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1 / 1)

傅瑜的右手已經捏住了日記封面,他捏著它沉默了會兒,終究是沒有翻開。

傅瑜站起身,把日記本拿在左手,右手捏起已經生了鏽的刀片。

鈍了的刀片在燈光下泛出冷光,卻不及傅瑜眼裡的冷。

他眯起眼睛,在刀片的鏽痕裡,看到了血跡。

他把刀片夾進日記本,退到門外再次審視整個密室。

陰暗、潮濕、冰冷、狹窄、不見天日。

明明整個地下空間那麼大,阮洛的起居之地卻這麼逼仄。這逼仄的小小角落,還刻意擺放了他拚了命也保護不住的鋼琴碎屍。

s+級的龍舌蘭信息素滾燙翻湧,濃度達到一定程度竟使室內空氣的溫度都提高了些許,不知是不是還能擾亂天頂燈束的電流。

天頂的燈帶短路般閃爍片刻,在傅瑜走出密室後,掙紮著繼續亮起。

傅瑜把隔壁緊鎖的房間一一打開看了個遍:

一間豪華的臥室,顯然不是給阮洛準備的;

一間電椅橫陳的影廳、一間手銬皮帶掛了滿牆的刑室……

最儘頭處,是一間空蕩、沒有電燈的暗室。這個房間傅瑜一時間揣測不出用途。

他離開的時候,對管家說:“全拆了。東西丟出去燒光。”

管家咽了咽口水提醒:“那間臥室是您偶爾會住的,牆面裝飾全是貼的金箔,寫字台前掛著的那幅名畫《珀耳塞斯》,是上世紀西方最珍貴的名畫之一,您花了大價錢拍的。還有寫字台上那個迷你石英鐘裝飾,鐘框是藍……”

“燒了。”傅瑜打斷他:“不止是地下室,莊園裡所有曾經傷害過阮洛的東西,不論價值,全部燒了。”

傅瑜大步離開地下室,管家還沒從愣怔裡回過神來。

半晌,他才微微張開嘴巴,伸手鬆了鬆衣襟前的米白色蝴蝶結,使勁呼吸了幾口氧氣。

傅瑜回到彆墅的三樓臥室,宋祈正端了杯純淨水,依著門框漫不經心地抿。

見傅瑜來了,宋祈一口喝完,把紙杯揉成一團,“哐啷”一聲丟進垃圾桶。

宋祈把著門:“他神經繃太緊,我試過平複,但失敗了。推了一針鎮定。現在掛著營養點滴呢。你彆進去。”

傅瑜臉色一沉:“彆亂用藥。我會給他安撫信息素。”

“嘖……這算什麼。貓哭耗子,還是黃鼠狼給雞拜年?老板,你該不會不知道,阮洛對你的信息素也會產生應激吧。你真不知阮洛是怎麼昏過去的?他並不是得到你的‘安撫’睡過去的。是你的信息素加劇了他的應激,他承受不住,休克性昏死過去了。”宋祈勾了勾唇。

“……”傅瑜眸色晦暗不明,宋祈揣摩不出傅瑜的情緒。

便繼續說道:“的確啊,你天生站在基因鏈的頂端,s+級信息素能隨心所欲擺布任何一個omega。但你彆忘了,你隻能擺布他們的肉體,遇上倔強如阮洛這樣的靈魂,你永遠做不了真正的贏家,因為他的靈魂永遠不會向你臣服。”

傅瑜垂眸盯著宋祈:“讓開。”

宋祈抄著手和傅瑜對視半秒,讓開了。

他無法否認,他怕傅瑜的眼睛。

被那樣深沉的眸子盯著看,有一種靈魂在慘遭淩遲的寒意。

傅瑜走進房間後,宋祈就靠門端詳他。

傅瑜這次沒靠阮洛太近。

他遠遠看了阮洛一眼,問宋祈:“想辦法抑製我的信息素。”

“什麼?”宋祈掏了掏耳朵。

“抑製我的信息素。”

宋祈鬆開抄著的手,推了推金絲邊眼鏡:“有針對alpha的抑製針。多是拿來對付單身alpha的易感期的。這玩意傷身,有副作用。藥效期間抑製信息素的同時,會讓人暴躁,會把一個溫柔小意的人變得暴戾易怒——而這隻是普通alpha的用量和副作用。對於你……”

宋祈笑笑:“頂級alpha,藥量得是普通alpha五倍。副作用也是成倍疊加的。你的脾氣……本來就不太能夠令人稱頌。真用了這玩意兒,藥效期間估計要成行走的火藥桶了。”

宋祈說完,不知道是聯想到什麼,推著金絲邊眼鏡嗬嗬地笑了起來。

傅瑜沒理睬他,隻道:“定製一個月的劑量。”

語氣低沉。

像在跨國談判會上最後給出的壓軸定音,也像是,在集團總部無數次不容置喙的發號施令。

他用的不是商量的語氣,是冰冷的示下。是讓對方非做不可。

宋祈愣了愣,看了傅瑜片刻,才找回說話這項技能:“知道了。”

傅瑜道:“吊完這支營養,把他送到醫院。在療養樓登記住院。”

“找看護還是帶女傭?”

傅瑜道:“我看護。”

“你……啥?”宋祈接住自己的下巴。

傅瑜看了他一眼。宋祈連忙合住下巴,表情像是活見了鬼。他清了下嗓子:“知道了。”

當天吊完營養,宋祈就跟在傅瑜屁股後邊,把阮洛帶進集團旗下的私立醫院。

醫院服務的都是政府官員、商界大腕、以及娛樂界名流,沒點社會地位和財力,是進不來的。

醫療設備和醫資儲備,都是國際頂尖,幾乎所有住院病房都是獨立設計。

阮洛的病房,是醫院療養樓的高層特護區。

如果不看白色的牆壁床褥,以及擺放的醫療設備,這裡根本就不像病房,更像是五星酒店的商務套房。

不僅環境好,護理服務也是一級。

病人們一到樓下,就會有最先進的病床、擔架、或輪椅直接來抬,直送預訂好的病房。

阮洛不一樣。

阮洛的服務是s+級——

他是由醫院背後的大老板傅瑜,親自抱在懷裡,給抱上去的。

值班的護士都驚呆了,沒見識地縮在角落圍觀,被醫院的院草宋祈一個眼神給盯散了。

可是傅瑜他們前腳剛上電梯,這些護士們又湊到一起嘰嘰喳喳——

“什麼情況?是我值夜班值到大腦宕機產生幻覺了?我怎麼看見傅總了!”

“姐妹,有沒有可能這不是你的幻覺。因為我也看見了。”

“彆是看錯了吧。”

“我也看見了,不會錯的。就算平時沒機會見,新聞裡總見過吧!傅總那種肩寬腰窄身高一米九的大長腿,怎麼會有人撞身材。就算身材能像,那種權柄世家用金山銀山堆出來的矜貴氣質,也沒人裝得出來。”

“話說什麼情況啊,傅總懷裡抱著的是?”

“不知道。裹著大衣呢,隻露了臉,看上去很虛弱。很……”

“很什麼?我沒看清快說說!”

“……很美。是那種,我作為omega看了都覺得驚豔的蒼白的美。說實話,長成那樣的人被傅總抱在懷裡,我是一點都不酸……連我都想保護他。”

被熱議的阮洛,此時正昏昏沉沉地陷在傅瑜的臂彎裡不省人事。

傅瑜把阮洛放到床上收手時,袖子忽然被阮洛蒼白的手指輕輕拽住。

說是拽,其實隻是無力地半抓著。

傅瑜下意識停住動作,任由他那麼抓著。

此時宋祈在門外跟特護交待著什麼,病房裡隻有傅瑜和阮洛兩人。

傅瑜傾著身子,俯瞰著阮洛。

抓著他袖子的手指似乎想要再用些力氣,但徒勞無功。傅瑜伸出手,反握住阮洛那隻不安的手,溫燙指腹在阮洛已經冰涼下去的手心裡輕輕摩挲了一下:“不怕。”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阮洛不知道是不是聽得見,眼角瞬間滾下了淚痕。

嗓子裡發出小聲的嗚咽。

傅瑜脊背一僵。

他其實不太知道怎麼處理這樣的事情。

他從小到大,都在學習怎麼成為一個兵不血刃的商界王者。有人說他冷心冷情,也有人說他手段酷狠。

這些都沒有錯。

他的確是這麼走來的。

傅家把百獸之王生殺予奪的本事都交給了他。唯獨沒有教過他“柔軟”二字。

可他慣以待人的態度,顯然不適合阮洛。

傅瑜喉頭微微一滾,用空出的那隻手輕輕摸了摸阮洛的發頂,而後又去輕擦他眼角淚痕。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安撫這個受過傷的孩子,隻是把聲音放得更低柔了,他又說了一遍:“不怕了。”

阮洛抽了抽鼻子,薄唇開合,似乎喚了句什麼。

傅瑜沒聽清。

俯身離阮洛更近,他聲音低得不像話:“剛才說了什麼?”

“……爺爺。”

傅瑜沉吟:“想爺爺了?”

“……爺爺。”

傅瑜的大手輕輕放在阮洛的發頂,他在記憶裡搜尋關於阮洛爺爺的字眼。

似乎是在資料上看過,但資料上對此人著墨不多。

那份關於阮洛的資料,主要是向他呈現阮洛個人的生平。

他用了半分鐘,隻想起來阮洛是有一個爺爺。在鄉下把三歲的阮洛養到八歲,後來跟著上小學的阮洛進了城。進城之後就沒有著墨了。

傅瑜輕聲道:“我請爺爺來看你,好不好?”

阮洛顯然是聽不到他說話的,因為阮洛喃喃著又叫了一聲爺爺。

傅瑜歎了口氣,輕手給阮洛擦了半天的小珍珠:“再哭眼睛要壞掉了。給你找爺爺,現在就找。不哭了,嗯?”

他說到做到,下一秒就拿出手機,同時對他的秘書和特助發出了電話會議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