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霧般灑在院子裡,屋內阿田給蕭懿輕柔地梳著頭,孫媼就那麼靜靜地、靜靜地看著蕭懿。
“女郎長大了,娘子和阿郎要是能看到,該多麼欣慰啊!”一聲喟歎在打破了滿室沉寂。
孫媼濕潤的雙眼在昏黃的燈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蕭懿歪頭注視著銅鏡中的孫媼,內心被觸動,彎眉輕鬆說道:
“是呢,多虧阿娘教兒管家術。如今,她再也不用記掛家裡,終於可以和阿耶一同雲遊四海了。”
蕭父蕭母和小蕭懿應該早已重逢了吧,他們一家應該永遠不會分離了吧......
翌日,蕭懿開始籌備六層大蛋糕的事。首先多層蛋糕需要木架和木盒,再盤點了下做大蛋糕的工具,比如旋轉底座、刮刀等等,全都要去西市找人特製。
在西市她還發現了一件好東西——佛手柑。這種植物一般南邊比較多,但是因為它的形態如同佛手,潔白、香氣撲鼻,並且一簇一簇開放,觀賞價值極高,時下被人們當做盆景。
蕭懿立馬搶購一盆,當盆栽是不可能當盆栽的。她回店立馬“解剖”了佛手柑,一個個切成細絲,和蜂蜜混合後密封醃漬。
蛋糕畢竟比較甜膩,怕過壽的那位老人家消化不好,配上佛手柑茶就再好不過了。它利肝、脾、胃,對一般人的消化不良、胸腹脹悶,有顯著的效用。
吳三萬萬沒想到,半個時辰前還芳香繁盛的盆栽就這麼禿了。他立馬把枯枝搬到角落,眼不見心不煩。
三天後,暮食用畢,蕭懿把糖漬的佛手柑拿出來,直接取出幾勺湯汁,加入六十度左右的溫水衝泡。
捧著這杯熱飲,勞累一天的眾人徹底舒緩下來。新鮮的佛手柑酸中帶苦,但是用蜂蜜醃製後苦味幾乎不可見,隻剩濃厚的柑橘香。入口酸甜清爽,生津止渴,剛填得滿滿的胃也緩解了許多。
“沒想到觀景盆植還能泡水。”吳三最是感歎,這麼好喝還在乎那光禿禿乾嘛?
“不僅酸甜可口,它還能使人放鬆,思慮不安或失眠的人常飲此水,還能減輕症狀。”蕭懿斟著茶,順便科普佛手柑的藥用價值,把大家哄得一愣一愣的。
“十三當日,將此飲子衝泡上五壺,讓取雲朵糕的人帶走。算作我們的給貴客的回禮,如何?”
“然!”阿田響應速度極快,這飲子太簡單了,隻要提前備好熱水就行。
又過了時日,在西市預訂的工具和包裝用品終於到位了。蕭懿開始著手準備製作六層大蛋糕,全店上下都忙碌起來。
底部蛋糕坯最大,直徑大致一尺,由下至上依次減小,最高一層比半寸還小些。交貨當天,蕭懿和方大起了個大早,將蛋糕坯做裱花。
雖然為了這個蛋糕,全家都累得不清,但是成品尤其驚豔,時間投入超值!每個蛋糕外側刮上了紅花瓣,如同一片紅玫瑰綻放在蒼茫的雪地上,紅和白的強烈視覺衝擊,讓一抹抹紅顯得格外嬌豔欲滴。
上表面用綠或黃圍了一圈奶油小花,幾片紅花瓣時不時墜落其中,仿佛少女戴著的的花環。花環內用各色水果切片混搭,青的、紅的、黃的,每層都不同,但色彩明豔,清新可人,讓火辣辣的暑氣都減輕了幾分。
最小的那雲朵糕,沒擺瓜果,卻插了幾把大大小小的金粉紅扇,上面寫著祝壽詞“日月昌明、鬆鶴長春”,再配上金黃的壽字糖畫,相當符合壽宴氛圍了。
蕭懿為了這個蛋糕把東西市能買到的水果都挑了個遍,又各種融合紅和綠奶油,才調配了從綠到黃的漸變色。如果六層蛋糕疊起來,應該很容易觀察出裱花顏色層次變化。
她對這六層蛋糕成品也是滿意極了,顧客口碑應該不會砸。不早不晚的時間點,店裡沒甚麼人,蕭懿索性讓阿方把雲朵糕都擺店裡桌上。
六個大小不同的雲朵糕依次擺開,眾人是相當震撼的,七嘴八舌討論。
“可惜不能看到六層合起來的模樣。”這是可惜哀歎的孫媼。
“單個都悅目,層疊起來該多麼體面啊。”這是滿眼羨慕的程娘子。
“這六十貫真值,等我攢攢家業,我老了也要做雲朵糕,來個八層的!”這是信口說著大話的阿田。
蕭懿就當做沒聽到,八層是想都不用想了。你猜這次壽星公是誰?是大長公主啊,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才隻有六層,八層蛋糕想來隻有皇帝才有資格享有了。
雖然來預訂雲朵糕的管事沒透露太多客人信息,但是食肆就相當於村口情報中心,來往的食客前幾日都在八卦真定大長公主六十六壽宴,聖人會不會親臨公主府。
平民百姓對皇家的事是極有探索熱情的,你一言我一語酣暢地交換小道消息,然後眉眼俱笑腆著肚子出門去了。這是聊嗨了,一不小心吃撐了。
彆看當時蕭懿好像在低眉沉思,實際上她耳朵豎的老高,顧客們的八卦是一字一句沒落下。
真定大長公主是太祖的同母親妹。陛下對這位姑媽可是頗為尊敬,多次幸其家中,賞賜累萬。曾經有一次公主生病,陛下親自探視,賜縑五百,姆侍皆有賚予。
蕭懿恍然大悟,原來這壽禮是給大長公主的,那可了不得了,必須好好乾啊。壽宴上達官顯貴雲集,屬於一舉打入皇親國戚的老窩了。雲朵糕如果閃亮登場,贏得他們的青睞,那後續訂單根本不是事兒。
而且,萬一不小心做砸了,她也背不起責任啊,可能長安城都呆不下去了。唉,福禍相依。
所以,不管出於被威逼還是利誘的角度,蕭懿本次做雲朵蛋糕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極其小心。在長安的小小角落,多了一位日夜祈求大長公主壽宴順順利利的虔誠人,比大學期末拜考神都心誠。
沒等多久,管事帶著仆從親自來接雲朵糕了。仆從那粗臂,看著就是孔武有力的。
“郎君安,雲朵糕都在這了,郎君查驗看看是否滿意?”
“大善,再也沒有比這更新穎的壽禮了,喜慶又富麗!”管事圍著六個雲朵糕瞧了又瞧,拊掌稱讚,“女郎,不知六層該如何擺置呢?”
“雲朵糕每層都有隔板,郎君請俯首看來。”蕭懿指著最近的雲朵糕,示意阿方將雲朵糕雙手搬起懸空,給管事指了指底板處。
管事低頭一看,雲朵糕底部正中央是鏤空的小圓形,透出泛黃的油紙,他才意識到雲朵糕不是直接放在隔板上的,下面還墊著油紙哩。
“雲朵糕底部木板都留有木棍穿過的空隙,將木棍從糕點正中穿過,再旋緊即可。”
蕭懿自己也準備了一套演示木架,在管事帶來的仆役面前好好演示了一次,再拆卸讓仆從獨立完成拚搭,往複幾次也就講明白了。
為了趕吉時,蕭懿幫著將雲朵糕挨個裝進包裝木盒,讓仆從忙不顛地搬去車上。車內的冰鑒颼颼冒著涼氣,正適合雲朵糕儲存。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蕭懿手中緊捂管事給的七金尾款,趕緊放回櫃台鎖上,這可是燙手的第一筆金啊。
還好餘光掃到了櫃台上的木壺,她拍拍額頭,差點忘了佛手柑蜂蜜茶了,趕緊叫住管事:“郎君,這六壺飲子是本食肆新品茶佛一味,贈與客人品嘗。雲朵糕雖味美,但年長者不宜多用,配上特製的飲子,有助於克化。趁溫熱飲用。”
“店家真是客氣,多謝!”管事沒想到小小年紀的女郎心思如此細膩,如果貴主們喜歡,他也不妨在主子面前誇上一誇。
管事載著滿車的雲朵糕和飲子直奔真定公主府。此刻的公主府早已懸燈結彩,笙耬鼓樂不絕於耳,通衢越巷。
公主府門那條街被車堵得水泄不通,多虧主人提前辟出一塊空地停車,又有人加以引導。管事這輛馬車稍費時間便尋了個地兒停穩,他叮囑仆從:“你守在此地,寸步不得離開,車內物件但凡有失,唯你是問!”
話音落下,他提溜著衣物下擺,步履急促地向內院疾走去,這是怕貴主等急了忙著給貴主回話哩。
送壽禮者絡繹不絕,蕭家考慮大長公主年歲已高,精力不濟,便分批接待客人。大長公主在主廳會客,來往都是皇親,王公、公主、郡主、王妃、太君夫人等,其他官員及誥命、遠近親屬就由兒子兒媳出面招待。
早晨用過長壽面,大長公主就端坐在芙蓉褥上等著小輩祝壽。
不一會兒,仆婦領著眾多女眷緩緩走來。打頭的女子身著牡丹錦繡訶子、寶藍拖地百水裙,大長公主眼神不好,尚未能分清是誰,就聽到爽朗的請安聲傳來。
“姑母,兒領著妹妹們來給您拜壽了!”
“是廣陵來了?”大長公主聽聲識人,眼角笑紋泛起,“還是你們姊妹來得早。”
廣陵長公主是太祖的大女兒,行事頗有大姐範兒,領著清河、襄陽、臨川等一眾姐妹對姑母行了禮。
大長公主招招手,讓廣陵陪同她坐榻上。雖是四十多的人了,但是廣陵在長輩面前還是收斂起強勢,乖乖哄人開心。
“姊妹們也都許久未見姑母了,今兒怎麼也得和您好好敘話。”
廣陵側臉挑眉,眼神指示身後婢女捧了壽禮來。一對金玉如意躺在紅木托盤上,通身和田玉,靈芝形的如意頭,柄部修長彎曲,拱面上浮雕著鳳紋和萬年青,外嵌有金蝠。這禮可真不輕呢。
“願您春秋不老,順心蘊義!”
“有心了!我是老了,但看我朝在陛下治理下興盛,也無憾矣。”大長公主經曆開國的群雄割據亂戰,也曾被敵軍俘虜□□半月,所以希望阿兄好不容易開辟的王朝,能在李氏子孫統治下越發昌盛穩固。
長公主們自然又是一番歌功頌德,畢竟皇帝兄弟的面子是要維護好的,不然自己的公主待遇怎麼保障?
清河趁機把話題轉回拜壽上:“大喜日子,姑母可彆皺眉,不然禦史以為我們姊妹待您不敬,可要去陛下那裡參我等不識禮數哩。快看給您的壽禮,我可費了好多功夫,雖然比不得阿姊,您可不得嫌棄。”
“就屬你巧言善辯,還敢編排禦史到我這裡來了,”大長公主被清河的誇張作態逗得哈哈大笑,身邊的仆婦連忙幫她順氣,“可彆再引我笑了,險些喘不過氣來了。”
“那又是兒的罪過了,”清河趕緊端茶送到大長公主面前,故獻殷勤,“您可不能讓陛下知道。”
被她這麼一番打岔,公主團個個掩嘴,氣氛重回輕鬆。女眷們挨個獻禮送祝詞,把大長公主哄得笑不攏嘴。
清河當然不會隻送雲朵糕,六十貫的禮畢竟太輕了,她另帶了沉香拐和伽南珠,貴重卻不顯眼。眾人閒談時,她偶爾分神瞥一眼門外,終於有仆婦輕步而來,附耳輕語。她眸光一閃,可算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