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028·他(1 / 1)

深淵蝴蝶 小涵仙 9562 字 6個月前

秦佳苒走出觥籌交錯的會場,穿過某珠寶品牌為今晚盛會搭建的小型高珠展覽,視野這才開闊起來,冰冷而華麗的水晶燈倒映在眼底,高跟鞋在光可鑒人的瓷磚上敲著。

她心煩意亂,又漫無目的,隨手攔下一個高高瘦瘦的門童,她用英語問:“你好,請問酒店的花園要怎麼走?”

“您從右邊繞過去,能看見幾家名品店,一直走,下台階,就能看見玻璃門了。”

“謝謝。”秦佳苒衝他笑了笑。

這門童看著她微微漾開的笑容,怔了怔。

在這家頂級酒店做事的,每天不知看過多少來自世界各地的美女,但秦佳苒這種膚白黑發,美得天真又聖潔的東方美人,很少見。

何況,她笑起來的瞬間,眼睛裡有破碎的淚光,很難不攝人心魂。

推開玻璃門,一股來自大海與森林的天然氣息撲過來。生澀、清新,比不過會場裡各種昂貴香料調配出來的香水,但就是好聞,讓人心情也亮起來。

秦佳苒找了長椅坐下,兩條腿抻直,抬頭看著被烏雲遮去一半的月亮,眼中破碎的光暈越染越深,風中吹來薩克斯的低吟,和隱約的熱鬨歡呼,還是很寂靜,忽然有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高跟鞋頓了一下,她半轉過身體,很意外地看見了孟修白。

“孟先生?”

她眼中的花火閃爍一瞬又寂滅,飛快彆過臉,擦掉眼角的溫熱。

孟修白靜靜看著她,“為什麼哭,是不是你那位....朋友,他惹你不高興了?”

秦佳苒哪裡敢說是,搖頭否認,“沒人惹我。”

“但你哭了。”孟修白歎了口氣,想去安慰,又苦於沒有立場,沒有適當的角色。

他一旦表現得超出邊界,苒苒這麼聰明,肯定會察覺到蹊蹺,到時候想瞞也瞞不了。

“孟先生,我隻是想我媽媽了。”

媽媽這個詞讓孟修白那雙在黑暗裡也如動物一樣幽亮的眼瞳黯淡了下去,他也揚起臉,對上滿天繁星,平聲說:“秦小姐的媽媽,一定是很溫柔的人。”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秦佳苒嗓音哽咽起來,本來忍住的眼淚,在此時啪嗒掉落。

孟修白擰緊眉,從胸口掏出手帕,遞過去,“擦擦吧。你的媽媽在天上不會想看見你哭。”

秦佳苒啜泣著,伸手去拿手帕,指尖觸上去的瞬間,她猛地停下。

孟修白是怎麼知道她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從來不會對任何人提起她的母親,秦家也將她生母的消息封得嚴嚴實實,港城豪門圈裡知道她母親是誰的都少,知道她母親早已死了的人更少。

所以孟修白是怎麼知道的。

“秦小姐?”孟修白把手靠近了些。

秦佳苒垂在兩側的手指正微微顫抖,大腦被突然湧入的無數信息塞滿,快要炸掉了,呼吸都在漸漸靜止,就在男人把手靠近的一瞬間,她不知哪來的勇氣

和膽子,迅速抓住男人的手腕,將那塊金屬腕表往上狠推,死死盯著他的手腕內側。

一道豎著的傷疤出現在兩人眼前。

孟修白瞳孔驟縮,條件反射要把手抽出來,手臂一瞬間布滿遒勁的青筋,可惜他失算了。

面前的女孩是一隻深淵怪物,去抓住命運垂下的手,那麼拚儘全力去抓,柔弱的小身體裡面迸出一股驚人的力量,連他這樣一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都為之驚詫。

“秦小姐,鬆開!”孟修白怕強行用力弄傷她,隻能冷戾地看著她,用低沉的氣場迫使她膽怯後退。

在魚龍混雜的東南亞,那些個罪孽斑斑的亡命之徒,看見他這樣也是要畏懼二分的。他但凡發了火,就連孟家那幾個行事猖狂的少爺也不敢和他對著來。

“你到底是誰。”秦佳苒眼中淚珠顆顆往外滾,哪有什麼怕。

她一字一頓質問:

“你怎麼知道我媽媽不在了,你怎麼有這道疤。”

這道疤,是哥哥為了救她被小混混拿刀劃的,那時候,港城的城中村魚龍混雜,街頭混混到處都是。

哥哥因為把她護在懷裡,隻能去抬手擋,就留下了這道豎疤。

不會有錯。她不會連這道疤都認不得。

疤不會錯,冥冥之中,血緣帶來的親切感也不會錯。

“秦小姐越界了,你是我什麼人?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你!”

聽見他拿萍水相逢的路人來否認,秦佳苒瀕臨崩潰,從小到大壓抑在心底的那一方無人禁區迅速崩塌,整個人陷入絕望的嚎啕之中,“你欺負我,你欺負我!就連你也欺負我!我想過你會不會死了,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和這種恐怖的想法作鬥爭,我在被迫讓我自己接受你死了你知不知道!”

孟修白渾身一震,久久發出不了聲音。

“在港城老房子拿鑰匙擰門的人也是你!對不對!你為什麼不認我!”秦佳苒氣急敗壞地甩開他的手,愛抓不抓,倔強地仰著臉,和高大沉默的男人對峙。

記憶裡,哥哥也是這麼高,她永遠都隻能仰著小臉,傻傻地望。

“你換了臉我就認不出你嗎!你壯了高了黑了變可怕了變有錢了我就認不出你嗎!你是我哥哥,我們都流著媽媽的血我能認不出你嗎!”

她這樣溫柔,乖順,善於隱忍的女孩,也是會發瘋的,會咄咄逼人,會胡亂咬。

孟修白頹敗地呼出一口氣,幾近狼狽,不敢看她,閉上眼,“苒苒....”

“是不是。你回答我。”

“.......是。”

孟修白喉頭發澀,“小妹豬。我是哥哥。”

秦佳苒睜著泥濘而紅腫的雙眼,在他說出是的那一刻,咬破皮的唇瓣鬆開來,展露出燦爛至極的笑,心臟第一次有了落回大地的踏實,而不是反複被打入無望的深淵。

誰能想到,在這異國他鄉,在她最難過無助的時候,她找到

了哥哥。

“是哥哥....是哥哥....老天沒有拋棄我,沒有拋棄我.....我要回港城還願....佛祖保佑我菩薩保佑我.....”

秦佳苒喜極而泣,縱使說出來的語句已經被淚潮淹沒,她一如兒時那般,把臉埋進孟修白的懷裡。

“我後來去學校找你,老師說你根本就沒去讀大學.....你到底去哪了?十二年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晚來海風愈盛,溫柔穿行,身後那架拱門上爬著的薔薇花簌簌地顫,繁星如水,顆顆璀璨,反倒是月,隻有一抹隱晦的皎潔。

孟修白低聲解釋:“對不起,苒苒,對不起。我當年去了澳門,後來發生了一些事,認識了我如今的老板,就跟著他一路去了東南亞。”

“你老板對你好不好,你過得好不好?”

孟修白看著她小妹妹似的柔軟雙眸,笑笑:“當然好啊,你看,哥哥都能跟你買莫奈的畫了,怎麼能過得不好?”

“送給我的?”秦佳苒迷茫,抽噎了下。

“送你的。你不是喜歡畫畫?我看了你放在老房子裡的畫,你畫畫怎麼也不找個寬敞明亮的地方,租一間畫室或者買套小公寓也行,是不是我打過來的錢不夠?”

“打錢?什麼錢?”

“我走之前在你包裡放了一張銀行卡。密碼貼在上面,是你生日。”

最初他賺的少,在澳門賭場裡當服務員,給人端茶倒水,遇到豪客也會拿些小費,後來跟著彆人學做疊碼仔做走私的勾當,風險大,但掙的也多了,打過去的錢也多了,再到後來就遇見了孟老爺子。這個世界上哪有輕輕鬆鬆就能掙的錢,那是拿命搏出來的一條路。

秦佳苒搖搖頭,“我沒有見到過這張卡。”

孟修白靜默了半晌,眸色被濃霧覆蓋,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狠戾,“沒事,苒苒,不見了沒關係,哥哥換一張卡給你。”

“我不需要錢,哥,我隻要你平平安安,我在秦家過得很好,我不缺錢。”她說最後一句話時,濡濕的睫毛顫了顫,心虛閃躲。

“苒苒,秦公館對你不好,是嗎。”孟修白克製住鼻腔的澀意,冷靜地問。

秦佳苒去擦眼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好嗎?但她在港城這種普通人要拚儘全力才能勉強度日的地界,的的確確得了秦公館的庇佑,衣食無憂。

好嗎?從小到大被秦佳彤扇過那麼多耳光,抽過那麼多鞭子,挨過那麼多辱罵,也是血淋淋的。

她不知道,她不能沒良心,說出恨秦公館這種話。

“好不好都無所謂了。”秦佳苒釋懷一笑,忽然想到什麼,她又撞進孟修白的懷裡,依賴至極,哭聲也斷斷續續,“要不我跟你走吧,我去你那好不好......我不要一個人留著港城....你帶、帶我走好不好....去你那......”

孟修白強忍住要把秦佳苒帶走的衝動,隻差一點就要答應,愣是全程咬著牙槽,一個字也沒吭。任由她揪

著衣領,撒嬌撒潑似的鬨。

秦佳苒如何不知道自己說的都是傻話。哥哥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管她一輩子。

哭了好久,都累了,也不知道海風吹過了幾輪,她才緩緩平息,“對不起,我說傻話呢。”

“不是不帶你走,苒苒。”孟修白拿粗糲的指腹去擦她的淚,“也不是故意不認你。隻是有些事我還在調查,不告訴你就是怕你擔心。”

“什麼事?”

聽出來他話裡的嚴肅,秦佳苒也跟著緊張起來,乖巧地自己擦掉眼淚,然後小手握成拳頭。

孟修白咽了咽,一雙深黑色,宛如原始動物般幽深、雪亮的眼睛注視著秦佳苒。

這樣漂亮的眼睛,他們兄妹如出一轍。

“接下來我說的話,你一定記牢。”

謝琮月從酒店出來,步入夜色裡,身側道路上不停有飛馳而過的車輛,倏然劃過,又遠去。

他甚少有這樣孤獨,空虛的時候。習慣了身後永遠有無數助理秘書管家司機跟著,習慣了前呼後擁高高在上,突然這樣踏入溫和的夜,有些輕微的不習慣。

他尋了不遠處的路燈,站定,點了一根煙。

原本保護在臂彎裡的花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失寵,被那玉笛一樣修長的手指發狠抓握著,毫不憐惜倒懸在空氣裡,裡面多餘的水順著包裝紙嘩啦啦流下來,浸濕男人矜貴筆挺的褲腳。

被長襪包裹的腳踝感受到涼意,他皺了皺眉,忽然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毫不猶豫,把花扔進去。

那漂亮昂貴又驕傲的花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怎地突然失寵,又突然進了這又臟又亂的地方。

他無情又冷漠地俯視這束垃圾桶裡的花,眼前卻無故出現那雙眼睛。

哭起來時有倔強和破碎的微光,她也是用這樣的眼睛去勾引彆人的?

謝琮月冷笑,不耐煩地把煙咬進嘴裡,他當時離開的動作幾乎是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他沒有那麼跌份,躲在陰暗處,看著秦佳苒勾引彆人。

昨天才認識的男人,今天就能撲進其懷裡哭。

對他不也是這樣?才認識第一天,就假裝摔倒引誘他去扶,故作天真懵懂撲進他懷裡,也對他哭過。

不是隻會對他一個人哭。

“謝先生?”

一聲極輕的呼喚在耳邊響起。

謝琮月眉心跳動,收回思緒,倏地抬頭看過去,隻見十分鐘前還在彆的男人懷裡哭的女孩,此時此刻就站在他眼前。

還是那件紅絲絨裙,散落在海風裡的長發,無聲散發著香。

“您怎麼在這?”秦佳苒皺了皺眉,不懂他一直盯著自己卻不說話是什麼意思。

若非Chole打電話來問,謝琮月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她根本就不想來找他。

“找我?”他低低開口。

“是Chole在找您,她說您一直不接電話。”秦佳苒聲音裡還有哭過的痕跡,她

壓低聲音,想藏住這些痕跡。

“她找我,你來做什麼。”謝琮月微笑,聲音沉得發悶,“是覺得我對你還有用,不甘心放棄,還是你天生就是貪心的女孩,都想要。”

他語速緩慢,像是在審判。

“你在說什麼?”秦佳苒抬手將被風吹到臉前的頭發撩開,一雙眼睛裡不可置信。

她聽不太懂。

謝琮月夾著煙,一步步踱過來,走到她面前,另一隻手忽然扣住她的下頜,迫使她仰頭,那深冷的桃花眼凝視著她發紅的眼睛。

“是哭過嗎。”他笑著問,覺得她很會演。

難怪男人逃不過,一個又一個上她的鉤。

秦佳苒不懂他突然發什麼神經,被他這樣扣著下頜,審視著,她覺得自己隻是一隻即將被割喉放血的獵物。

而他,高高在上,不管獵物的死活。

她直覺感受到危險,趨利避害是本能,抬手打掉他的手,飛快後退幾步,“你跟你的Chole回電話吧,她很著急。”

說著,轉身就走,可哪裡走的掉。

謝琮月輕而易舉抓握她的手臂,臂彎箍住她纖細的腰,把人囚禁在懷裡。

“謝琮月!”她掙紮地厲害,高跟鞋磕在地上。

謝琮月凝視她的目光忽然一凜,看見她嘴角某個隱晦的地方破了皮。

“秦佳苒!”

他低怒著喚出她的名字。

她怎麼敢!

謝琮月聽到大腦深處“咣”了下,有什麼堅硬而堅固的東西碎掉了,他深吸氣,沒多想,低頭咬上她破掉的唇瓣,另一隻手克製地掐住她的鎖骨。

用一種荒唐可笑的方式,深而瘋狂地輾轉在那道破皮的傷口處,像是要洗刷掉彆人印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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