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凝硯,你這根胳膊是不……(1 / 1)

南溟幽泉。

蜜色肌膚的少年頂著一頭散落的黑發, 小臂延伸出的肌肉線條流暢漂亮,有汗珠順著他線條分明的下頜線滴落在紺青色道服上,卻看不到什麼痕跡。

因為道服早已被打濕了大半, 又被他隨手撕扯開來, 用以包紮身上的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

隻是傷勢如此,他的行動卻絲毫不受阻礙, 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徑直俯身將腳下的巨盾單手輕鬆拎起, 注入靈息。

那巨盾仔細去看, 與此前凝禪用來砸死土螻的那一枚極為相似, 隻是更厚重也更巨大一些, 上面的靈紋陣也更用心流暢, 整片勾勒下來,首尾相連,隱約竟然像是兩隻巨大且盤根錯節的鹿角。

能持有這樣一塊巨盾且身在南溟幽泉之人, 自然是凝硯。

靈息遊走,那巨盾驟而變小, 收入凝硯掌中, 他又將面前隨手插在泥土中的長弓抽了出來, 負在身後, 這才略帶憂愁地看向前方——

原本湛藍的天已經染上一層灰黑, 天與地綿延成一色,妖氣噴灑在每一次呼吸的間隙。

南溟幽泉本就是荒漠原野之中的一處泉眼。

泉眼為稠綠色,偶爾會在天色下被暈染成一片幽藍,泉水因地熱而沸騰不息,將周遭的土壤都染成了一片緋紅,好似熱土。

緋紅暈染開來的熱土帶著裂紋向四周旋轉輻射, 綿延成一整片以濃綠泉眼為中心的奇觀。禦靈而來,自極高的高空向下去看,才能一觀此處的全貌。

那幽泉的泉眼就像是一枚幽綠的眼瞳,周遭的緋紅好似炙熱的眼瞼,就像是一隻詭譎的巨目在日夜不休地注視天穹。

凝硯來這裡,是為了泡幽泉的。

他體內的朱雀脈川流不息,炙熱灼燒,時刻都像是要衝破他的肌膚,將他焚燒殆儘。

隻有南溟幽泉中至寒至陰的泉水可以壓製他這一身躁意。

尋常人的朱雀脈自然不會像他這般。

——純粹是因為他覺醒了兩次靈脈,兩次都是朱雀脈,才造成了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凝硯在心底還是歎了口氣。

但凡他和他阿姐一樣,覺醒的是不同的靈脈,也不至於這麼麻煩。

雖然兩次覺醒同一條靈脈導致他的戰力比同境界的要強太多,譬如他此時不過五方天,但便是見到八荒天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但靈脈太強,直到他突破到朱雀無極之前,恐怕都要被靈脈之中的躁意影響。

這也是他分明是凝禪的親弟弟,卻不入合虛山宗,而是被凝禪扔去了清宮去修清靜無為,又被迫來泡南溟幽泉的原因。

隻是他這一年來,靈脈原本已經被幽泉壓了個七七八八,未來十年都不太會複發。

豈料功敗垂成,隻差最後兩天,此處竟然發生了如此異動。

這下恐怕最多隻能壓製五六年了。

凝硯不是很喜歡讀書。

但在凝禪的壓迫之下,該接受的教育他倒也完全沒拉下。

這會兒扒拉自己上課灌耳音聽來的內容,凝硯的印象裡,反正完全是沒有說過南溟幽泉什麼時候爆發過妖潮的,甚至也沒有提過這裡的妖氣有異動,可能會成為新的妖域通道。

但此時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確實是妖潮的雛形。

凝硯歎了口氣。

他原本今天就要踏上返程的路,算起來,他都已經一年沒吃到段大師兄的烤全羊了,隻是想想都要流口水。

而且他再過五天就十四歲了!阿姐承諾他,終於要給他一隻屬於自己的尋音卷了!

——倒不是之前凝禪不給,主要是南溟幽泉這個地方,本來也不屬於尋音卷的覆蓋範圍之內,他拿了也沒什麼用。

想到凝禪,凝硯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也不知道這次回去,他比凝禪又高了多少。

可惜最開始他的身高開始超過他阿姐的時候,還能看到她跳腳的表情,後來他越來越高了以後,她反而變得冷靜了起來。

還是氣急敗壞的阿姐更有趣點兒。

隻是看起來,他暫時是不能走了。

離這裡最近的村落城鎮也不過一百裡路,他能多阻這妖潮一瞬,就能少一個人死於妖潮之下,隻希望附近的門派能儘快發現此處的異動,前來支援。

凝硯抬手,將長發隨便挽了起來,在腦後一綁,巡視一圈四周,找了個地勢稍高的地方。

然後足底發力,隻是瞬息,便已經踩在了上面。

他翻手取出幾隻陣旗,向著四周拋出。

陣旗落下的同時,他的周圍已經自然地升騰起了一片結界,再向著四方延展開來。

他腳下的那塊巨石也在這個瞬息之間,比此前更高了一些,讓他的視野比此前更加開闊高聳。

妖潮湧動。

原本隻是目光儘頭的細密的線,但這條線已經開始向前移動,逐漸成了片。

凝硯將身後的巨弓卸了下來,單手握住,往地上一落,又起腳在弓身底部輕輕一踩。

便見弓下有小刺探出,在觸及地面的同時又分化成了八爪,如此便將這一柄巨弓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

凝硯調整了一下方向,抬手彈了彈弓弦,然後就這樣抬臂運力,向後開弓!

弓弦上空無一物,然而隨著他的動作,有靈息逐漸在他指間浮現,凝成了肉眼可見的靈箭!

凝硯鬆指。

一箭呼嘯而出!

空氣被攪動,靈箭所過之處,將漫天的靈息都吸引過來,竟是形成了一片靈息漩渦,再拖出一條如朱雀長尾般的火焰之色!

那一箭高高躍起,在半空形成了一條曼麗的弧線,到了製高點再落下時,所有的火色倏而爆裂開來,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無數火星,如天落火雨一般,墜落至最前排的那一片妖獸身上!

火色衝天。

凝硯手臂繃直,蜜色肌肉線條漂亮有力,他的一雙眼瞳和凝禪很像,色澤有些淡,但在這樣極認真的時候,這樣的淡色也染上了炙熱,好似遠處的火也點燃在他的目光之中。

五方天·雲間流火。

朱雀·飛墜。

屬於箭修和朱雀脈的兩種截然不同的靈法在他的箭矢之下極其自然的揮灑,天地之間所有的靈息都在他的陣旗作用之下,向著他的方向聚集而來,為他的這一箭又一箭注入靈息力量。

天地靈息揮灑無限,但人力終有儘頭。

如此支撐小半日,凝硯的額頭也開始有汗珠浮凸。但他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依然是最初的那種專注,而以他第一箭落下後燃燒的火線為界,這此後真的沒有任何一隻要越過了這條線。

但凝硯臉上沒有絲毫欣喜之色,反而越發沉重了些。

因為天色更暗了一些。

而他知道,他阻擋住的,不過是妖潮最初的一小部分。

他方才在泉眼之中,與打通了這條通道的大妖有過一個碰面,否則身上也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當時他竭力將對方重傷,又在第一波妖潮湧出之前奔逃至此,隻為率先占據製高點,為的便是能夠阻擋這妖潮片刻。

——他當然可以拚命殺掉那隻大妖,但這並無意義,因為一隻大妖死了,這通道也還有其他大妖來打開。而他如此刻這般,卻可以救更多人。

原處開始有猙獰的嘶吼聲出現。

嘶吼逐漸綿延成片,彙聚在衝天的妖氣之中,讓天上的浮雲都染上了妖紫的光。

凝硯活動了一下已經開始變得酸困的胳膊,目光落在了更遠的地方。

南溟幽泉的泉眼裡,有巨大的妖獸身形開始出現,那妖獸邁出第一步的同時,他甚至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面也在跟著震顫。

“嘖。”

凝硯撥了撥弓弦,手臂上開始有火色燃燒,待那火色抵達指尖的時候,他的眉間終於有了點兒痛意,但他神色依然鎮定,一雙眼眸更是緊緊鎖定在那隻巨大的妖獸身上。

等那隻妖獸終於展現出所有的身姿,露出灰黑色的羽毛和六隻閃爍著磷綠色幽光的眼睛,背後的肉翅徹底張開的時候,凝硯的臉色終於變了。

“羅刹鳥,而且是有六隻眼睛的羅刹。”他低聲道:“這等大妖明明已經多年不現世,怎會今日在此……”

但他很快就重新冷靜下來,手臂上的火色更濃了許多,然後彎弓凝箭。

對付鳥類,本就應是他的弓箭最能克製!

但他的弓弦才勉力對準那隻羅刹鳥,那鳥已經振翅翻卷起了漫天的飛沙走石,刹那間便已經將這一片天地都籠罩,也模糊了凝硯的視線!

也幾乎就是這個瞬間,那些原本被凝硯的雲間流火箭徹底壓製在火線之後的妖獸們,終於越過了那條不可逾越的火線,向著距離凝硯更近的方向奔騰而來!

凝硯感受到妖氣漸近,眼瞳前卻依然是白茫的一片,他就要抬手,以靈息凝在雙目,強迫自己視物的時候,一隻手輕柔地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凝硯悚然一驚。

他的感知方才竟然已經遲鈍至此,連身邊有人接近都未曾察覺!

“什麼人!”他低喝一聲,周身靈息暴漲,頃刻間竟是要連那層幽泉鍍在朱雀脈上的禁錮都不顧,便要意圖脫身!

但很快,他就發現,那隻搭在他手臂上的手雖然輕柔,卻完全是他無法反抗的,甚至連他體內的靈息都沒能再燃起來。

一層醒靈被點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靈息波動。

凝硯什麼也看不見,但他還是猛地睜大了眼,近乎僵硬在了原地。

搭在他腕上的手輕柔,在他耳邊的話卻咬牙切齒,帶著幽幽怒火。

“凝硯,你這根胳膊是不想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