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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市當然不在東北, 沒有那麼深、那麼重的洗浴文化,不過畢竟是省會城市,一般不那麼小眾的吃的玩的在這裡也差不多都能找全, 有東北老板開的洗浴中心也很正常。防盜
這家店還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被同宿舍的東北舍友安利的, 況且價格不貴,於是一到周末,四個女生就一起帶著自己的裝備去澡堂子裡躺一天了。
在此之前, 她還真沒有去外頭洗澡的愛好。
而楚留香是很喜歡洗澡的。
他喜歡大海, 喜歡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碧波之上所蒸騰出的微鹹, 他也喜歡像魚一樣躍進海中遊泳, 讓清涼的海水流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 將他的肉|體與精神全都包裹起來,也喜歡濕淋淋地站在甲板上, 感受海風的柔軟與海鷗的嘶鳴。
但隻有一點他不太喜歡。
眾所周知,海水是鹹的。
所以自海中遊過泳後, 倘若真就這樣等著自然風乾, 那真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黏黏鹹鹹的滋味, 連頭發都似乎被醃入味了,倘若不趕緊洗洗乾淨, 那真的是要難受死了。
但在大海之中,淡水當然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資源。
楚留香能常年累月住在大海中,那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他早年間其實救過很多很可憐的人,其中一家, 正是海邊的漁家,楚留香可憐他,便花錢顧他,每三日送一船淡水來給他, 如此也算是解決了這家人的生計問題。
上岸的時候,他也很喜歡往澡堂子裡跑,每次遇見胡鐵花,他都要薅著那隻又活潑、又愛在泥坑裡打滾的大貓,去澡堂子裡洗個乾乾淨淨。
所以他自認為對澡堂子理解得很深刻。
不過饒是如此,在聽到秦蔻一本正經地說著某家澡堂子裡的烤肉很好吃時,他的反應還是:“???”
……認真的麼???
直到看見眼前這棟建築。
——四五層高、招牌巨大、進門一瞧,隻覺得此地豪華如晶宮鮫境,處處皆是異景,身處其中,隻覺得此地根本不似凡人所落腳之處,然而再看這些來來往往的男女,神色皆是鎮定自若,拖鞋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還有那種在前台處上演極致推拉的男人——“你不給我面子啊!”“不行不行,你今天放手、必須放手!”
一點紅乍一瞧見這種場面,還以為這二人起了口角,一言不合便掄起了王八拳——這裡的人個個都不會武功,掄一掄王八拳倒是已經夠了。
直到秦蔻悄悄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在搶著結賬。
一點紅:“…………”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其餘三位古代俠客倒是對此司空見慣,經常和朋友一起聚聚的人是不可能沒見過這種爭搶著結賬的場面,隻能說,男人之間的虛與委蛇,那真是自古以來都不帶變的。
就是在這種有如戲文中寫的、昔日武則天所建鏡宮之所在,來進行這種常見的市井活動,總讓人覺得有點……嗯,怪怪的。
陸小鳳歎氣道:“你們現代人,真的很……”
誇張啊!
***
澡堂子楚留香很常去,但這樣有男有女的澡堂子,他卻是第一次見、也第一次來。
不過道理卻也很好懂。
各自領了手環,秦蔻衝他們晃了晃手機,意思是待會兒出來手機聯係。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
男女兩撥人就朝著不一樣的方向走去。
進了更衣室,陸小鳳和一點紅齊齊沉默。
和陌生人坦誠相見,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礙的。
楚留香自然不用說,他屬於澡堂常客,即便這裡設施舒服一些、裝潢豪華一些、沒見過的東西多了一些之外,其餘的,與千年之前也差不了多少,他面不改色地解著襯衫的扣子,順便瞧了一點紅一眼。
一點紅的眉頭死死地皺起。
他的眼神一向是不怎麼喜歡亂看的,但他是個很警惕的人,時常在進入一個地方的第一秒,就會下意識地把每一個角落都掃得清清楚楚。但今天……楚留香甚至覺得他的眼神比瞧著秦蔻時還規矩得多。
況且他也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解衣裳的習慣。
一點紅緊緊地抿著薄唇。
楚留香失笑。
這種事怎麼說呢……好像如果大家都不覺得尷尬的話,那就是一點兒都不尷尬的,但倘若其中有一個尷尬得連腰腹部的肌肉都縮緊了的話,那這裡的氛圍就似乎有點怪怪的。
搞得楚留香自己伸向襯衫扣子的手都遲疑了。
一點紅霍然抬頭,盯住了他。
楚留香望天,故若無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兒,他們的櫃子不在同一排,他也就不必留在這裡徒增尷尬了。
一點紅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幾乎認為這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座石雕,甚至有幾個大剌剌的老大爺瞧見他,還大聲寬慰著什麼年輕人太害臊了……被一點紅冷冰冰的眼神刺退了。
最後,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走進去時,穿了條短褲。
……反而引來了更多的眼神。
一點紅:=。=
根本沒完成過這種社會化的一點紅寒著臉,鑽進了單人淋浴間。
出來之後,也根本沒去大浴池,而是找了個角落裡的、像是泡菜壇子一樣的單人小缸貓進去了。
此時的楚留香在大浴池裡百無聊賴地泡著,心想:紅兄可真慢啊,還沒來麼?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這邊呢,非常意外,是花滿樓更先一步克服了心理障礙。
陸小鳳大驚:“花滿樓,你……”
花滿樓信心滿滿的表示優勢在我!
陸小鳳:“?”
哈?什麼優勢在你?
花滿樓的唇角就慢慢、慢慢地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帶著一點小得意、又帶著幾分神秘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悄悄道:“因為我瞧不見啊。”
陸小鳳:“…………”
花滿樓:<( ̄︶ ̄)>
陸小鳳哭笑不得,隻說:“七童啊……你啊……”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所以我先進去咯。”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
花滿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與花滿樓相處時,有時你總會忘記他是個瞎子……但這件事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提起,自然得就好像……就好像這並不是一個缺陷、一個傷痛,而隻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顆痣罷了。
絕不會有人去刻意提起自己身上有一顆痣,但也絕不會有人刻意要去避開自己身上那顆痣的話題。旁人如何談論起天氣、玉佩和胎記,花滿樓就怎麼樣談起他的眼睛。
但倘若說,他從沒在意過自己的眼睛,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陸小鳳與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知道那場變故、也知道花滿樓曾如何痛苦,又是如何慢慢地、一步步地豁達起來。
他這輩子很少會敬佩什麼人,但他卻始終覺得,花滿樓是個極其偉大的人。
陸小鳳輕輕一笑,忽然抬起頭來瞧了天花板一眼,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這千年之後的澡堂子,我若不體驗一番,回去怎麼和司空摘星炫耀呢!”
他搖頭晃腦地走進了浴池。
然後就看到了憂心忡忡走出來的花滿樓。
陸小鳳:“?”
陸小鳳:“剛剛不是說優勢在你麼?”
花滿樓:“聽見了一些……嗯,很難去想象的東西。”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來來來你過來……”
他就被花滿樓領到了個地方,那地方說來也沒什麼特彆的,不過就是幾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個奇怪的、像是殺豬用的台子,而站在那台子邊兒上的大爺……也很像是殺豬的大爺。
大爺還很熱情:“來來來小夥子搓個澡不?我們這裡有牛奶搓蜂蜜搓蘋果醋搓鹽搓紅酒搓……”
陸小鳳:“???”
什麼東西???你們是準備搓入味了直接吃人麼??
花滿樓就是有點理解不了這個。
於是他慫恿:“陸小鳳,你去試試吧。”
陸小鳳瞪著他。
花滿樓泰然自若,露出神秘微笑。
陸小鳳於是板著臉,像是一隻要被搓入味的小公雞一樣,躺在了那個台子上,隨後門就被關上了,花滿樓隻聽得裡面傳出了似乎非常痛苦的“嘶——!”的一聲。
花滿樓:╮( ̄▽ ̄)╭
陸小鳳出來的時候,也依然板著臉,腰間掛這條毛巾,坐在浴池裡不說話。
花滿樓忍不住道:“我實在沒見過你這樣安靜的時候。”
陸小鳳說:“因為我在想一個問題。”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這個叫搓澡巾的東西,我們回程的時候能不能多帶幾條回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啊……阿楚哥!”
楚留香就在池子的另一側。
其實這裡的能見度倒也不算特彆好,這裡的水溫度調的將將好,略微有些燙皮膚,隻令人渾身的肌肉也忍不住放鬆下來,水霧氤氳而起,便像是一層朦朦朧朧的紗,將這裡的一切都染得很模糊。
對此,陸小鳳表示:模糊點好啊!模糊點好啊!
不過楚留香那身姿,當真是太顯眼了。
聽見陸小鳳的聲音後,楚留香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衝著他們招了招手。
陸小鳳和花滿樓淌水過來。
陸小鳳問:“紅兄呢?”
楚留香忽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好像想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情。
陸小鳳:“嗯?怎麼了?”
楚留香道:“剛剛,我誠邀紅兄一同去搓澡……”
其實秦蔻家裡也有搓澡巾,一點紅倒是蠻喜歡的,於是楚留香在浴室裡找到他貓著的那個泡菜壇子之後,就誠邀他一同去體驗一番,一點紅眼觀鼻鼻觀心,無可無不可地就跟他去了。
去了之後,因為那地兒乃是一個個單獨的屋子,他們二人進了相鄰的兩間屋子。
搓澡大爺,功力很高。
即便是楚留香這樣的人,初次感受,也不禁繃緊了身子。
一點紅是比楚留香更能忍耐、更擅長忍耐的人,他那一頭當然是一聲不吭、絕不會發出任何動靜的。
然而他不會發出動靜,卻不代表大爺不會說話。
楚留香算是發現了……無論古今,這種做服務行當的人,都絕對擁有一個好話頭,隔壁那位大爺也的確很熱情、很自來熟,與一點紅那樣的悶葫蘆也能(假裝)聊得有來有回。
楚留香:“…………”
當然,古代的店小二,似乎比現代的搓澡大爺更有眼力見,瞧見不該理會的人,是絕不會多話的。
現代人卻沒那個意識,因為他們的生活之中根本不會見到危險的人。
楚留香莫名覺得好笑。
他一邊想著一點紅此刻那種渾身緊繃、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樣子、一面應付著自己的大爺的各種搭話、一面還頗有興趣地去聽一點紅分到的那大爺還能怎麼聊。
然後就聽那大爺說:“小夥子身上很多疤痕啊。”
哦豁,這話題!
這是真的,一點紅身上的疤痕真的是數不清的多。
做他這個行當的人,以命相搏、生死一線,身上沒有疤痕,是絕不可能的。
他們二人雖說是過命的生死之交,但畢竟認得的時間不長,且一點紅也是有有點抗拒他人接觸太深之人,故而他們雖然肝膽相照,在來現代之前,卻也從沒把酒言歡、抵足而眠過。
所以楚留香那時也不曾發現他身上的傷疤。
直到住在同一個屋簷之下,楚留香才瞧見那些代表著傷痛的疤痕。
不過那也能看出一點紅的厲害之處,所有的傷疤,都沒有特彆重的,無論是鞭痕、刀痕還是透骨釘,都好似是自他的皮膚表面滑過,而不曾開膛破肚、血肉模糊,這隻能說明,這中原第一快劍在面對險境之時,足夠沉著、反應極快,每次都能在電光火石之間堪堪躲開,因此才會留下這樣的傷疤。
不過這搓澡大爺一定是瞧不出這些秘密的。
一點紅果然一言不發。
他可不是個會給人面子的人,說冷臉就冷臉,說不開腔、絕不開腔,誰尷尬算誰的。
那極會聊天的大爺也不在意,隻笑嗬嗬地繼續道:“和女朋友玩的時候留下的吧?”
楚留香:“…………”
楚留香:“???”
啊??不……等等,這炸裂的結論到底是怎麼的出來的?他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麼??
然後就隻聽那大爺樂嗬嗬道:“彆看大爺年紀大了,其實你們年輕人曉得的東西,大爺我也知道啊,這個是叫那個什麼吧,愛死愛慕!對,愛死愛慕,不過小夥子身上留這麼多疤……要不要試試我們這裡的祛疤膏啊,一百九十九一位,可管用了……誒,還沒搓完呐!小夥子你彆走啊……你說你這孩子!”
楚留香:“…………”
楚留香默默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並向自己分到的大爺提出了疑問:“愛死……愛慕是什麼?”
大爺爽朗一笑:“我咋個知道的嘛!還加不加醋?”
楚留香:“……不加了,多謝。”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陸小鳳奇道:“那紅兄如今在哪裡?”
楚留香用下巴揚了揚某個角落,道:“在那個壇子裡貓著生悶氣吧。”
陸小鳳:“好吧,所以那愛死……慕,究竟是什麼?”
楚留香攤手,表示自己的的確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