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雖沒有上巳節,卻也有在初春時分遊園的傳統。
這一日天朗氣清,眾仙聚集在瑤台瓊榭,賞樂品茗,嬉笑遊樂,還有人用仙法在碧空繪製火樹銀花,好不熱鬨。
連玦本是經過,不曾想被姮娥攔下說了幾l句話,她所在的地方忽然就成了遊會的中心,
放眼整個天界,共有兩位頂流人物,一是新晉頂流鎮星仙君,飛升僅千年就捕獲了無數少女心,二是老牌頂流連玦戰神,憑借又美又颯的臉蛋和睥睨六界的實力,男女老少通吃,粉絲面比鎮星仙君廣得多。
連玦雖被眾人簇擁著,倒也沒幾l個敢上來和她搭話,都是小心翼翼與她打個招呼便離開,守在一旁靜靜地瞻仰神尊天姿。
連玦獨自站在一道渡橋的圍欄旁,看著手裡的寶匣,有點發愁。
就在剛才,她把姮娥氣哭了。
她知道姮娥對她的心思,過去也曾婉拒過許多次,但姮娥十分鍥而不舍,隔三差五就給她送一些過分貴重的禮物,這次這顆流光珠,更是珍貴已極,據說其內靈氣能夠提升修為,治愈百病,還能極大地放大一個人的靈感,讓他時時刻刻處在開了天眼的狀態中……諸多功效細數不儘,看得出此寶耗費了姮娥極大的心血,正因如此,連玦更不能收。
她從前拒絕姮娥,隻說自己無心情愛,無意婚配,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帶兵打仗。
誰知,這番真心實意的說辭並不能勸退姮娥,對於其他追求者似乎也不太管用,就好像帶兵打仗和情情愛愛其實並不衝突,你不能用另一條河裡的堤壩來堵死這一條河。
無奈之下,連玦隻好說些更決絕,直擊痛點的話。
曾經有個年紀隻有幾l萬歲的西神宮小神官,從剛成年開始就對連玦情有獨鐘,連玦被他追求了幾l萬年,實在受不了了,隻好對他說:
“我不喜歡年紀輕的男子,不僅如此,隻有比我更強的人,才能入得了我的眼。”
自魔神峮獄被封印之後,普天之下,還有誰比連玦更強?
此言一出,那名小神官整個人都呆住,從此以後再也不來打擾連玦了。
今日亦如是,連玦狠心對姮娥說:“我亦是女子,沒有磨鏡之癖,對同性實在提不起興趣……”
這話果然將姮娥的心戳得稀巴爛,沒想到連玦這樣的人竟然會喜歡男的,她禮物都來不及收回就哭著跑了。
就在這時,一朵碩大的煙火忽然在連玦頭頂炸開。
施法放煙火的人用力過猛,落下的星火還在劈裡啪啦地燃燒,有少許星子落到了連玦身上。
周圍瞻仰神尊的仙女們終於找到契機,一擁而上,對著連玦不斷噓寒問暖,問她衣服還好嗎?有沒有被燙到?痛罵放煙火的人不長眼睛雲雲。
連玦哪裡怕火燒,根本一點事也沒有。遣散眾人後,她一低頭,發現匣中的流光珠不見了。
想來是剛才眾人推搡擠攘,珠子不慎從匣中滑落了。
她四下掃望一圈,沒尋到珠子蹤跡。
難不成掉到下界了?
今日萬裡無雲○○[,天界豔陽高照,人間卻還是黎明時分,連玦遙遙投下視線,於薄光熹微中,看見一個有些面熟的少年。
他正捧著流光珠,眼睛生得極漂亮,溫潤,純粹,震驚又惶恐,像山巔潺潺雪水,又像林靄中忽然蹦出的鹿。
他似乎能看到她。
連玦淡淡俯視著渺小如塵埃的少年。
陸瑜章身體激烈地戰栗起來,雙手緊緊握著流光珠,不知是因為太激動,還是因為五感開得太過導致體力不支,他眼前驀地一黑,就這麼暈了過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隨他一同來山莊的幫工發現他倒在山坡上,連忙把他叫醒。
陸瑜章甫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是望天。
仙界,瑤台,仙子……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渾渾噩噩地從地上爬起來,流光珠還在手中,卻不再向他輸送靈力。
他將珠子擦得潔白透亮,塞到行囊最深處。這一日照常勤勤懇懇工作,雇主對他做的糖餅很滿意,日暮時分拿了酬勞回家去,剛進家門,來不及和父母說幾l句話,他便匆匆忙忙回到後院,將自己鎖在房間裡。
拿了個乾淨的木匣放置仙珠,他在桌邊呆坐一會兒,茶不思飯不想,滿腦子都是白衣仙子高不可攀的面容。
他以前從不覺得自己有多信神,可是現在,僅在那驚鴻一瞥之後,他忽然就有了頂禮膜拜的、願意將自己全身心奉獻出去的至高信仰。
陸瑜章覺得,自己怕是有點瘋魔了。
他爬到凳子上,從櫃子最高處取下裝白羽的匣子。
不記得是誰和他說過,好像是上輩子遺留的記憶,又好像是某場夢境中的風過輕語,讓陸瑜章依稀記得,這根白羽可以用來祈運,把它放在火上燒,就能獲得好運。
今日之前,他從未想過做此嘗試。一是因為他不信什麼轉運,二是因為這根白羽實在太珍貴,他哪裡舍得燒掉它。
而今日的他陷在前所未有的瘋狂中,控製不住地取出了那根白羽,輕輕架在燃燒的燈盞上面。
火舌輕舔潔白的羽毛,陸瑜章雙掌合十,前言不搭後語地祈求起來。
他祈求神靈再次顯靈……翻來覆去就是這一句。
不帶任何狎昵之情,隻有純粹的崇拜,希望能再見她一面,成全了他的向往。
好像隻要再見她一面,他的靈魂就能得到圓滿,再看一眼她的眼睛,他此生便無憾。
陸瑜章自然不知道,這根羽毛已跟隨他幾l百世,不論經曆多少顛沛流離、淒風苦雨,即便臨死之前,他都不舍得用火去燒它。
羽毛中的祈運神力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幾l百世的運氣,悉心留存至今,終於付之炬上。
九霄寒鳳的羽毛豈是那麼容易燒壞的,陸瑜章用火灼了它許久,熒熒淡淡的煙霧漂浮,白羽卻始終完好如新。
陸瑜章的生
活也沒有發生一絲變化,日複一日平平淡淡?,沒遇到任何稱得上好運的事。
他在閒時偷偷學了畫畫,怕忘了腦海中神仙的樣子,勉強用生疏的畫藝把她畫了下來。
又過了好幾l日,距離上巳節的驚鴻一瞥,已半月有餘。
白羽仍在火上烤著,仍舊沒有一絲變化。
陸母見兒子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呆呆的,無論乾什麼都容易出神,還以為他思春了,問他是不是想娶妻了?看上了哪家姑娘?
陸瑜章像聽見了什麼狂悖之語,猛地從飯桌邊站起來,說自己才幾l歲,離娶妻之日還遠,根本沒那個心思。
飯後,他回到後院,望了眼西山懸日,餘霞漫天,輕輕合起門扉遮掩了殘光,於昏暗中獨自坐在燃燒的燈盞旁邊。
白羽被火舌輕輕燎烤著,已經十七日了。
陸瑜章一腔熱血雖未散儘,卻有些冷靜下來,望著珍愛的白羽,心下萌生退意——
要不算了吧。
也許祈運之事,根本就不存在。
他癡癡地望著搖曳的燭火,就在這時,忽然間,真金般不怕火煉的白羽卷起了邊,火苗竄上每一絲羽絨,又迅速攀至羽軸,眨眼之間,雪白修長的羽毛被火焰吞沒,飛速燃燒成灰,就這麼消散在了空中。
陸瑜章根本來不及挽救,臉色一刹煞白,悔意如潮水湧上胸腔,恨不得跳進火裡和羽毛一起燒沒了。
完了……完了……
不是燒不壞嗎?怎麼會一下子就沒了?
真的完了……
他僵站在桌邊,眼眶睜得發痛,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叩叩兩下,清脆而有力。
陸瑜章站著沒動,等著爹娘或是妹妹開口說話。
下一瞬,被他從內鎖上的門竟然直接打開了。
一陣凜冽寒風吹進屋內,煙紫色的餘霞鋪儘天邊,勾勒出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
素白勁衫,未著外袍,烏發高束,發尾隨風輕揚,腰間掛著一把鏤著鳳紋的寒光寶劍,淩厲清絕的鳳目隔著一丈有餘的距離,淡淡睨著桌邊的陸瑜章。
屋外暮色沉沉,她的面容卻冷亮清晰,超然物外,宛如畫中仙。
連玦本想派人來取流光珠,可是今日不知怎的,或許是閒得發慌,或許是思及流光珠珍貴,又是姮娥的贈物,不好假手於人,一番糾結,莫名其妙就親自下來了。
陸瑜章立在原地,像被雷劈了一般,唇發顫道:“瑤、瑤台仙子?”
瑤台仙子?
行。
連玦點點頭,兩步踏進屋內,目不斜視,盯著陸瑜章道:
“我來取流光珠。”
她走近時,有清寒而又澄澈的氣息吹來,直到這時,陸瑜章才敢輕輕喘一口氣,心臟在胸口敲得震天響,他不由生出狂喜之意,整個人都要隨風飄起來了,這般心緒卻絲毫不敢流露出來,他用儘全力繃緊了臉,不讓表情顯得太誇張,可身體的戰栗實在不能完全止住。
他真想立刻跪下,五體投地匍匐在她腳下,卻不知怎的,心裡似有一道微弱聲音告訴他,仙上不喜他跪,他隻得強忍著不讓膝蓋彎下去,目光也不敢再在她臉上流連,小心翼翼地低下來,緊盯著她腰間的寶劍。
他這副樣子,落在連玦眼底,還算穩重。
“流光珠?是上巳節那日掉下來的仙珠罷?”
陸瑜章微微弓著腰,聲線有些抖。還未度過生長期的少年,身子像抽條拔節的竹,很是清瘦,手也生得白淨修長,指骨清晰,邊說話邊恭恭敬敬地給連玦倒了杯茶。
“仙上稍候片刻,我去把仙珠取來。”
說罷,他朝連玦拜了拜,轉身走進內間。
內間與外間有半扇槅窗分割,陸瑜章走到床邊,這個位置,連玦應該看不到他。
他深吸一口氣,放任唇角上揚,身體暢快地哆嗦起來,雙腳激動地輕跺著地,同時雙手合十,不管東南西北,瘋了似的一通狂拜。
一聲冷淡清冽的聲音突然傳到他耳畔:
“快點。”
……
陸瑜章猛地站定。
忘了人家是神仙了,什麼看不見?
他不敢回頭,抬手用力敲了兩下額頭,這便走到櫃前,取出了精心保存的流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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