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火乍現, 便已經從六眼羅刹鳥的眼瞳中爆裂而出,隨著一聲痛極的尖嘯,原本要成型的振翅妖風倏而潰散。
但緊隨其後的, 是六眼羅刹鳥在痛極之後,張開嘴, 便要發出比此前更加狂躁的妖嘯聲——
然而它才張開嘴,虞彆夜指間的第二隻箭已經到了!
那支箭如同鬼魅般沒入它的口舌之間, 實際精確到好似早就料到了它會在這個時刻,從這個角度張開嘴。
那隻箭傳入它的舌根, 沒入咽喉,封住了六眼羅刹的尖嘯聲, 卻沒有像是第一箭那樣爆裂開來,隻是有火色影影綽綽。
虞彆夜輕輕舒出一口氣。
他的境界不過兩儀天, 要擊殺實力堪比六合天的六眼羅刹鳥,自然要動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就和他那天夜裡殺餘夢長老一樣。
他其實不是非要在這裡射殺這隻六眼羅刹的, 方才他分明可以沉默,能運轉靈脈, 從朱雀無極的虞畫瀾面前逃脫兩次, 凝禪絕對擁有不止一種能殺死那隻六眼羅刹鳥的手段。
但他還是沒能忍住。
比起想要證明自己有用……
更多的, 是他不想讓她再出手。
那幾個他棲息在她身邊卻無眠的夜裡,他看著她看似沉睡,卻在指尖為自己時刻捏了醒靈,和看到了她微皺的眉。
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強大。
她分明在最後一場擂台賽才為了救下石璃月才突破到五方天, 又哪來的九轉天的實力呢?
隻是他不知道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罷了。
反正她早就見過他殺人的樣子,便是帶了劍意,又能如何呢?
隻是這一切對他來說,也並不多麼輕鬆。
虞彆夜感受著血脈之中割裂般的痛楚, 心情卻異常平靜,甚至帶了愉悅。
這種愉悅與那日終於殺了餘夢長老後,將他像是一條死狗一般拖行在少和之淵時,並不相同。
這是一種平靜的喜悅。
從他的那株六初花凋零之後到遇見凝禪之前,就再也沒有過了的喜悅。
所以他甘之若飴,甚至眉頭舒展。
凝禪沒有看虞彆夜,隻在靜靜看他射出的箭。
那箭的箭身上,是朱雀脈的籠火熊熊,也是籠火下強自掩飾卻依然能被她敏銳捕捉到的劍意。
她從來都知道,虞彆夜在遮掩他的劍意。
甚至如非必要,他絕不用劍,所以前世她才會見過他用諸般武器。
這也是這一世她與虞彆夜初見的時候,他對她展露出了殺意的原因。
——他懷疑她早就看到了他的劍。隻是他不問,她便也不提。
不是劍不能見人,也不是會劍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而是他的劍意與劍法,都太過特殊。
特殊到,這天下最好不要有任何人看到和知曉。
前一世,凝禪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可這一次,她卻在此刻就看到了虞彆夜隱藏在籠火之下的劍意。
這一縷劍意,是試探,還是他尚且無法如後來那般自如控製?
“師姐。”虞彆夜輕聲開口:“第三道靈息。”
凝禪短暫恍神,在渡他靈息的同時,目光不經意般在他臉上轉過一瞬。
他還沒長成日後的青年模樣,這張臉還很青澀,稚嫩,卻也多了更多彼時她未曾認真看過的真實。
譬如此刻他眼底未來得及遮掩的凶戾,和那一縷莫名的愉悅。
虞彆夜鬆指。
第三箭。
箭尾揚起的風將他的額發吹起,露出他高潔的額頭和上挑的眼尾,他的眼中倒映出前方妖潮廝殺流淌的妖血,和最後一箭正命中那六眼羅刹的刹那,三箭成陣,倏而連接出的靈紋陣的緋紅輪廓。
旋即是一場近乎燎原的爆裂。
朱雀籠火從六眼羅刹的頭與脖頸同時點燃出一道火線,再被第三箭點燃,蔓延到了它的腹部。
那是一種極其扭曲的火色撕裂。
六眼羅刹的尖嘯變成了刺耳的哀鳴,垂死的掙紮裡,巨大的妖獸軀殼被這樣的三箭徹底割開,妖血飛濺,幾乎要將原本幽綠的南溟幽泉徹底染成一片冷藍。
越高等級的妖獸的血色澤越濃,到了六眼羅刹這個程度,便已經是沒有溫度的藍色。
凝禪靜靜注視著六眼羅刹的哀嚎。
然後側臉意味不明地看了虞彆夜一眼,終於鬆開了放在他手腕上的手。
虞彆夜收回落在六眼羅刹上的目光,轉眼看向凝禪的時候,眼中此前的所有神色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和專注。
好似之前展露出了一抹淺淡嗜殺的人不是他,隻是凝禪的一抹幻覺。
凝禪倏而抬手,靠近他的臉,好似要觸摸他的睫毛,但她表情冷淡,更像是要如方才扣住他的手腕要害一般,點在他的眉心。
虞彆夜卻一動不動。
然而末了,她卻隻是摘下了他臉上的面具,順手一扔,淡淡說了句:“什麼醜東西。”
旋即抬手,召喚出傀,在戰鬥傀自高地落下的時候,躍至其肩頭,也一並沒入了妖潮之中。
虞彆夜鬆開手中的龍光射鬥,掩住心中這一瞬莫名的失落。
他在期待什麼,實在太過昭然若是。
他的目光在旋轉墜地的面具上一閃而過,腦中不期然想起了她之前的話。
……醜嗎?
虞彆夜沉默片刻,忍不住在跟著凝禪跳下去之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凝硯終於恢複視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遠處死得有些慘烈的六眼羅刹,和眼前兩人接連而下的背影。
凝硯高高挑眉,上前幾步,一手按在龍光射鬥上,一邊如此前一般以雲間流火,一邊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落在虞彆夜身上。
這小子,有點東西。
看上去隻不過兩儀天的修為,是哪來的力量將實力堪比六合天的六眼羅刹如此輕鬆地撕裂的?
凝硯一邊乾活,一邊不情不願地莫名帶了點兒驕傲。
能被阿姐帶在身邊的人,果然都不簡單。
比如他自己。
凝禪哪裡知道凝硯暗戳戳的這一點小心思,她沒入妖潮的刹那,已經放出了身上的另外兩隻戰鬥傀。
妖潮如此,絕非他們幾人能阻止或徹底剿滅的,他們隻是儘力阻止片刻罷了。
白斂力竭之時,便是他們撤退之時。
九十一顆黑白算盤珠交織成網,凝禪在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操縱戰鬥傀去殺妖,自己則是一指點在了白斂肩頭,給他再結了一個小聚靈陣。
天色比之前更黑了許多,段重明殺紅了眼,妖血將他的紅衣濺成了妖紫,雖然黑暗並不影響視物,但黑夜下的妖獸看起來要更不順眼一些。
他剛要抱怨兩句,周圍卻灑下了一片光。
段重明抬頭一看,凝禪的戰鬥傀,在發光。
而且明明其實隻是類似靈石燈的光,但因為戰鬥傀太高,光源又是在頭部,所以看起來頗有點佛光普照的美感。
段重明:“……”
這很難評。
唐花落看得目瞪口呆,在與唐祁聞背對背的時候,交口稱讚道:“師姐就是師姐,這是早就料到有今天了嗎?天哪,如果沒有師姐,我們豈不是要在黑暗裡戰鬥了!”
唐祁聞:“……”
雖然但是,倒也不必這麼硬吹!
這光確實很有用但明明就是很奇怪!!
又聽唐花落“嘖”了一聲,目光落在稍遠的地方,聲音裡帶了不服和豔羨:“我也想去保護師姐!那小子誰啊?我也想被師姐在眾目睽睽下選中帶回家!”
唐祁聞心道師姐還用得著你來保護?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唐花落的腳步已經悄摸摸向著凝禪的方向挪動。
一邊挪動,還一邊暗念著:“得想個辦法弄死這小子,師姐身邊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唐祁聞:“……”
唐祁聞:“???”
你倒是先看看他剛剛穩準狠射殺了六眼羅刹鳥的那三箭啊!
你哪來的自信!!
凝禪手起劍落,乾脆利索像是切菜一樣把面前的小妖獸捅了個對穿,然後很是表情複雜地看向將自己這一隅照亮的那隻戰鬥傀。
“好好一個戰鬥傀,怎麼能被光照出點兒慈愛的感覺來呢?”她不解地盯了片刻,然後在虞彆夜欲言又止的讚同目光裡,痛定思痛,旋身而上。
過了一小會兒,虞彆夜殺妖的時候,發覺自己面前的光芒色彩變了。
從之前的金光,變成了幽綠。
虞彆夜:“……”
一朝感覺自己從人間到了陰間。
他抬頭,一張臉被照得慘綠,凝禪居高臨下看過去,差點笑出聲來。
難為虞彆夜這張臉在這種死亡光線下,還能維持一貫的水準。
凝禪火速換顏色。
緋紅,妖紫,幽藍,明黃。
沒一個好看。
倒是讓這一片妖潮變幻出了一種蹦迪的喜慶。
段重明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忍不住掃過來了一眼,然後就看到了凝禪唇邊忍不住流淌出來的惡作劇般的笑意。
搞了半天也沒搞出來什麼正經顏色,凝禪果斷放棄,坐在傀的肩頭,散開靈識。
刹那間便將周遭的所有人都籠罩在了感知範圍之內。
從他們抵達這裡,到現在,已經足足過去了三炷香的時間,她卻並未感知到任何支援的痕跡。
好在虞彆夜那三箭足夠絕對,那妖域通道之中,暫且還沒有彆的大妖出現,如果隻是這些小妖獸的話,再支撐小半天,倒也問題不大。
正這麼想,她便聽到了一道聲音。
“哎呀!這三箭險些要斷了你的機緣啊!”謝柏舟的老爺爺嘖嘖道:“這箭也太霸道,老夫從前隻見過一次這樣的殺意,不過那人並不習弓箭,而是這天下首屈一指的劍修。”
祝婉照和謝柏舟之間的距離並不近,因而謝柏舟得以問出一句:“天下首屈一指的劍修?”
“現下看來,他那一脈已經失傳,世間已無劍聖之劍。”老爺爺歎了一句,倏而又拔高了音量:“又有大妖要出來了!這次這隻,就是你的機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