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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卻這幾個說不上來和諧不和諧的小插曲之外, 澡堂子的確很不錯。
楚留香仰著頭,把毛巾蓋在臉上,舒舒服服地泡在池子裡。
熱水果然很好, 隻如岩漿一般,燙的他渾身的皮膚都有些微紅發燙。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胡鐵花, 隻心道:小胡若是能來這裡一趟,一定也會愛上洗澡的。
又忍不住想:倘若他還有機會回來,那這一次一定要多帶一些他們那裡的好東西給秦蔻。
他來的時間門雖然不長, 不過因著手上有手機,足不出戶、也能知天下事,便知道此世雖然有各種各樣便利的好東西, 但對文玩古董之類的東西倒是追捧得很、貴價得很。
這種事情倒是古今共通的。
隻不過他那年代, 於此世來說卻是從未存在過的朝代。楚留香出於好奇還理了一下, 似乎是自唐之後, 兩邊的曆史便走了分叉口。
那意思是自唐之前的文玩都可以麼?
楚留香懶洋洋的下沉, 把自己大半個身子全泡在熱水之中。
他留長發、人又實在英俊得可怕、再加上極度吸睛的身材, 即便在男浴室之中, 倒是也能吸引到不少的目光。他渾然不在意,一隻手臂鬆鬆搭在浴池的邊緣, 手指一下下地敲打著磚面, 腦內依然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好像不太可以,他雖然沒仔仔細細地研究過此地的律法,但他一向對文玩古董感興趣, 這幾日隨意瞧了瞧, 此地的律法似乎規定,宋之前的文物都不可買賣來著。
這倒有點難。
楚留香撇了撇嘴,摸了摸鼻子。
他還不想給秦蔻惹麻煩。
那怎麼辦呢?搞點貴重新奇好玩的東西來?對了!那尊白玉美人, 玉質溫潤、妙手雕成……況且秦蔻跟烏鴉精轉世一般,最是喜歡閃亮精細的物事,挑此物贈予她這友女,再合適不過。
又轉而想,說道這亮晶晶的物事,他們那地兒也有紅藍寶石,隻不過都是匠人磨的表面珠圓玉潤的,總是有些灰蒙蒙的,因此不若翡翠、珍珠等物之前,誰知來此世一看,原來還有“立體切割”這樣的東西。
要不要再帶點珠花、鳳釵之類的呢……不會綰發,放在梳妝台裡瞧著想必也很舒心吧。
不過……
想了這麼多,這時空亂流,奇就奇在一個亂字上,憑空出現、憑空消失,回去之後,還能再碰上一次、再回這邊來看一看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他怔了怔,又忍不住失笑,隻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何處不離彆?
隻不過這樣奇異的相遇與離彆,對他來說,還真是頭一次體會。
算啦!與友人相聚時,總想著將要離彆,豈不是一件既對不起友人、也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麼?這樣悲春傷秋,可不是他!
楚留香一笑,對陸小鳳道:“出去麼?”
陸小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懶洋洋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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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蔻早就給楚留香的微信留言,自己在汗蒸室這邊等他們。
舊手機,她隻有兩個,之前一個給了楚留香,一個給了一點紅,而陸小鳳和花滿樓來了之後,她還沒來得及回家薅爸爸媽媽的舊手機,就先這樣湊活著了。
之所以留言給楚留香而不是一點紅,是因為她總是覺得楚留香就很像是個帶隊的大哥,這些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沉穩冷靜、遊刃有餘地試著去解決。
她在汗蒸房裡呆了十五分鐘,雙頰紅潤的出來了,窩在外頭的沙發上玩手機。
半晌,聽見有人溫聲叫她:“秦蔻。”
她一抬眼,就瞧見了他們四個。
他們都穿著浴場裡提供的乾淨睡衣,這睡衣穿在旁人身上倒是都鬆垮垮,瞧著也不甚精神,但穿在武人身上倒是並非如此,楚留香單手插兜,把短袖又卷起來一些,露著一截緊實的大臂。
然後汗蒸室裡很多男的就都忍不住看他,還有人探頭探腦瞧了一會兒,上來搭訕:“兄弟你這是怎麼練的啊?”
這話讓人怎麼回答?況且這“練”指的又是什麼呢?
楚留香根本不知道這人在問什麼,卻也不妨礙他回答,隻見他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著含糊過去:“老兄,好好練。”
那位老兄:“啊?嗯嗯……哦……”
然後楚留香就繞過他走了。
片刻之後,那位上前搭訕的老兄才反應過來:不對啊,這人根本什麼都沒說啊!怎麼他剛剛腦子裡暈乎乎的,還覺得他說的話賊有道理呢?
這或許是因為楚留香的笑容總是足夠親切、足夠真誠,又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總是很低沉、很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信服。
秦蔻窩在沙發上問:“感覺怎麼樣啊?”
這就是問他們這一次的體驗如何了。
一點紅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看上去並不好。
當然,他的臉色一向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與他不熟識的人很難瞧出這張死人臉上的情緒,隻當他是石雕成精就是了。
秦蔻瞧了他一眼,問:“你不喜歡麼?”
一點紅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最後隻說了一句:“我沒事,你不必在意。”
秦蔻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然後叫了服務員,去門外不知道說了點什麼。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著一塊草莓奶油蛋糕來了。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的胳膊,他胳膊上就又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淺紅色的月牙,殺手似乎總是很喜歡下意識地去撫摸這些痕跡,又抬起眸來,問她:“怎麼了?”
秦蔻把奶油蛋糕推給他,說:“給你吃啊。”
複而又笑著說:“這個拿來謝謝你今天肯陪我來這裡,好不好?”
一點紅盯著那雪白奶油之上的一點殷紅草莓,蒼白的手指忽然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她總是這樣。
即便一點紅自小到大,也從沒受過任何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他也具備一個正常人的思維。
一個人,她不僅收留無家可歸之人,還帶著他們一同去體驗這個新世界裡各式各樣好玩的物事,她當然是個極儘慷慨之人,卻也是個極儘溫柔之人。
明明這就是她的一番好意,但她卻能把話說成“謝謝你陪我來這裡”。
他隻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這一種溫柔的對待。
沉默半晌,他沙啞地說:“你、你不必如此……我……”
秦蔻:“哎呀,陸小鳳怎麼跑到高溫房裡去了,我要去看看,拜拜!”
說完,她就跳起來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歎了口氣,拿起了白瓷盤邊扣著的叉子,把那個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邊兒,先吃底下柔軟如雲朵般的奶油與蛋糕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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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高溫房。
外側溫度計顯示,屋內溫度八十九攝氏度。
秦蔻以前進去過一回,一呼吸,感覺呼吸道都要被燙傷了,趕緊出來。
……所以她一直都不太理解這玩意除了煉人油以外的存在價值,那玻璃門從外頭一摸都燙手啊!
但是陸小鳳此刻就在裡面煉人油!
秦蔻:=口=!!!
花滿樓和楚留香都站在這個高溫房門口,楚留香雙手抱胸,似乎饒有興趣地在觀察著裡頭的陸小鳳,花滿樓揉著太陽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再看高溫房裡的陸小鳳,他盤腿坐著,額頭與脖頸處早就被蒸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水光,面色也已通紅,更重要的是,他眉頭緊縮,時不時睜開眼瞟一眼身邊仰躺著的大爺……
秦蔻:“……他在和這大爺較勁啊?”
花滿樓無奈地點點頭。
畢竟是能和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頭翻五百多個的人呐……這無聊勁兒,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楚留香笑罵:“這小混蛋。”
秦蔻雙手抱胸,盯著裡面的陸小鳳。
陸小鳳睜開眼,正好瞧見了她,衝她眨眨眼,勾唇一笑,面頰兩邊兒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秦蔻心頭一動,湊到楚留香身邊,戳他一下,說:“阿楚哥阿楚哥,快,你就進去對陸小鳳這樣說……附耳過來!”
楚留香個頭應該在一米九左右,比一米七的秦蔻高了二十公分,剛剛好比她高了一個頭左右,她這樣湊過來的時候,楚留香的餘光一掃,簡直產生了一種大橘正蹲在他胸膛上的錯覺。
他不免覺得好笑,順著她的意思俯下|身子,即便如此,秦蔻也需要墊一點腳,才能實現“附耳過來”所要達成的視覺條件。
秦蔻窸窸窣窣、呱唧呱唧。
楚留香聽完:“…………”
楚留香忍不住用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著她。
秦蔻自信滿滿地表示:“你就這樣去說吧,他絕對出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又摸摸鼻子,瞧了一眼在裡頭打算較勁到底的陸小鳳,還是歎了口氣,認命般地走進去了。
片刻之後,陸小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精彩,他古怪地瞧了一眼玻璃外的秦蔻,忽然打了個寒戰,果斷站起來就走。
剛剛跑去接飲料的花滿樓回來之後就發現陸小鳳出來了。
花滿樓:“?”
花滿樓笑道:“誰能勸得動你不犯傻?剛剛我聽見阿楚哥進去和你說了什麼。”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你去問阿秦。”
秦蔻說:“啊我說不出口,花滿樓你去問阿楚哥啦!”
楚留香:“…………”
楚留香:“……這話明明就是你教給我的。”
秦蔻以手捂臉,表示自己不聽不聽。
花滿樓:OVO?
花滿樓:“阿楚哥啊……”
楚留香:“…………”
楚留香認命般地歎了口氣,對花滿樓道:“附耳過來。”
花滿樓湊過去。
楚留香就悄悄對他說:“因為阿秦要我告訴小陸,高溫殺X呐……”
花滿樓:“…………”
花滿樓:冷汗.jpg
確實,穩準狠……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的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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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蒸這種活動,不僅能把人的汗蒸出來,還能把人的懶也給蒸出來,任誰進了那汗蒸房,也隻會覺得這高溫令渾身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放鬆,連脊柱都要被抽出來似得。
所以,此刻的陸小鳳正懶洋洋地躺在休息室的大通鋪上,兩隻手搭在肚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秦蔻:觀察.jpg
陸小鳳:“……阿秦怎麼了?”
秦蔻:“就莫名覺得你很像一種動物。”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小公雞嘛,我懂得,司空摘星那猴精總是這麼叫我。”
秦蔻:“是海豹。”
陸小鳳:“海豹是什麼?”
秦蔻翻手機相冊,找到海豹拍肚皮的那個動圖,塞給陸小鳳看。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盯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又用手拍了拍肚皮,道:“這個還真的蠻像的嘛!”
秦蔻:“快,你模仿一下,我要錄視頻!我要做成表情包發給阿楚哥!”
陸小鳳:“哈哈哈好啊好啊!”
兩個人就開始在角落裡又是凹造型又是調燈光又是試不同的拍攝角度去了。
陸小鳳拍肚皮居然還能拍出像鼓一樣的聲音,真的恐怖如斯。
楚留香:“噗嗤!”
花滿樓一面搖著小蒲扇,一面搖頭道:“有時候真覺得他們二人還挺像的。”
楚留香道:“是啊……嗯?你的蒲扇從哪裡來的?”
沒見這裡提供這樣東西啊。
花滿樓眨眨眼,天然地道:“方才路過那邊的休息室,裡面的阿姨拉著我的手硬塞的。”
楚留香失笑:“你和小陸在某種方面也很像的嘛。”
江湖妲己這方面。
花滿樓:“嗯?”
楚留香微笑著道:“沒什麼。”
那一頭,秦蔻和陸小鳳鬨騰完了,跑過來坐著,聽楚留香講剛剛的搓澡經曆,當然,老大爺氣走一點紅這段兒沒講,怕紅兄面上不顯,心裡繼續生悶氣。
秦蔻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一個地方。
她問:“誒,你們都去搓了啊……這玩意好多南方人都受不了呢。”
這幾個古代俠客還挺愛嘗試新鮮事物的嘛。
楚留香摸鼻子:“其實除了我,他們個都是江南人士……”
秦蔻:“啊?”
一點紅她之前曉得,還腦內幻想過這個冷面殺手如果一開口是一股吳儂軟語會是一副怎麼樣的場景。
花滿樓也自不必說,江南花家嘛,況且他說話還真的帶一點口音,尾音總是往下墜那麼一點,相當柔軟。
秦蔻驚訝的是:“小陸你居然是江南人士麼?”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我和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是江南人,我當然也是啊,不然我們兩個夢中相會麼?”
秦蔻:“……也是哦。”
不過就是從沒聽他談起過。
也不是沒聽他談起過吧,而是好像整個《陸小鳳傳奇》都從沒提起過這位風流浪子的過去。
書中隻說過一句話,大意是——
流浪是一種絕症,想要得上它當然並不容易,但倘若得上了,也就再無治愈的可能了。
所以陸小鳳又是怎麼得上這種流浪的絕症的呢?
她忍不住這樣想著,又驟然一抬眼,瞧見了陸小鳳那廝似笑非笑地眼神,問她:“阿秦啊,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壞事?”
秦蔻點了點頭。
陸小鳳勾唇一笑,隻問:“想什麼呢?”
秦蔻盯著他,隻說:“我在想……你剛剛去搓澡,加了什麼東西?”
陸小鳳一怔。
隨即,他又輕鬆地笑了出來,道:“我選了浴鹽。”
秦蔻問:“為什麼選浴鹽啊?”
陸小鳳淡淡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我這隻小公雞,若做成鹽焗雞,究竟是一種什麼味道。”
秦蔻:“…………”
好冷的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