭。

糖餅師傅要提前一天趕到遙遠的山莊做準備工作,臨行這日,陸瑜章天沒亮就醒了,迷迷瞪瞪地提著燈盞在衣櫃裡翻找衣物,不知怎的,他一下沒抓穩燈盞,火苗歪下去點燃了旁邊的帳幔,那火嗖的一下竄上去,陸瑜章趕忙衝出去舀水撲滅了火,然而帳幔還是燒沒了一半,連帶著相鄰的壁櫃也灼出一個窟窿,陸瑜章想起那裡面放了什麼,心一緊,著急忙慌地把裡面的匣子抱出來。

匣子果然被燎爛了一角,陸瑜章很是心疼,小心翼翼打開匣子,好在裡面的東西完好無損,柔白的羽尖貼著一片焦黑,奇跡般地沒有被燒壞。

換了個完好的匣子裝羽毛,陸瑜章將其放進最高的櫃子裡,合掌拜了三拜。

其他被火燎了的東西就交給娘來處理,陸瑜章趕時間,到爹娘屋外說了聲,便帶著

大包小包原材料,還有一名幫工,坐上了前往城郊山莊的馬車。

這一日運氣出奇得好,陸瑜章原本很擔心雇主瞧不起他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要壓原本說好的價,熟料雇主極其好說話,不僅沒壓價,還給他安排了寬敞舒適的房間,附帶一個小院,院中視野開闊,能縱覽山景,屬於賺錢遊玩兩不誤,快哉樂哉。

有條不紊地忙了一日,翌日清晨,天微微亮時,陸瑜章獨自起來,在院子裡支了幾l個笸籮,曬新鮮花瓣,有桃花、梨花、山荊、薔薇,都是晚些時候要用到的食材。

折騰了一通,太陽才剛從東邊升起來,天色青碧微亮。陸瑜章歇息片刻,抓著豆沙餅,坐在院子裡邊看朝陽初升,邊慢條斯理地吃。

他微仰著頭遙望天空,目光漸漸出神。

不知呆看了多久,突然間,一顆微弱瑩白的流星從他頭頂上的碧空落了下來,陸瑜章睜大了眼睛,就見那流星正衝著他所在的方向,越落越快,越落越準,幾l乎就要砸到他臉上。

陸瑜章嚇得站起來,小小的“流星”與他擦肩而過,劃出一道清冷光芒,墜入十丈開外的山坡灌木叢中。

陸瑜章趕忙丟下手裡的早飯,拿絹布細細擦乾淨手指,翻過低矮的院牆,跑到那片山坡上。

在灌木叢裡搜尋一陣,很快,他找到了那顆“流星”。

竟是個清潤瑩白的珠子,足有小半個男人手掌那麼大。陸瑜章撥開雜亂的草葉,看清珠子全貌,難以描述那是何等的瑩潤無暇,散發著月光般柔和的光芒,光看著它,陸瑜章都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了起來,五感變得極為通透,似有一股澄澈又豐沛的氣息縈繞在周圍。

這是天上來物,散發的難不成是……仙氣?

陸瑜章心臟猛跳了一下,站在原地躊躇許久,終於忍不住上前撿起那顆仙珠。總不能讓它一直躺在亂糟糟的草地上。

他握著仙珠的手輕輕收攏,一股又一股輕盈的力量鑽進他體內,陸瑜章的五感在一瞬間提升到難以想象的高度,他聽到了百裡以外的聲音,看清了對面山頭無患子樹上一片葉子的葉脈,他的靈感像風一樣蔓延開來,忽然,他聽到一陣陣清脆婉轉宛如仙樂的笑聲,這一刹那,他下意識抬頭往天上望去,然後,難以置信地跌了一步。

遙遠空闊的碧空中,悠悠浮現一片縹緲而華美的亭台樓閣。

其中有一座白玉質地的樓台,雕花欄杆連綴如流水,數不清的娉婷身影在其間穿梭,素裳瓊豔,冰肌玉骨,時而傳來嬉笑聊天的聲音,落在陸瑜章耳中,如夢似幻一般。

他握著珠子,神魂出走般喃喃道:

“這是仙界……仙界的瑤台嗎?”

就在這時,他惶惶撞撞的視線落到一人身上。

那人與其它所有仙子都不同。

她手搭在欄杆上,身姿不偏不倚,一襲素袍勁衫,腰掛寶劍,腳踩瘦靴,烏黑長發儘數攏於冰玉似的琉璃冠中,五官極為淩厲冷淡,卻又不失美豔,尤其是那雙琥珀似的鳳目,顧盼之間,四周光芒儘數落於她眼底,其餘那些仙子無論多柔美、多嬌俏,相較之下,都像她的陪襯。

而這個至美至冷的仙子,從遙遠的仙界投下了目光,命之所至一般,恰恰好對上了陸瑜章的眼睛。

她在看他。

思及此,陸瑜章神魂一顫,薄唇張了張,心跳登時如擂鼓一般震響了他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