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金錯刀(四)(1 / 1)

“還是衛禦史慧眼獨具呀。”

公孫昶搖扇一笑:“這世上,越是烈性的毒,濃度越高,除了璋毒這等天然毒素,其他人為製造的毒藥,想要在空氣裡經久不散,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這清鶴山莊外散布的毒藥,才會借助風與花粉、甚至是毒蜂之力。可即便是花粉,這山裡的花也是有限的,一朵花,也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源源不斷往外散播花粉。”

“夜間看似危險,依某看,倒是機會!”

其他五人面面相覷,幾乎齊聲質問:“這世上毒花毒草,種類繁多,各有習性,你怎就確定這些毒花夜裡散出的花粉少?”

“眼睛看不出來,可以用腦子看。”

公孫昶將羽扇往對面一指:“那座山名承陽山,山如其名,坐北朝南,地形優越,清鶴山莊恰好又建在南面山腰上,能在其附近旺盛生長的毒花,必然喜陽,凡是喜陽的花,無論毒花還是神花,到了夜裡,都會減緩生長,保護枝葉花蕊。而近來連降大雪,一入夜,山間濕氣最重,粉粒無風難動,便是再厲害的毒粉,也很難大面積擴散。”

他有理有據,徐徐道來,另外五人一時找不出證據來反駁,便道:“即便如此,也隻是證明毒粉擴散速度變慢而已,並不能證明空氣中沒有毒粉,說不準毒粉混在濕氣之中,會加劇毒性。”

公孫昶竟也點頭。

“道友所言不錯,的確有這種危險性。”

“然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

他賣了個官司,卻不接著往下說了。

一直沉默的謝琅忽道:“沒錯,的確有一個辦法。”

其餘人皆看向他,包括趙王與雍王。趙王問:“世子所說方法是指?”

少年將軍眉眼犀利若寒劍,沉沉盯著那座絲樂環繞的山莊,慢慢吐出兩字:“火焚。”

“火焚?!”

這下不僅趙王雍王,連那五名機關大師都霍然變色。

“世子,這這這,這如何使得,會不會太冒險了些。”

“是啊,縱火焚山不是小事,萬一弄巧成拙,激怒了那姚良玉可如何是好。”

“而且一旦火勢蔓延起來,咱們行動也受阻,很容易觸碰到機關。”

眾人議論紛紛,衛瑾瑜道:“在下倒是覺得,謝世子這法子可行。要焚毀這等毒物,夜間的確是最佳時機。”

這話若換作旁人說也就罷了,出自衛瑾瑜之口,眾人不掩驚訝與意外。

衛瑾瑜:“一則,白日裡花粉散播在空氣中,漫山遍野都是,若用火焚法,可能會加速花粉傳播。夜裡濕氣雖重了些,但花粉都被壓在濕氣之下,隻要這把火足夠快足夠烈,毒物來不及擴散,便可被焚為灰燼。”

“二則,這區區一座山莊,又非化外之地,姚良玉有恃無恐,敢在此布下重重機關,無非是借助山川樹木遮掩,焚掉這些障眼之物,方能看清底下到底藏著哪些怪物。”

公孫昶優哉遊哉聽著,笑著點頭。

“衛禦史所言,正合吾意!”

“當然,還有一個最切實際的好處,山間如此寒冷,放把火,咱們也能好好暖和一下。”

此人放浪不羈慣了,沒人理會他這冷笑話。

衛瑾瑜道:“隻一點,若要放火,需先確認這方圓數裡內沒有百姓居住。”

“這是自然。”

謝琅接過話。

“白日我已命人提前探查過,也和當地州府官員確認過,這整座山頭和附近田莊皆是姚氏屬地,因為山上布有打量機關,附近並無百姓居住。”

公孫昶一拊掌。

“如此,便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

趙王遲疑道:“還有一個隱患,如果直接用火焚之法,會不會一個不慎,把姚良玉的莊子也燒了,屆時人犯出了差池,如何向父皇交代。”

“不會。”

衛瑾瑜明顯帶著譏嘲開口:“姚良玉最是惜命,這莊子建在這等崎嶇之地,必有充足的應對大火的法子,否則夏日裡一道雷劈下來,都可能把他這辛苦經營的寶地燒成灰。”

“說不準待會兒火燒起來,他還得幫咱們滅火呢。”

公孫昶大笑插話:“禦史這話真是妙哉妙哉。”

計策已定,接下來就是具體執行。

謝琅先命李崖和趙元去準備引火需要的桐油和鬆火,公孫昶負責將機關破解之法一一列出,傳授給十名玄虎衛都頭,再由這些都頭傳授給所有士兵。

趙王府與雍王府士兵分彆從左右側方掩護脅從。

李崖道:“趙王與雍王不睦,世子把左右側方都交給他們,會不會太冒險了?”

謝琅:“正因為他們不睦,我才讓他們分守左右方。趙王與雍王互相較著勁兒,誰也無法容忍對方摘得頭功,必會傾儘全力以赴。”

山莊內,絲竹管弦,燈火通明如晝。

姚良玉身著道服,和一群同樣身穿道袍的道士們聚在一起,面色酡紅,縱情宴飲,姚良玉懷中還抱著一面精巧小鼓,喝到儘興處,他便擊鼓而歌,須發皆張,宛若雄獅吼叫。

“道君真是好胸襟!”

“那還用說,道君可是先帝爺欽封的鎮國大將軍,自然氣概豪邁,那條麒麟金鞭便是最好印證。”

道士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恭維著。

姚良玉癡迷丹術,“道君”這個稱號,便是他自封,據說是因為某日睡夢中,姚良玉夢見仙人贈他丹書三卷。如今連山莊裡的下人也如此稱呼他。

“道君,道君!”

仆從自外匆匆進來。

“對面官兵似乎開始行動了。”

姚良玉眯眼擊著手鼓,絲毫不慌,面上滿是桀驁不屑。

“蹲了一天,再不活動活動筋骨,怕要凍死在這山中了。”

“這山中的怪獸,向來都是晝伏夜出,晚上出來吃人。本君這莊子便如猛獸,如今正張著血盆大口,等著那些自不量力的獵物主動偷網呢。傳令下去

,今夜本君要徹夜歡飲,珍饈添滿,歌舞再起,誰也不許停!”

眾道士齊道:“道君好氣量!”

也有人說:“道君,聽聞此次朝廷派來的是北郡謝氏之子,此子名聲不大好,可功夫謀略沒得說,在戰場上也是出了名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道君也得防著一些呀。”

“北郡謝氏?”

姚良玉冷哼一聲。

“本君當年征戰沙場時,他謝蘭峰還在北郡喂馬,給人當馬夫呢。”

“區區一介寒門軍戶,如今仗著皇帝抬舉,也想從世家口中分羹,也不怕身上的馬糞味兒把那金鑾殿給熏壞了!”

“本君連謝蘭峰都不放在眼裡,豈會在意一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

眾人哈哈大笑。

仆從見狀,也識趣退下,不敢再打擾主人雅興。

今日天邊隻有一彎殘月,月光被一層烏色的紗罩在雲層後,隻偶爾漏下幾縷銀光。蒼幽不見五指的密林裡,一道道烏色人影猶如鬼魅,沿繩索攀援而上,一面拆卸隱藏在暗處的機關,一面接著山石匕首之力往上攀爬。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第一叢火光自密林深處燃起,如火星一閃後,衝天火焰猶若火龍竄起,迅速向四周蔓延開來。

兩個負責守門的道童用力揉了揉眼,疑是看錯,待那火龍以煊烈破竹之勢將半面天際都灼得通紅,天空仿佛燒起了火燒雲一般,兩人方遽然變色,迅速往宴會廳方向奔去。

“道君,道君,不好了,著火了!”

“起大火了!”

這時,山莊裡的仆從都看到了天空中詭異的紅色,也在道童驚慌的呼喊中後知後覺意識到那紅色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時,驚呼聲四起,整個山莊都亂成了一鍋粥。

宴會廳裡,姚良玉和道人們已經喝得有些醉醺醺,姚良玉搖搖晃晃站起,正要後面大殿裡去看自己的丹爐,山莊管事便衝了進來。

“放火?!”

不僅姚良玉虎目圓睜,歪倒在地上、榻上的道人們也都一個激靈,嚇得酒意全消,慌忙爬起。

“道君,沒想到此子竟想出如此陰狠歹毒,他這是破不了道君布下的龍門陣,便打算將道君活活燒死交差啊。”

“道君,這莊子裡全是道君心血,還有那長生丹,道君務必想個法子才是……”

姚良玉陰沉著面尚未說話,道人們先慌了起來。

他們貪慕富貴不假,可也不想為了那點富貴榮華,把命葬送在這裡。

姚良玉一時意外之後,卻是迅速恢複泰然之色,冷笑一聲,道:“區區一點火,就想焚掉本君,癡人做夢!姚長,啟動水陣!”

姚長,即姚氏家奴,也是眼下這座莊子的管事。

“是,是。”

姚長迅速領命去了。

姚良玉寬大道袍一甩,當先走了出去,披頭散發,聲若長嘯:“本君要親眼看著他們成為本君饕餮兒腹中之餐。”

眾道人

面面相覷,隻能戰戰兢兢跟了上去。

庭院裡,所有仆從已經被姚長召集過去啟動水陣,頃刻,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響,巨大的機關啟動聲自山莊四面響起,緊接著,竟是在這寒冬夜裡,響起溪流奔湧之聲。

連常出入此間的道人都驚疑不定。

“道君,這是——”

姚良玉道:“是本君蓄夏雨為池,教人精心打製的共工水陣!”

這名字一聽就了不得,眾道人肅然起敬,聽著這怪物出動一般的動靜,心中的驚慌竟也少了些。

很快,那些衝天火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四下隻聞河流奔湧之聲。

姚長在一邊解釋:“這不是普通的水,水中有道君親自研製的‘蝕骨水’,凡有觸碰者,皮膚潰爛,直到成為一堆白骨。”

道人們面上敬仰之色愈重。

姚良玉問:“長生丹煉製得如何了?”

一名道人立刻答:“隻需今夜子時,加入最後一味藥引,便可藥成。”

“道君放心,那些藥引,精養了這些時日,已經全部準備妥當,等待入藥了。”

姚良玉頷首稱讚:“做得很好。”

山莊外火勢已經全部被撲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萬物蟄伏,安靜以至有些詭異的靜。

也不奇怪。

蝕骨水過處,彆說人了,這山間的一切草木生靈都斷無活理。

姚良玉眉間帶著睥睨一切的傲慢,袍袖一揮,轉身往回走,繼續未儘的宴飲,然而就在這時,這死寂之中,突然迸發出一陣令人膽破的喊殺聲。

緊接著,四面八方都是這種可怖聲響。

姚良玉萬年不變的面上終於出現裂痕,而這一霎功夫,山莊大門,已被巨物自外轟然撞開,變作兩片廢木,在風中哀嚎著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