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金錯刀(二十一)(1 / 1)

謝琅握韁的手驟然停住,回身,用審視兼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蘇文卿。

蘇文卿更近一步,來到馬前:“世子也記得,不是麼?否則,這一世為何沒有逃婚,而選擇留在上京隱忍蟄伏。”

這話一出,謝琅便明白,蘇文卿沒有說謊。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過,不可能有人知道上一世他曾逃過衛氏的婚,走過與這一世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然而此事還是太過突然,太過離奇。

自重生以來,他試探過身邊所有人,包括父親謝蘭峰和隻有通信往來的大哥謝瑛,然而沒有一個人與他一般擁有上一世的記憶,蘇文卿為何會擁有。

這樣逆天之事,為何會同時發生在他們二人身上。

難道上一世,蘇文卿也與他一樣是死於非命麼?上一世的最後,他們到底經曆了何事。他已經全然不記得,蘇文卿呢?

倒是蒼伯在一邊聽得合不攏嘴,傻了眼。

謝氏,滅族,這樣的字眼對他來說太可怕。

眼前這兩位主子的話,他也完全聽不明白。

今日是個陰天,天空再度飄起飛雪。抬目望了眼紛飛的雪花,謝琅最終翻身下馬,和蘇文卿一道進了蘇宅。

“我記得,上一世世子圍困上京,為謝氏一族報仇雪恨時,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到了廊下,蘇文卿披著氅衣,先開口。

謝琅沒有說話。

上一世的記憶太沉重,大多數時候,都是出現在夢境裡,他不願細想。

上一世,即使最終報了滿門血仇,登上了那人人渴望的九五至尊之位,他餘生依舊是在無儘的傷痛折磨中度過。

他不記得自己因何而死,但能猜出,一定不是什麼歡娛場景。

“你既然早就猜出此事,為何今日才說。”

謝琅收斂起思緒,問。

蘇文卿道:“此事太過違背常理,其實一直到今日,文卿都不敢確定世子是否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方才情急之下選擇說出口,也實在是不想讓世子誤會太深,豁出去一試而已。看來,文卿賭對了。”

謝琅看著蘇文卿,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我報仇之後的事,你記得多少?”

蘇文卿緩緩搖頭:“不記得了。”

“不記得?”

“是。”

謝琅不由皺眉。

他與蘇文卿不僅離奇的一起重生,還遭遇了同樣的事——缺失記憶。

雖然眼下他還不確定他與蘇文卿為何會一起重生,可冥冥之中卻有一個強烈的直覺,他死前缺失的那段記憶,才是解開整個謎題的關鍵。

“那你可記得,重生前最後一刻,你身在何處,在做什麼?”

蘇文卿依舊搖頭。

“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周圍似乎有許多追兵,世子也身陷危險。”

追兵。

場景再次重合。

莫非他

瀕死之時,竟是與蘇文卿在一起麼,所以他們才會一起重生。

那觸發重生的機緣是什麼,總不至於是老天爺憐憫他落得那麼一個下場,特意又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謝琅思緒紛繁。

默了默,正色看向蘇文卿,道:“即便如此,我也不讚同你進兵部。”

“你既記得這些事,便應該明白,京中形勢複雜,遠超想象,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複,你當真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可以撐起三十萬北境軍的大後方麼?上一世謝氏的慘劇,我不願看到,上一世其他慘劇,我亦不願看到。”

“書中常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眼下倚仗謝氏不假,可自古伴君如伴虎,如果將來戰事平息,陛下能從世家手中奪過屬於自己的權力,謝氏這把利刃,便也到了封鞘之時。與謝氏牽涉太深,於你並無好處,真正將你撫養長大的是二叔,而非謝氏,你根本沒必要蹚這灘渾水,更不需為了幫謝氏而將自己與二叔陷於危難之境。”

“你這份恩,謝氏也還不起。”

蘇文卿道:“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任何人都沒有關係,更無須謝氏來還。”

謝琅便問:“上一世二叔的下場,你還記得麼?你這般做,又置二叔於何地?”

蘇文卿:“義父會支持我。”

謝琅搖頭一笑。

“隻要對前線戰事有利,二叔自然無法開口反對。可他難道真的不在意你的安危麼?自你假意投入衛氏麾下,他可有睡過一日的安穩覺?兵部尚書固然風光無限,但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明白,坐上這個位置,不僅你自己,連二叔和謝氏都將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諸世家眼中釘肉中刺。上一世我們都沒有選擇,這一世卻是有選擇餘地的,你若真為二叔考慮,便應及時抽身而出,而不是將他和自己一道往火坑裡推。”

“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自到上京以來,進出行轅,都是避著外人,以你的細心與謹慎,外有蒼伯和二叔派的暗衛在,尋常眼線輕易無法追蹤到你,可那日大朝會兵變前,衛憫緣何突然發現了你與二叔的關係,並利用你將二叔挾持至烏衣台?”

蘇文卿慢慢轉過頭。

問:“世子這話,是在懷疑文卿與衛氏勾結,謀害義父麼?”

謝琅照舊搖頭。

“我是個愚人,沒有玲瓏心腸,也沒有高深算計。我隻知,此事一出,加劇了謝氏與衛氏的矛盾,徹底將謝氏推向了陛下那一邊。自然,謝氏的立場,本來也隻有忠君報國一條路。之後韓蒔芳及時派人送來令牌,解了我燃眉之急,我再無後顧之憂,在大朝會上可以無所顧忌拚死護君,一切都是那般巧合,順利成章。”

“此事我不想深究。但是文卿,我希望你記住一點,任何時候,都不要將二叔牽涉進這些紛爭裡來。”

“今日我言儘於此,如何抉擇,你自行考量。”

謝琅轉身離開。

蘇文卿捏了下拳,突然開口問:“世子便如此自信,將

來世子或謝氏不需要我的幫助麼?”

不需要。

?本作者若蘭之華提醒您《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重生]》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

謝琅說得乾脆利落。

停了步,沒有回頭。抬目望了眼依舊飄飛的雪花,接著道:“上一世的恩情,我銘記於心,不會忘記。這一世,你有何要求,儘皆提出,隻要不違背律法公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替你辦。”

蘇文卿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風雪中,隱在袖中的手,再度用力攥緊。

大淵朝普通京官薪俸不算高,如孟堯這樣的七品主事更是堪稱微薄,因而休沐期間,孟堯除了除夕那兩日在魏府待著,其他時間都在街上支攤,替人寫書信賺些銀錢。新年往家中寄信的人多,一整個午後,平日無多少人問津的書信攤前都排著長隊。再加上孟堯脾氣爽朗,價格出的公道,無論多長的信,都能耐心聽著操著各種鄉音的寄信人口述完,一字字認真寫下,錢也不多收,遇到過於貧寒的還直接免受銀錢,百姓都喜歡往他這邊排。

眼瞧著夜幕即將落下,還有許多百姓沒有排到,人群不免有些急躁。

道邊,魏驚春從魏府馬車上下來,穿過人群,來到孟堯面前,沒好氣道:“快隨我回去。”

孟堯抬頭:“雪青?”

魏驚春直接拿掉他手中筆,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給人寫信。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文卿在北裡設宴,宴請同窗,上回咱們便去晚了,今日你還想遲到麼?”

孟堯的確是忘了。

經魏驚春一提醒,才想起來,今日是蘇文卿正式赴任兵部尚書的日子。蘇文卿特意做東,宴請昔日同窗。

孟堯思索片刻,卻是重新拿起筆,道:“雪青,他們都頂著寒風,在此苦等了一下午了,我答應過今日一定幫他們將信寄出去,豈能言而無信。”

“文卿的宴席,素來不缺賓客,今日就更不會缺了。我早去晚去,都影響不了大家的興致。等這邊忙完,我第一時間過去向文卿道歉。”

魏驚春不由皺眉。

“今時不同往日,你晚些過去雖無傷大雅,可未免會讓人覺得怠慢。再者,今日是文卿的高升宴,意義也與平日不同,其他人必定都會準時赴約,你何苦要在這等時候授人以柄。”

孟堯道:“雪青,我知道你的好意,可你看看這些排隊的百姓,這一封家書,於我們而言不算什麼,對他們來說,卻寄托著一整年辛苦奔忙的希望。我意已決,你不必再勸我。”

魏驚春用冥頑不靈的目光看他一眼,最終歎口氣,道:“罷了,禮物我已經替你備好,你忙完之後,儘快過來吧,我會先替你向文卿解釋。”

說完,魏驚春便轉身走了。

“謝了雪青。”孟堯爽朗一笑,繼續低頭寫信。

魏驚春無奈搖頭,繼續往前走了。

孟堯支的是一張長案,又寫了約莫一盞茶功夫,忽有人在他身側坐了下去,緊接著一道清冷聲音響起。

“想寫家書的,在下也可以代筆。”

這聲音隱隱有些熟悉,

孟堯轉頭,看到那一襲素色廣袖坐在他這破落長案後的年輕公子?_[(,大為意外。

“衛公子?”

衛瑾瑜一笑。

“孟主事尋到這樣賺錢的活計,應當不介意在下過來分一杯羹吧。”

對方何等身份,豈會缺這點銀錢。

孟堯心中感動不已,笑道:“求之不得。”

兩人一起書寫,速度快了許多,排隊的百姓起初見衛瑾瑜樣貌風雅,衣著不凡,還不敢靠近,後來有人大著膽子過來,發現這新來的年輕小郎君不僅人長得好看,脾氣也出人意料的耐心溫和,字還出奇漂亮,便也紛紛大著膽子過來。

謝府

李崖進到書房,面色不大好看道:“世子,兵部駁回了咱們借用那批廢甲的申請,說是不符合規定。”

“什麼規定?”

“說是如今各方戰事吃緊,戶部沒有那麼多的錢糧打造新的兵器,陛下的意思是,之前堆積的舊甲與廢甲都要重新利用起來,節省開支。”

頓了頓,李崖道:“聽說這項建議是蘇公子上書提出的節儉要略之一,得到了韓閣老的極大認可。”

謝琅默了默,道:“從他這個兵部尚書的角度來看,這一建議的確可行,我此前想出此法,也算是鑽了兵部的空子,添置新甲的事先擱置吧。”

李崖:“可朝廷不給京南大營撥款,沒有這批新甲,飛星流光二營開春的裝備便補不上去,屆時那些悍匪卷土重來,世子如何應對。”

“廢甲能不能用,符不符合規定,說到底,不過是蘇公子這個兵部尚書一句話的事。咱們所需廢甲數量,在兵部龐大廢甲庫裡也根本不值一提。”

這廂正說著話,孟祥在外稟:“世子,韓閣老請世子過府一敘。”

李崖意外:“這個時辰,韓閣老找世子能有何事?”

謝琅沒有多說,讓孟祥備馬。

到了韓府,早有仆從在外等著,謝琅掃了眼停在府外的幾頂暖轎,問:“韓閣老還有其他客人?”

仆從道:“是錦衣衛幾位大人,世子這邊請。”

等到了韓府書房,謝琅掀簾進去,發現房中除了韓蒔芳面色凝肅坐在書案後,果然還坐著兩名內宦和身穿錦衣衛官服的人。

“閣老。”

謝琅正待見禮,韓蒔芳已轉過身,道:“唯慎,快起來,不必多禮。”又吩咐仆從上茶。

待坐定之後,謝琅方問:“不知閣老召末將所為何事?”

韓蒔芳歎口氣:“這個時辰叫你過來,的確是因為有樁難解之事。”

語罷看向坐在左側下首的那名內宦,道:“這位是司禮監的王公公,還是由他來同世子說吧。”

被喚作王公公的人起身,同謝琅作了一禮,道:“世子應該知道,這陣子錦衣衛奉陛下命令,清查姚氏私產一事吧?”

謝琅點頭。

“有聽說。”

王公公道:“錦衣衛聯合戶部清查了這陣子,所獲有限,仍有大量暗處產業沒有挖出,這些都是姚氏搜刮的民脂民膏。無奈之下,錦衣衛隻能繼續對姚氏父子進行訊問,然而罪犯冥頑不靈,拒不交代。直到一個時辰前,逆臣姚廣義之子姚鬆終於吐口,說想見謝世子一面,隻將真相對謝世子一人說出。”

“久聞世子與那姚鬆交好,眼下各地戰事頻起,軍餉緊張,若能查出這批產業,不僅能解陛下和朝廷燃眉之急,便是定淵王在北境戰場上也能極大減輕壓力。”

謝琅撥了下茶蓋,抬眼。

王公公道:“因而,眼下恐怕要勞煩世子親自去昭獄一趟,讓姚鬆說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