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泉夏樹沒再說話。
而淺井成實確定他不會再透露什麼,就將疑惑的目光投向正躺在手術床上、渾身是傷的孩子身上:雖然這傷勢對於孩子而言絕不算輕,但除了肩膀上被子彈刮擦的傷之外,也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從骨骼發育,到皮膚狀態,這個孩子可以說是非常健康。
如果說這種話的人不是和泉夏樹……
淺井成實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繼續專注縫合傷口,並對其他挫傷、擦傷進行一定的清理、消毒以及包紮,最後才看著幾乎大半都被紗布遮蓋的孩子,道:“不管是大面積的創傷,還是有可能的內臟創傷等,他必須住院進行監護。”
“我需要你作為負責的醫生。”和泉夏樹沒有拒絕,目光落在男孩身上:“他什麼時候能蘇醒?”
“起碼六個小時後。”
但諸伏景光醒來得很早,在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就睜開了雙眼,入目是潔白的天花板,並且聞到了一陣引人垂涎的飯菜香氣。
這是哪裡?
在第一個疑惑後,他腦中立刻浮起先前九死一生的逃命過程,以及昏迷前那一聲類似降穀零的詢問。
所以,這是醫院,而我是被人救了。
諸伏景光悚然一驚,幾乎就要掀起被子,離開這間醫院——被組織追殺的他,絕對是能給任何人帶來災難的不祥。就算在醫院中,難道組織還怕製造一起大爆炸案?不,他相信,就算製造十件八件,組織裡那些人也絕不會多眨一下眼睛。
“你醒了。”清亮的聲音響起,隨著腳步聲,諸伏景光看到一個非常秀美俊俏,渾身幾乎閃爍著某種光彩的少年走過來,並且一手就將他壓在床上。
諸伏景光猛然怔住,目光順著少年那張漂亮的臉龐往下,然後看到自己那小小的,最多七八歲孩童一樣的小手:白白嫩嫩,脆弱得像是一折就會斷。
我這是、怎麼了?
在少年走近自己時,他就隱隱覺察出一點異樣:用周圍的東西相比,這個少年明明並不高大健壯,但莫名的,他在第一眼的時候,卻覺得對方非常高大有力。
但現在,他似乎能用一個荒謬的角度來看待了:並不是彆人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變小了。
應該跟那顆藥有關吧。
迅速地將腦中所知的情報過濾了一遍,諸伏景光將高度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降穀零非常在意、不止一次提及的藥物——APTX4869。
這是組織成員雪莉,繼承了父母部分研究資料後,研究開發的一種藥物。近期因為它具有不能被探查的劇毒,而組織又需要進一步研究,已經將它發放給一部分成員,既作為武器,也作為試驗品的,進行兩不耽誤的有效利用。
據說至今為止,所有吃下這種藥的人都已經死亡。而自己,在吃下這種藥後,卻變成了孩子……
諸伏景光沉沉地吐了一口氣,仰起頭看向一直沉默地凝視著自己的少年,試探性地提出第一個要求:“你、你好,能讓我借用一下手機嗎?”
但和泉夏樹正在沉溺地感應著那變化莫測的情緒。
真不愧是鬆田陣平的好友……
那種鮮明濃鬱、那種變化莫測,簡直是閉著眼睛在吃裹著糖衣的水果糖,從茫然的牛奶糖,到緊迫的菠蘿糖,從疑惑的藍莓糖,到明悟的椰子糖……每一刻都有額外的驚喜,讓人忍不住想要知道,下一粒究竟是什麼滋味。
……
諸伏景光看著靜默著的和泉夏樹,目光閃了閃,想到自己那稚嫩的聲音,還是伸出手輕輕扯了扯和泉夏樹的衣裳,用自己也感到羞恥的撒嬌態度,再度懇求:“好嗎?哥哥……”
回過神來的和泉夏樹,聽到這一句話,再感應到諸伏景光那尷尬的情緒,正要開口,忽然感受到另外一個情緒,當即目光閃了閃,咳嗽了一聲,也順便露出一點尷尬的神態:“用不著這樣,這位先生。”
“什麼?”諸伏景光看向他,灰藍色的眼瞳眯起,目光如同鋒銳的刀鋒,卻立刻收斂起來,低下頭看著自己那兩隻小小的手,仿佛悶悶著道:“你在說什麼啊,哥哥,我聽不懂呢。”
和泉夏樹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道:“我都看到了,你在落水前是一個成年人,但我救你上來的時候,卻突然變成一個孩子。”
還不等諸伏景光做出反應,門突然輕輕砰的一聲,並在下一瞬被推開:淺井成實走了進來。
他額頭還有一點點紅色,臉上有些尷尬,又有些探究,握拳在唇前虛虛抵著咳嗽了一聲,就慢慢走進來,順便將大門關好:“我不小心聽到了一點點……”
看了一眼和泉夏樹,他又看向諸伏景光,眼裡露出些警惕的神色:“但是這位先生,為什麼你會被子彈擊中?”
他居然就這麼相信了。
諸伏景光有些驚詫地看向眼前兩人,沉默了片刻,他才抿著有些蒼白地唇:“謝謝你們救了我,但是,如果不想丟掉性命,最好就忘了我這麼一個人。”
他停頓了片刻,立刻做出自己認為最合適的對象,進行勸告:“你都看見了,那麼你就該知道,那個男人向我開了多少槍……他,還有跟他一樣的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但這種事,在品嘗過他的情緒,確定這是一個絕對的優質情緒提供品的和泉先生看來,完全不重要。甚至,在發覺淺井成實到來地那一刻,他立刻有了一個自認為非常不錯的決定,並因此開始提議:
“但這位先生,你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小孩子了。他們又怎麼追殺你?比起這個,我想你應該先考慮一件事——是去孤兒院,還是選擇一個合適的監護人?比如,像淺井醫生這樣的。”
淺井成實隻是怔了一下,諸伏景光卻立刻生出一種疑慮,看向眼前這個秀美的少年:“這種事……孩子,你得先確定我是個好人吧。”
“當然。”和泉夏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一個像陣平桑、研二桑的人,絕對不會是壞人的。對嗎,淺井桑?”
親身經曆過月影島事件,察覺並在事後確認和泉夏樹近乎於奇跡一樣的情緒感知能力後,淺井成實當然信任他,當即就點了頭:“當然。”
陣平桑、研二桑……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名字,雖然隻有名,但兩個湊在一起,又是在米花町這裡,諸伏景光實在不能不聯想到警校裡的同期好友鬆田陣平、萩原研二。
也是因此,他遲疑了片刻。
“那就先試試吧。”和泉夏樹提議道:“淺井醫生正好是你的主治醫生,可以先先相處。”
他理所當然地下了定論。
被下定論的淺井成實與諸伏景光對視一眼,雖然並沒有立刻接受的意圖,但也沒有直接反駁。前者隻是好奇,而後者,在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後,也有先接受治療的打算——當然,陣平、研二這兩個名字也是原因。
他必須確定這一點,基於他的疑慮。
放在被子裡的手輕輕搭在前胸,沒能感受到手機堅硬的輪廓,諸伏景光沒有再猶豫:為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必須確定眼前這兩人的可信度。
組織裡,可不隻是一個人擁有巧奪天工,足以改頭換面的化妝術。
雖然組織一向是抓到臥底間諜,就立刻處死,但規則這種事本就是被打破的。更何況,他的逃出生天,從頭到尾都充斥著某種不可言說的異常。
就比如,在他身處絕境,已經在心裡為自己畫上句話的時候,那一袋嶄新結實的高空緩降安全繩。又比如,先前一再扒掉他的武器,卻並沒有趁機殺死自己的帕思提斯——哪怕他最終選擇槍擊,但他並沒有死。
這可不像是組織裡有著偌大名聲,號稱無所無能無所不精的帕思提斯。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忽然響起。
和泉夏樹從提包裡取出手機,按通了接聽鍵:“研二桑。”
手機聽筒裡傳出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嗓音,雖然非常微弱,一般人可能根本聽不到,但諸伏景光卻在那一瞬就確定了。
那是萩原研二。
“小夏樹,演奏會怎麼樣?”萩原研二推了推身邊的摯友鬆田陣平,微笑著揶揄道:“小陣平可是很擔心呐。”
和泉夏樹用餘光瞥了諸伏景光一眼,並不隱瞞:“因為救了一個落水的孩子,演奏會我沒有去。”
“你在哪裡?”
聽到嚴肅的詢問,和泉夏樹直接報出米花國際醫院,又與他們說了兩句,就放下手機,對著若有所思的淺井成實與諸伏景光,他露出一個微笑:“研二桑、陣平桑說要過來。”
“他們是警察。”淺井成實皺了皺眉:“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會插手這樣的事吧。”
但如果眼前這個孩童真的是成年人被人體實驗後結果,交給警察未必是一個特彆合適的選擇。
“所以要拜托淺井桑。”和泉夏樹微微笑著:“先做三天的監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