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1 / 1)

深淵蝴蝶 小涵仙 12417 字 6個月前

第1章

《深淵蝴蝶》

文/小涵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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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多,夜幕隨著滾滾烏雲一同低垂,很快,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因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港島出現了罕見的大塞車。

載著秦佳苒的出租車被堵在高架橋上,耳邊的雨聲像驚雷,她害怕地抓緊裙擺,猶豫了好久,這才壯著膽子問:“叔叔...能不能開快一點...”

司機狂按了幾下喇叭,不耐煩回道:“細妹仔,我都想快一點啦,你睇,路都塞死,我又唔係開火箭嘅。”

她今年剛滿九歲,小小的人,平日裡在大人跟前說話都不敢高聲,哪裡敢回嘴,隻得扁了扁唇瓣,愁眉苦臉地盯著窗外。

這麼大的雨,也不知哥哥能不能照顧好媽媽。

猩紅的車尾燈連成一串,望不到儘頭,堵了接近一個小時,司機終於把車停在目的地——

這是一處破舊的城中村。

司機再次向她確認目的地。來這鬼地方?這細妹仔上車的地方可是港島最有名的富人區。

“叔叔,給。”秦佳苒顧不上解釋,從被雨水打濕的紅色利是封裡抽出幾張紙幣,塞到前座,然後迫不及待掰開車門。

風太大,車門被頂了回來。

她用勁推開,一道閃電在這時劈了下來,照亮她慘白的臉。下一秒,她跳下車去,毫不猶豫地紮進這個駭人的夜晚。

勇敢得讓人詫異。

司機不過短暫愣住,人早已跑遠。

“細妹仔!仲未找錢畀你!”

......

城中村的排水係統是一直以來的老大難問題,當局嫌改造工程花費龐大,一直拖著,暴雨侵蝕下,整片區域成了湍急的汪洋。

秦佳苒靈活地穿梭在臟亂的縫隙裡,拐進一條小巷,遠遠看見救護車和警車的閃燈劃破晦瞑的夜,她心臟一搐,跌跌撞撞衝進人群,撲到一個中年女人身上,“阿姨!剛剛救護車是送的誰?”

那女人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喲!這不是秋梓家的妹子?”

女人是宋秋梓的同事,一年前,秦佳苒還沒有被帶去秦公館時,她見過秦佳苒幾面。

“妹子你趕緊,去天成醫院,你媽在那呢!這鬼天氣,自殺做什麼哦!真是怪恐怖的....”

“自殺?不可能....”

秦佳苒喃喃自語,神情恍惚,不小心踩到空磚,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泥水飛濺至她的臉上,把她驚醒。

“妹子!小心!”

秦佳苒猛地推開那女人,拔腿就往大路上跑。她要找車,去天成醫院。

暴雨天,的士是稀罕物。好不容易有輛車肯停下來,那大叔看了她一眼,沒等她說話就一腳油門滑走。看著就像是給不起車費的主。

她看著車尾燈,不爭氣地哭出來,一邊哭一邊往前跑,運動鞋積滿了雨水,四肢百骸也仿佛積滿

了雨水,又酸又重。

街景模糊成片,紅色行人燈像一滴視網膜上的蚊子血。

秦佳苒也不知跑到了哪裡,直到幾聲焦急的喇叭刺進她耳朵,她猛地偏過頭,眼睛被兩簇閃爍的遠光燈刺中。

那台立著飛天女神標的黑車陡然刹住,輪胎在雨中急促打轉。

“嗞啦——”

秦佳苒猝不及防撲倒在地上,雙手撐地,驚惶地看著這台不知從哪來的車。仿佛穿過雨夜,突然而至。

暴雨不見小,瓢潑而下,車內的世界卻是另一番景象,緊密整潔,秩序井然。因突如其來的一遭,後座上閉目小憩的少年睜開眼。

清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怎麼了,瑞叔。”

副駕駛,被喚作瑞叔的男人回:“少爺,有個小女孩衝了出來。司機下去處理了。”

“傷到她沒有?”

“沒有。估計是她自己摔傷了。”

勞斯萊斯的隔音好,以至於車外發生的一切都隻是默片,耳邊隻有悠揚的巴赫,少年抬手,拿起儲物格裡的細邊眼鏡,架在鼻梁上,這才往窗外望去。

風雨晦暝,霓虹混亂,女孩蜷縮在雨裡,像一隻被人遺棄在雨夜的小貓。

少年平靜的目光一寸寸掃過,直到看見什麼後,他眼神微動。

女孩的腿劃破一道口,血珠子往外冒,又迅速被雨水衝淡。

“瑞叔,傘。”少年開口。

瑞叔不知道主人要做什麼,看著窗外的大雨愣了下,卻不多問,隻是執行命令。

這邊,司機苦口婆心給這個突然竄出來的小姑娘上安全課:“小妹妹,走路要看行人燈,紅燈是不可以亂穿馬路的。”

“.....對不起.....”

秦佳苒哭著道歉,想爬起來,卻無能為力。

“小妹妹,你彆哭啊。我又沒凶你......”司機撓著頭。

秦佳苒抹了一把臉,眼睛被冷雨澆得睜不開,流出來的眼淚越熱,接近滾燙的溫度。她忽然想到什麼,眼睛迸射出亮光:“叔叔,您...能不能送我去醫院?”

“你說什麼?”

“我說,叔叔您能——”

秦佳苒咽了滿口雨水,正準備繼續說,頭頂被一把傘不動聲色地罩住。

她發顫的唇瓣嚅了嚅,茫然地抬頭去看。

雨滴敲打傘面,砰砰砰砰,一聲又一聲。

眼前不知何時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纖塵不染的手工皮鞋因為這幾步路而沾上雨水,可還是乾淨,黑色褲管熨燙筆直,一絲皺褶也沒有,西裝,領帶,金絲邊眼鏡,以及為他撐傘的傭人。

一切都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

“你受傷了。”少年開口,清沉的音色混在雨中,宛如海上傳來的遙遠琴聲。他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方手帕,遞過去。

修長的手指拿著帕子,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

秦佳苒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膝蓋被碎石劃了

口,流了好多血,但不疼。她望著眼前的少年,本能地伸出手,就在觸上那方乾淨的手帕時,她突然掠過,徑直拽住少年雪白的袖口。

“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去醫院?”她整個上身直起來,膝蓋跪坐,泡在肮臟的雨水裡,任由傷口糜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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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了眼袖口上臟汙的水痕,“哪家醫院?”

“天成醫院.....”

秦佳苒怕他不答應,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可愛一點,她擠出一抹乖巧的笑,“哥哥...求求你...求求....”

真是卑微又討好的哀求。

對於討好,秦佳苒並不陌生,即使她這麼小。這是她人生的必修課,她靠這個在秦公館揾食。

可此時此刻,她的笑比哭還難看,哪有半點可愛,隻有稚嫩,違和,與滑稽。

瑞叔看了一眼手表,附在少年耳邊,小聲說:“少爺,今天是您十八歲成人禮,不必為這些事分心。不如我留下送她去醫院。”

“無妨。讓她上車,先送她去。”少年口吻溫沉卻不容置喙。

瑞叔歎氣,隻得扶女孩起來。

聽到他答應,秦佳苒看到了希望,眼淚更是一顆顆滾出來,卻是維持笑容,軟軟出聲:“謝謝哥哥.....”

少年看她一眼,眉頭蹙深,“不用這樣笑。”

讓人不舒服。

秦佳苒被那鏡片下深邃冷淡的黑眸嚇住,忙收了笑。這個哥哥不喜歡她笑,那她就不能笑,若是不乖就不能做車去醫院,就不能看見媽媽。

她才九歲,卻有著一套看人臉色的好本事。

少年見她越發小心翼翼,乾脆牽起她的臟兮兮的手,把手帕放在她手心,語氣很淡:“你不用討好我,我也會送你去醫院。能聽懂嗎?”

潔淨的方帕躺在秦佳苒的手掌心,一縷幽香在雨中悄然生發。

那布料很軟,在夜色下看不出顏色,唯有角落處有細碎的星光。是拿銀線繡上去的漢字。

秦佳苒不懂。

這個字,還是他的話,都不懂。

她搖頭,又怯生點頭,攥緊了帕子,偷瞄一眼這個像月光般高貴的少年。

他真是像皎月一樣清冽而遙遠,屬於一切乾淨的明亮的高貴的地方,唯獨不該屬於暴雨夜。

不該屬於這個暴雨夜。

不該屬於媽媽死去的暴雨夜。

不該屬於她人生墮入深淵的暴雨夜。

“哐當”

一聲悶響把秦佳苒驚醒,夢中遙遠的暴雨漸漸散去,她緩慢睜眼。半分鐘後,她起床,走到窗邊,撩起一道簾縫。

淩晨時分,不知何時下起細碎小雨,天空深藍,沉靜得如一面湖。

那聲響從後院傳來。

是一個傭人不小心腳滑,砸倒了泡沫箱,司機一大早運來的幾百支昂貴芍藥,此刻全部摔了出來,場面一片狼藉。

秦佳苒放下窗簾,心想哪來這麼多芍藥,她掩

嘴打個哈欠,走去浴室洗漱。

到中午一點,她才從來送飯的張媽口中得知,明晚秦公館要辦一場接風宴,為了這個,什麼花啊果蔬啊鮮貨啊奶製品啊都得是最新鮮的,公館上下整一個鴉飛雀亂。

秦佳苒笑著吃了口蝦餃,問誰要來。

張媽嘀咕:“嗐,我們下人可不敢打聽。小姐,您先慢慢吃,我那邊還忙,等會兒再來收拾。”

秦佳苒點頭,不經意看一眼窗外細雨,想起那些雨中芍藥,矜貴又頹豔。

也不知誰要來,這麼興師動眾。

雨還在下,走廊上傭人不停來回,鬨了一整天,秦佳苒戴著耳機,倒也沒被影響,自然,也聽不到敲門聲。

門外的人在敲了第三下後,終於不耐煩了,直接打開門走進來。

“三小姐!∷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秦佳苒嚇了一跳,連忙摘下耳機,半轉過身,對上黃媽那張陰沉的臉。

黃媽是秦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傭人,在秦公館的傭人中說一不二,很有威望。

“黃媽,有事找我?”

黃媽沒好氣地覷她一眼:“怎麼敲門都不應。太太讓我給您送明晚穿的禮服。”

“明晚我也要去?為什麼?”秦佳苒驚訝。

“這我怎麼清楚,您不如去問太太。”黃媽敷衍著回。

秦佳苒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知道問也是白問,點了頭,“好的。那麻煩你把東西放床頭櫃。”

秦公館哪個小傭人見了黃媽不熱絡地喊一句您?偏秦佳苒是主子是小姐,她擰不過。

小姐?呸。一個乞食的私生女,耍什麼主人派頭?黃媽翻起白眼,把盒子往床上一放,轉身就走。

聽到砰門聲,秦佳苒鬆口氣。她不大喜歡和太太身邊的人打交道。

把耳機放進充電盒,她睇了眼那隻印著豐富花鳥圖案的禮盒。打開後果然是一條晚禮裙,隻是顏色豔俗,款式又保守,屬於設計師和顧客有仇係列,挺難看的。秦佳苒在心裡想。

可俗歸俗,這可是來自Boure的春夏禮服係列,即使不是高定,一件下來也得三四萬了。

秦佳苒眼眸閃動,看不懂。

太太最近對她好過頭了,帶她去酒會,選禮服,送珠寶,還允諾畢業後送她出國留學.....

正尋思著其中有無貓膩,臥室門又被推開。

許是黃媽忘記了什麼,秦佳苒正欲開口,嗅到空氣裡多出一股玫瑰花香,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迅速緊繃,那香味迅速逼至身後,一道力按住她肩頭,另一道力破風而下。

熱辣辣的一巴掌,打在她頭上。

秦佳彤今晚心情不大好。

她參加朋友的生日party,通宵的局,玩得正嗨時,發現有富婆偷偷給Miles塞銀行卡。

Miles是秦佳彤私下的玩伴,一個中法混血模特,很會討女人歡心,秦佳彤偶而帶他出席一些私密par

ty,明面上隻說是大學認識的朋友。

秦佳彤生氣並非是多喜歡Miles,純粹討厭被人觸犯領域。她對事對物有種過分病態的占有欲,小到私人用品大到一段retionship,她都最厭惡第三方插足。

可生氣無用,她隻能假裝雲淡風輕。

誰不知秦大小姐潔身自好,不交男友不惹緋聞,在她們這花花世界裡堪稱異類了。

彆人也許不懂,但秦家懂。當年,謝家老太太可是說了,她想要秦家的孫女做她孫媳婦。

謝家是什麼人,嫁進去就是一朝飛升。

“果然是賤種呢,見了男人就耐不住,塞銀行卡?你比我有錢嗎?”秦佳彤扯住秦佳苒的頭發,漂亮的眼裡滿載笑意。

很少有人見過秦佳彤這一面。但秦佳苒見過,很早,早在她在八歲那年,第一次來到秦公館,就知道了她這沒謀面的姐姐是怎樣的存在。

秦佳苒頭皮生疼,還是討好地喊一聲姐。

秦佳彤瞧不起這賤樣,餘光瞥見一抹粉色,她笑:“好俗的粉,不過和你好配。”

說著就把裙子撈起來,往秦佳苒身上比劃,冷不丁發現面前的女孩居然被這一段豔粉波光襯得越發嬌媚,她當即將裙子甩開,冷臉坐下。

“知不知道明晚讓你去做什麼?”

秦佳苒看著綠色印花地毯上的裙子,搖頭。

秦佳彤閒來無聊,玩著新做的指甲,嬌嬌的顏色,襯得十根手指頭如春天的花,“天瑞的黃董很鐘意你咯,他親口跟媽咪說,想邀你明晚做他女伴。不然你去做什麼?給客人們表演什麼是丟人現眼的野種嗎。”

黃董?

秦佳苒在腦中搜尋,愣是想到一個姓黃的中年男人,穿西裝革履,戴百達翡麗.....

她恍然大悟。

難怪最近太太對她這麼好,霎那間,她的身體如墮冰窖,窒息感鋪天蓋地湧來。太太是愧疚嗎還是懷柔,讓她迷失在富貴中,好心甘情願把自己賣掉。

她心臟間歇性絞痛,一時沒收斂,隻拿冰冷的目光看向秦佳彤:“姐姐,他有小孩。”

溫順,乖巧,安靜的眼睛此刻像淋了水的匕首,雪亮而陰鬱。

秦佳彤頭皮發緊。

她猛地想起五年前,她曾無意中看見秦言風趁著秦佳苒熟睡時去剝她的校服,那一刻,她也是頭皮發緊,心臟發緊,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在窒息。

媽媽說的沒錯,秦佳苒是野種。

“你吹啊!連堂哥都勾引,還怕男人有小孩啊?”

“我從來沒有勾引過秦言風!彆汙蔑我!”

空氣靜止一瞬。

秦佳彤陰戾地看她一眼,隨後在房中踱了幾步,拿起一把放在床頭櫃的剪刀。

秦佳苒呼吸凝滯,飛速護住頭發。

秦佳彤笑出聲,“做乜?你以為我是那些學校裡的太妹嗎,剪你頭發。我呢,隻是幫你把裙子剪短一點。”

窗外雨聲淅瀝,破碎得令人厭躁。秦佳苒不喜歡雨天,尤其是暴雨。

“露大腿不好嗎,你長得騷,又會討好人,黃董可不被你迷死?”

秦佳苒不吭聲,看著那匹波光粼粼的粉綢緞在眼前撕裂成兩半。

誠然,她討厭這條裙子,可看見秦佳彤毀掉它,心臟還是有轉瞬即逝的難過,以及緩慢地,流出一些她無法控製的毒汁。

秦佳彤把剪刀扔掉,揉了揉手,高貴地邁步到門邊,漫不經心回頭:“期待妹妹明晚的閃亮登場。”

秦佳苒緩慢地挪到床邊,撿起剪刀後,沉默地沿著床沿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一張天真又純媚的臉一片冰冷。

手中棱角分明的構造割著皮肉,她狠狠握住,手心的疼一直燒到心口。

她抽出屜子,把剪刀狠狠摔進去。

粗暴的力道把藏在抽屜深處的一隻利是封震了出來,封口膠條早已失效,敞開來,露出裡面的一角方巾帕。

那是深紫色的方巾,被珍惜地疊整齊,存放在利是封裡。

秦佳苒一時呆住,看見那巾帕角落上,銀線繡的一個複雜小字——

“曜。”

她九歲不懂這麼複雜的字。

現在懂了。

是明亮,光輝,照耀的意思。

那不是屬於她的東西。

她不過是一隻在深淵裡仰望月亮的蝴蝶,不是有了翅膀就能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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