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直到交到朋友為止(1 / 1)

三月彌生的失憶程度還有待考究。

在醫院的時候,他面前這個人明明確確地叫出了目暮警官的名字,也沒有認錯人。

疑點太多,過於熟稔的態度甚至讓鬆田陣平無法確認對方是不是真的失憶。

但如果是謊言,三月彌生有需要這樣做的理由嗎?

鬆田陣平還在思考,沒掛斷電話另一邊的江戶川柯南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還能吃到這種大瓜。

鬆田陣平為了確認目暮警官到之前,那群偵探團的小孩子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情況就沒有掛斷電話。

於是江戶川柯南就聽見那隻言片語中流落出來的悲傷。

那是一位再也回不來的人。

一位可敬的警官先生。

他離開足足有七年。

江戶川柯南從印象裡扒拉出三年前鬨得很大的那場摩天輪爆炸案。

有稍微關注一下那件事的每個人都看見了逮捕罪犯時那兩位比罪犯還要更像是罪犯的警官先生。

鬆田陣平和三月彌生這兩個名字被人熟知,在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成為了高懸於爆炸犯頭頂的鍘刀。

又有警視廳的惡鬼什麼的這種稱號。

但是將這種惡犬作風延續到現在的隻有三月彌生一個。

至少現在的鬆田警官隻能說是有個性的不服管教,倒也沒有到駭人聽聞的惡鬼地步。

鬆田陣平會好好活著,連帶萩原研二的那一份。

三月彌生則完全是另一個極端。

在江戶川柯南還是工藤新一的時候,他就在各種案件現場見到過三月彌生。

死氣沉沉的像是一具屍體,唯有和罪犯正面遭遇的時候,旁人才能看出點他身上僅存的活力。

隨之而來的還有令人無法理解的瘋狂。

他把自己的命擺上善惡的天平,和罪犯打一個“被製裁”又或者“被死亡”的賭約。

工藤新一不止一次懷疑那些罪犯不是意外死亡,但是他找不到一點證據來將這份懷疑擺到明面上。

太乾淨了。

每到這種時候,工藤新一都會忍不住感歎,幸好那個人不是敵人之類的。

現階段切切實實失憶的三月彌生不記得自己曾經的那些“豐功偉績”,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尋找過去。

他意識到那些可能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但就算是不想記起來,約定卻不能夠忘記。

“給萩報仇了不是好事嗎?”三月彌生略顯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容。

就算頭腦不記得,那份情感也已經篆刻在心臟上。

三月彌生努力按耐住殺意,明明就算殺掉對方萩原研二也活不過來。

但是他知道。

這不是為了萩原研二,而是為了他自己。

用對方的血來洗刷他的瘋狂。

都說物以稀為貴,三月彌生的朋友可是比他的腦子還要稀罕。

“鬆田警官?”電話對面傳來目暮警官的聲音,打散凝重的氣氛。

“已經確認對方身份了,的確是那個炸彈團體中的一員。”目暮警官的聲音通過電話,顯得有些失真。

“目暮警官,這次可能不是單純的炸彈犯報複事件。”三月彌生收斂心神,他注意到這件事裡還有許多沒有翻出來的黑暗角落。

比如……諸伏景光那時候為什麼會在那裡?

作為他外置大腦的八月在其中到底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人的大腦會背叛自己嗎?

三月彌生對八月沒有安全感其實並不是很難理解,就像是人突然看見鏡子裡的倒影做出和自己不一樣的動作時那樣。

比起欣喜,恐懼才是常態。

所以在得知八月存在,想要發笑並在一瞬間就接受這種不合常理的設定的三月彌生明顯不正常。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當然,他也知道正常人應該是什麼模樣。

離開七年的人從記憶中闖入他們的回憶,勾起鬆田陣平的青春歲月和無數次隨之而來的悲傷。

三月彌生的心臟也因為那份感情而悲鳴,儘管他的了解僅限於自己日記本上隻言片語的記錄。

隨後坐在椅子上的三月彌生緩緩伏下腰背,他伸出手掌把自己的臉埋進掌心,這次他是從嗓子眼裡擠出那聲悲鳴來的:“我原來都已經奔三了嗎?!”

為他逝去且一無所知的青春悲鳴。

我還有多少時間?

我還能活多久?

雜亂的念頭從他的腦袋裡衝出來,流進血管裡遍布到全身上下。

【你看我活得比老師還要久了。】

穿著黑色大衣的他站在大樓的樓頂,他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風。

黑色的記憶,黑色的他,全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那是一件喪服,但他不是在哀悼。

並非不能理解,但是他不認可。

黑色的他說:成為朋友之前他絕不會死掉。

尤其是自己殺死自己。

太晚了。

黑色的他回去的太晚了,被排除在劇本之外,最後隻看到對方一躍而下的身影。

太宰老師實現願望了嗎?

這個唯一一個他的朋友能夠寫著小說的世界?

如其所願——?

黑色的他看到世界的一角真相,從翻飛的書頁之中。

但三月彌生不承認這種圓滿,如果早一步,就算是下克上,三月彌生也會壓著那看似不知愛人,也不懂被愛的老師去見他心心念念的朋友。

把那句“想要成為朋友”說出口,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

直到成為朋友的哪一天。

他們在這個世界明明還沒有成為朋友?

這不就是最大的遺憾嗎?

黑色的他許下誓言——他絕對不會學他的老師。

唯獨在這件事上!

絕不!

他不會學他。

不會學他還沒成為朋友就放棄。

不會學他對著世界說再見。

不會學他說毫無意義。

“這是有意義的。”他在風中呐喊,任由風聲壓過他的聲音。

“他們說我活不過冬天,但我偏偏要去看繁花似錦,要去看蜻蜓點水,去看果實豐收。”

“要我下地獄?——等我死了再說吧!”

他在風中瘋狂的笑。

笑自己今天還活著。

黑色的他眼中映出夕陽的光,他回頭。

跨過時間和世界——“你們要活著,這就是最後的命令。”

這句話就足夠了,足夠三月彌生從死亡的瘋狂中暫時脫身而出。

本體……

那是唯一,那是本身,存在於一片虛無的記憶中。

誰是本體?去哪裡才能再見?

黑色的記憶夾雜著夕陽的色彩從他眼前褪去,混沌的色塊之後,三月彌生看見了鬆田陣平的臉。

鬆田陣平一臉酷哥表情地拿出墨鏡,單手一抖,那眼鏡腿就服服帖帖地打開。

鬆田陣平又一副拽的六親不認的表情,把墨鏡往臉上一戴,視線在這不開燈就烏漆嘛黑,連蝙蝠都要撞牆的老宅子裡精準地找到三月彌生的位置。

開了嗓子卻不是凍成冰渣子一樣的,懶洋洋地像是你在動物園裡擼的大貓。

還是吃飽喝足,躺平任擼,還會“呼嚕呼嚕”響的那種。

他說:“三月彌生,需要我用拳頭按摩幫你清醒一下嗎?”

用最溫柔的語氣說最狠的話。

至少對鬆田陣平來說,這個語氣已經很溫柔了。

三月彌生繃住表情,做西子捧心狀,無比熟練地接上表演:

“陣平醬~,你已經忘記當年月黑風高,我們花前月下——”

“停,打住打住!”鬆田陣平一聽開頭就知道對方和他拿的不是一個劇本。

但僅憑語言是無法阻止對方的。

“沒想到你是這等負心漢,我這一腔真情終究是錯付了——”

三月彌生台詞說到一半,尾音還沒來得及收,就看見鬆田陣平快速離開板凳接近他。

他當場如同見了黃瓜的貓那樣彈跳起步,擺出架勢給鬆田陣平來了一波“退!退!退!”

人已經奔三,心態也奔三的鬆田陣平看著面前心理年齡最多22的同期,不由得產生了難道他已經到了和年輕人有代溝的時候了嗎?

他真是萬萬沒想到,三月彌生還能給他來個舊人整新活。

這難道就是生命不止整活不止?

鬆田陣平叼著煙,戴著影響視線的墨鏡,在一片黑暗中勉強捕捉三月彌生的輪廓。

“不鬨了,你腿不疼?”鬆田陣平看著腳骨折的當事人不僅丟了拐杖還給他上演了一出什麼叫做醫學奇跡。

“哦,忘了……”三月彌生半點沒覺得痛,甚至動了動打了石膏的腿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音。

他收了架勢,好的那隻腳在地板上一點,整個人輕輕巧巧地像是片羽毛一樣旋轉了一圈落回椅子上。

電話另一邊的目暮警官和柯南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半晌,江戶川柯南才從嗓子眼裡找回自己的聲音來。

“三月警官原來是這種性格的嗎?話說鬆田警官為什麼也搭腔搭得這麼熟練啊?!”江戶川柯南聽到了自己三觀崩塌的聲音。

就像是某一天突然知道琴酒其實人美心善還會扶老奶奶過馬路一樣。

從三月彌生那聲“我原來已經奔三了嗎”這句話出口,一切都變得不對起來了。

彆說是悲傷了,就算是萩原研二真上天國了,恐怕也要為自己同期的無厘頭來一次天使降臨在人間。

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鬆田陣平居然會搭腔開始和三月彌生唱雙簧,雖然後續因為沒有對劇本,這對臨時的漫才搭檔當場散夥。

這邊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夥同三月彌生震碎了無辜孩童的三觀,鬆田陣平在三月彌生多年的茶毒下,漫才技藝收放自如,他雙手一插兜,提醒某位一睡不知經年幾何的同期到飯點了,一邊又想,這才是三月彌生。

留在記憶中的人笑容依舊鮮明。

鬆田陣平點燃香煙,火星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三月彌生倒也沒有情商負到在應該悲傷的時候讓大家笑,至少在萩原研二的葬禮……

哦,某位被炸彈卷進去昏迷了一年的人,甚至沒能來葬禮。

三月彌生的悲傷尚未傾瀉……

不妙。

鬆田陣平抬頭看三月彌生,卻看不出半點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