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002·他(1 / 1)

深淵蝴蝶 小涵仙 9033 字 6個月前

第2章

翌日傍晚,連綿數日的陰雨終於停了,澄明的天空迎來一場如火如荼的夕陽。熱鬨的維港遊船如織,波光如霧靄流雲蕩漾開來。

霞光籠罩了遠處的太平山。

秦佳苒坐在梳妝台前,鏡子裡折出的日落割裂她漂亮的臉,投下一層淡淡的金,像墜落的煙花。

她知道,她長得好。太太肯養她這麼多年,就是為了拿她去給自己的兒女鋪路吧。

躺在桌面的手機兀自點亮,滾進一條來自【bitch】的微信消息。

【彆浪費你的新裙子】

秦佳苒面無表情把手機推遠,嫩白的掌心還留著昨夜剪刀拓下的深痕。

心中默默念一句bitch。

秦公館就坐落在半山,U字型結構,主建築是正中四層高的白色彆墅,前庭有一座圓形綠島,種滿了高大的芭蕉和椰樹。晚宴設在四樓會客廳,從巨大的環形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見整座波光粼粼的維港。

廳內,當秦家澤第四次抬手看腕表時,終於沉不住氣了,一張不苟言笑的臉有些僵硬,“爸爸,謝生點解仲未到噶?”

秦世輝乜他一眼,也是藏不住的焦急,可還是端著父親的架子,故作深沉:“遲到一粒鐘啫,急都冇用。”

又過一刻鐘,負責宴會事宜的管家過來彙報:“先生,謝家的車上山了。”

秦世輝極力表現出沉穩,仍舊輕輕舒了一口氣。

山上的空氣自然很好,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富豪爭相來此置業,露水和鬆木交織,混合成一種高級而幽微的香氣,即使是再驚豔昂貴的香水也難做到如此脫俗。

公館上下嚴陣以待,各司其職,唯有秦佳苒是最不起眼的,躲在西側二樓的小露台。

夜晚微風徐徐,撩起輕薄的粉色緞子,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展露無疑,皎潔的月光映上去,那質地像綿白的羊脂玉。

很多時候,秦公館的眾人都會心照不宣地忘記還有一位三小姐。

他們記得先生、太太、大小姐、大少爺的一切喜好,每日的餐食,茶水,用香,用花,布草等等各方面,絕不會出錯,就算是住在淺水灣的小夫人,二小姐和小少爺,他們也了如指掌。唯有秦佳苒,是不會有人花這個閒工夫研究她的喜好。

她是這個家裡多餘的人。

秦佳苒靠著欄杆發呆,偶而拿手蹭一蹭欄杆上未乾的雨水,又去數院子裡有多少棵芭蕉,多少棵棕櫚,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些動響,她抬頭看過去。

一行人從彆墅裡出來,打頭的是她的父親秦世輝,太太李夢嵐緊跟著,最後是管家和兩名男傭。

今晚不是有宴會嗎,怎麼一個個都出來了?緊接著,視線裡出現一台黑色幻影,飛天女神的標誌在雪亮月色下閃著銀光,秦佳苒不知想起了什麼,神情微微一恍,又很快消失。

那車緩緩繞過環形綠島,四平八穩地停在中央,夜色靜謐,濃釅的庭院燈在鋥亮的黑色車

身上流淌,尊貴又低調。

秦世輝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上去,親自拉開車門,嘴巴皮動著,不知道說些什麼,大概是歡迎之類的場面話,隨後,後座的人這才慢條斯理下車,一條修長有力的腿被西裝褲包裹著,跨出車門,考究的手工布洛克牛津鞋纖塵不染,鍍著暗光。

原來是迎接姍姍來遲的貴客。

是什麼大人物,遲到一小時,還讓秦世輝夫婦親自站在門口迎。

秦佳苒好奇,抓緊欄杆,墊起腳,把半個身體都探出去,借著危險的姿勢張望,可惜角度還是太偏,她隻能看見一道修長的背影,在夜色下,有種矜貴的氣度。

就在這時,擱在戶外椅上的手機震動起來,有電話打進,秦佳苒一慌,腳底打滑,差點摔倒。

她連忙去拿手機,屏幕上來電顯示大哥二字,一接通,對方劈頭蓋臉一頓數落,問她是何方神聖,是不是也要八抬大轎去請?

秦佳苒不知這是哪通邪火發在她身上,眸中的神采迅速斂去,隻是低著聲音:“抱歉,大哥,我這就來。”

傭人拉開晚宴廳門,明亮的燈光撲過來,秦佳苒不適地眯起眼。倒不是因為太亮,而是她一進來,就感覺到無數隱秘探究的目光如針刺過來。

眼前是一片衣香鬢影,昨天淩晨散在雨裡的芍藥花此刻全部插在昂貴的青花瓷瓶裡,少了頹靡的驚豔,隻有高雅莊重。

這次宴會頗為正式,邀請函上的dresscode是bcktie,全場男士皆著正式西裝,女士則無一不是優雅靚麗的長禮服,最短的裙子也是及踝,主打一個高雅莊重的格調。

秦佳苒站在這裡,格格不入,眾人瞧著她就像瞧著小醜,試圖靠奇裝異服來博得眼球,殊不知這裡是名利場,名利場講規矩,講體面。

不體面的人,不體面的打扮,就算惹來了全場的目光,也隻配用嘩眾取寵來形容。

很快就有竊竊私語傳到秦佳苒耳朵裡。

“這誰啊?穿得還挺騷。”

“點呀,陳少有興趣?”

“身材不錯,長的也乖,看上去像嫩妹仔。”

“嫩有嫩的好呢,陳少不喜歡嫩的?”

“嫩當然好咯,可不懂規矩就不好。”

男人私底下說話就是肮臟,哪裡的男人都一樣。

秦佳苒定了定心神。總歸丟的是秦家的臉,她無所謂,她巴不得今晚所有男人都覺得她上不了台面,看不起她,讓那個什麼黃董也覺得沒面子,從此離她遠遠的。

大不了挨幾句罵。

果不其然,一分鐘後,秦佳苒聽到了秦家澤斥責:“你這是穿的什麼!不懂規矩!”

秦佳苒垂下頭,委屈說:“大哥,是姐姐把我的裙子剪短了。她也不準我穿彆的。”

秦家澤是家裡的大哥,李夢嵐生他生的早,今年已經二十九歲,平日裡嚴肅板正,導致家裡的弟弟妹妹都很杵他,秦佳苒敬畏他,也怕他,有時也討厭他,

但至少沒有恨過。

有時候秦佳彤欺負她,秦家澤會出手製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大發雷霆教訓過秦佳彤,可時間一久也疲了,大多大事化小。

家和萬事興嘛。

她心裡清楚,在秦公館,秦家澤的親妹妹是秦佳彤,就不可能把她當真正的妹妹。當然,她的哥哥也不是秦家澤,她有自己的哥哥。

秦家澤正心裡窩火,哪有閒工夫管這些,臉色鐵青:“自己做錯還告狀,她讓你穿你就穿?你這麼好欺負,不欺負你欺負誰?算了,不同你講這些,講也是雞同鴨講,你不要跑遠,媽媽在找你。”

秦佳苒嘴角僵硬地牽了下,想說什麼,還是咽了回去,“對不起,大哥。”

她如此乖順聽話,秦家澤一時之間倒不知說什麼好了,心裡湧起一陣複雜。

真不怪他輕賤人啊,細妹這樣漂亮又溫順,不就是天生做金絲雀的料?

母親一開始說要把細妹配給黃董,他是極力反對的,他再不喜歡細妹也不能把她配給一個二婚男人。

可話說回來,黃董雖然年紀大些,但說穿了也隻是四十多,長相周正,保養得當,風度翩翩,前兩年還死了發妻,是港島如雷貫耳的鑽石王老五,多少女人願意沒名沒分跟著他,他卻承諾給細妹名分,細妹畢業後可就是天瑞老板娘,人前顯赫風光,人後還有人疼,他也可以順利搭上天瑞的橋,在澳門投資賭廳,這不是一舉多得的喜事?

這樣一想,秦家澤好受許多。

秦家澤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價值不菲的鑽石手鏈,給秦佳苒戴上,語氣罕見溫和:“不是大哥要凶你,阿彤那邊我自會教訓她,你....”

聲音戛然而止。

秦佳苒不懂發生了什麼,“大哥?”

秦家澤把手鏈交到秦佳苒的手上,囑咐:“聽話,彆亂跑。”說完就走開。

秦佳苒瞧見她這一向古板清高的大哥臉上多出一抹討好的笑,嘖,多稀奇。

現場隱隱有些騷動。

秦佳苒手心被鑽石.冰得發涼,正要跟上秦家澤的背影,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目光。她猛回過頭,不遠處正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見她回頭,笑著揚起酒杯,眼眸愈深。

秦佳苒腦中模糊地閃過黃董的模樣,和眼前的男人重疊起來。

汗毛登時豎起,她沒有多想,快步走到斜前方屏風那兒,身體一閃,躲了進去。

巨大的屏風後面是休息區,寬敞的空間裡擺著一架闊氣的百寶嵌羅漢床,數把圈椅,一張茶桌,茶桌上的用具妥帖擺放備用。

秦佳苒正緩著那股惡寒,不多時,耳邊就傳來一疊腳步聲,紛至踏來,伴隨著諂媚的“謝先生”“謝少爺”,由遠及近,她忙後退兩步。

屏風外,秦世輝笑容滿面對身旁的男人說:“謝先生,晚餐還在準備,不如先到這邊小憩。”

“好。”

腳步踏進來,隨著溫沉低醇的一個音,滾進秦佳苒的耳朵裡。字

正腔圓的發音,不是本地人。

她驀地抬頭,視線剛巧落在正中那位男人身上,微微一怔。

是她躲在露台上看見的那個男人?

這才把他看清楚。

男人挺高,身形修長,穿著深藍色暗豎紋西裝,挺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金邊眼鏡,站在那,有種斯文的倜儻。

萱草紋領帶打著溫莎結,駁頭眼處扣著一顆深藍寶石,袖口係了一對暗金陀飛輪袖扣,細節如此考究、細致、低調,是真正的老錢家族才能培養出來的優雅。

秦佳苒有錯覺,錯覺在哪裡見過這男人,但想不起來。

下一秒就覺得自己很好笑,她做夢嗎,很明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會遇見過?

就在她思緒紛亂時,男人輕輕看過來一眼。

燈光明燦,那一眼很淡,可秦佳苒卻像過了電,感受到掌心的潮意,幾乎把鑽石打濕,雙腿局促並攏。

不知為何,她有些難堪,下意識往椅子後挪一寸,企圖擋住什麼。

隻是這樣掩耳盜鈴的行為在下一秒就被人戳穿。

笑容滿面的秦世輝在看見秦佳苒後,差點暴跳如雷。

今晚是秦家的場子,作為主人家的小姐公然穿錯衣,丟了體面不說,還穿到了貴客面前晃悠,可想而見,傳出去會成為多麼難聽的飯後談資,什麼嘩眾取寵搔首弄姿故意賣弄攀龍附鳳,有錢人私底下聊天有多臟都清楚,連帶著整個秦家都被抹黑。

“誰讓你穿成這樣的!”秦世輝黑著一張臉,快步走到秦佳苒跟前,把人拎出來。

秦佳苒一時間雙頰脹紅,不知所措地背著手,無助地看著秦世輝,“爸爸....”

秦世輝瞪過去:“禮儀課是不是都白學了?還是你覺得你這樣可以——”

所有人都在看好戲,唯有那道低醇的嗓音響起,慢條斯理地打斷秦世輝。

“秦總。”

秦佳苒睫毛一顫。

秦世輝這才收住脾氣,回到謝琮月邊上,賠著笑:“....瞧我,管教孩子起來就沒了度,謝生見笑了,彆跟這幫趕時髦的小孩計較。”

男人雲淡風輕一笑,“無妨。隻是想起來時還特意挑了兩瓶好酒。”

又看向身後的中年男人,“瑞叔,去車上拿過來。”

瑞叔欠身,正要去拿,被秦世輝連忙攔住,“哪裡能讓謝先生親自帶酒,傳出去要說我待客不周了。”

謝琮月很淡地一笑:“那聽你安排。”

字字都斯文,又字字都清高。

秦佳苒低著頭,視線裡隻有男人那雙纖塵不染的牛津皮鞋,熨燙筆直的褲縫,是一種高不可攀的冷貴。腦中有什麼遙遠的畫面一閃,很快就被緊張覆滅。

下一秒,那男人邁開步伐,走了過來。

頭頂的光線隨之變幻,像一道陰翳緩緩覆之,她莫名其妙地,神經繃住。

其實攔著路了,她不知道。

謝琮月步調從容,走到女孩身邊時,他禮貌錯開,餘光不經意,瞥過那雙白嫩的長腿,被豔俗的粉綢緞襯出一股香豔又華麗的欲.望。

腿很細,又有肉。像纏人的蛇。

他收回目光,表情淡得沒有任何波瀾,在主位坐下。

秦世輝鬆口氣,趁機把秦佳苒拽到一邊,“衰女胞,剛剛攔路了知唔知!你快去酒窖,把第三排櫃子上90年的ti拿來賠罪。再去彤彤房間,把人找來,這點小事情能做好嗎?”

秦佳苒咽了下,點點頭,纖長的睫毛掩住一雙黯如灰寂的眸子。

她輕手輕腳從邊上繞出去,跨出屏風時,她悄悄回了頭,餘光瞥見男人深邃的側影,隻見他手腕抬起時,不經意露出一抹紅色珠串。

滿場都是百無聊賴的奉承。

他看上去更是不走心,姿態倦懶。

就在她收回目光時,男人忽然掀起眼簾,目光沉沉冷冷,就這樣朝躲在角落的秦佳苒看過來。

視線碰撞,秦佳苒來不及逃,心驚肉跳地被他攫住,有種不合時宜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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