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刀出鞘(六)(1 / 1)

“蘇大人的手怎麼了?”

坐在首席的楊清忽問。

眾人望去,果見蘇文卿右手上纏著一圈棉布,隱有血跡滲出。一名翰林院官員道:“聽聞古戰場之物,因為沾染了太多凶煞戾氣,需要以人血為引供奉七日七夜,才能徹底辟除邪氣,莫非,蘇大人便是用了此法?”

蘇文卿道:“怪力亂神之說,不敢妄言輕信,隻是怕一個不慎驚擾了閣老,傷及閣老貴體,才用此拙法。若有不當,請閣老責罰。”

“竟真是如此。”

“這蘇文卿倒是有心了,明明已經官居三品,仍不忘舊誌與昔日獵苑外閣老的援手之恩。”

幾個大儒都露出意外和敬佩色。

“你有心了。”

眾人注目下,顧淩洲道了句。

正這時,顧府管事自外匆匆走了進來,稟道:“閣老,裴氏老太爺與大理寺卿趙文雍趙大人過來了,說是帶了賀禮,來慶閣老生辰。”

楊清面色一凝,其他人亦神色不一。

顧淩洲擱下酒盞,如常吩咐:“來者是客,請裴國公與趙大人進來。”

管事應是。

楊清擰眉,充滿疑惑道:“師父與這位老太爺素無往來,他過來做什麼?”

顧淩洲沒有說話,眉間顯然也有凝重色。

因裴氏老太爺裴道閎與文尚一樣,都是最早入閣的那批閣臣。鳳閣初建,設閣臣四名,並訂下“兩名出自世家,兩名出自寒門”的規矩,當時出自世家的兩名閣臣,一個是文尚,另一個就是裴道閎。

文尚曾在東宮教授當今聖上,地位已經很高,裴道閎卻比文尚資曆還要深厚,地位還要超然,因裴道閎曾經為先帝講過經筵,是先帝親自封的一等國公,先帝還特許其佩劍上朝、不必行君臣大禮,恩寵可見一斑。

顧氏與這位裴國公並無私交,對方選擇此時過來,又與大理寺卿趙文雍同行,顯然是來者不善。

“高朋滿座,好生熱鬨。顧閣老生辰大喜啊,既有如此盛筵,怎麼也不知會老夫一聲,莫不是嫌老夫學問太淺?”

裴道閎人未至,聲音先傳了進來。

不多時,一個須發皆白,身著灰色道袍,眉骨奇高,面龐十分清臒的老者便負袖出現在宴會廳中,身後跟著一身寶藍直綴長衫的大理寺卿趙文雍。

顧淩洲自案後起身,親自迎了上去,虛虛一拱手:“老國公言重了,是怕酒食粗陋,入不得老國公的眼才是。來人,在本輔案旁再設一主位,請老國公入座。”

“先不急。”

裴道閎拍掌,命裴府侍從呈上賀禮。

十數名裴府侍從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壇酒,裴道閎撫著一把鶴須道:“知道你顧閣老規矩嚴格,老夫不敢送太貴重的東西,便讓人從城外莊子上運來十六壇女兒紅,都是在地窖裡埋了整三年的,除了你這裡,老夫可沒送過旁人。”

“那本輔可是有口福了。”

顧淩洲命管事收下。

裴道閎昂然而立,接著道:“這宴席老夫就不吃了,老夫今日過來,除了給顧閣老賀生辰,還有另一樁要事。”

在座官員和賓客都面面相覷,不明白這位裴氏老太爺是要鬨哪一出。

顧淩洲道:“老太爺請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裴道閎環視一圈:“老夫要向閣老討一個人。”

“哦?何人?”

裴道閎並未直接答,而是抬高了語調道:“顧閣老,你掌督查院,監察百官,掌朝中風紀,卻連家賊都管不住,這督查院,又何以立信立威於朝堂。”

下首官員們都已變了臉色。

顧淩洲慢慢負起手:“老國公這話,令本輔惶恐啊。”

“俗話說得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顧閣老年輕時掌兵,都說是雷霆鐵腕,一等一的洞察秋毫,可素日裡事務繁重,也難免有失察的時候。就說不久前戶部糧倉一案,虞慶在獄中自儘,虞慶的夫人陳氏也跟著離奇暴斃,連屍首都沒有找到。殊不知,那陳氏根本沒有死,而是被你院中禦史私藏了起來,陳氏手中握有虞慶重要罪證,你院中禦史,私藏陳氏,包庇虞慶和虞慶背後的人,不算是你顧閣老失察麼?”

顧淩洲尚未開口,楊清先起身,面含薄怒道:“老國公空口白舌便將這等罪名往我督查院禦史身上扣,可有實證?”

“楊禦史先彆急,老夫且問你,此事若無貓膩,那陳氏屍體怎會不翼而飛?”

“陳氏撞牆而死,當值獄吏都可作證,仵作也驗過屍,至於其屍首失蹤,是負責運送屍體獄吏辦事不力,閣老已經責罰過。老國公說此事有貓膩,又有何證據證明陳氏還活著?”

裴道閎施施然道:“張龍,還不上前說話。”

一人上前,伏跪在地。

楊清看清那張臉,倏地一驚。

因這人不是彆人,正是督查院裡看守大獄的獄吏張龍。不由問:“張龍,你為何在此?”

張龍顫顫趴在地上,不敢說話。

裴道閎道:“你放心,一切有老夫給你做主,還不將你看到的事全部說出來。”

“是。”張龍哆嗦著開口。“陳氏暴斃前,小人看到……看到有位禦史單獨去見過陳氏。那位禦史離開不久,陳氏便暴斃而亡。”

“直接說,哪位禦史?”

“是、是……”張龍稍稍抬起頭,目光環視一圈,最終落到一處,咽了口口水,道:“是衛禦史!”

一時,席間所有目光都落到那尚在安靜飲酒的少年郎身上。

今日生辰宴,幾乎彙集了所有督查院在京禦史。聽了這話,眾禦史神色不一,之前與衛瑾瑜起過齟齬的老禦史哼道:“我就說這小子入督查院沒安好心,這不就顯露出來了?這朝中人人皆知,虞慶是衛氏的人,虞慶伏罪自殺,不就是為了保全他真正的主子麼。要不然,憑他虞慶一個人,怎麼敢貪墨國庫裡數百萬石的公糧?陳氏手裡若真有虞慶重要罪證,衛氏可不是要將陳氏控製在手中

麼?”

剛在衛瑾瑜這裡吃了窩囊氣的齊大儒亦跟著冷笑一聲。

“巴巴的把自家嫡孫送進督查院裡,這衛氏可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啊。”

鐘嶽坐在衛瑾瑜身邊,忍不住辯駁:“瑾瑜之前查揚州織造一案,斬了十幾名牽涉到衛氏的官員,大公無私,有目共睹。再說戶部糧倉一案,也是瑾瑜親自跟著閣老到戶部驗糧,你們怎能如此血口噴人!”

齊大儒哼道:“你焉知他不是賊喊捉賊,趁機替虞慶消滅罪證呢!”

一聲輕響,諸般議論戛然而止,因顧淩洲重新坐回了主位後,面色寒沉,喜怒不辨。

裴道閎接著看向身後:“剩下的事,就由趙大人你來說吧。”

趙文雍觸到顧淩洲淩厲視線,明顯心虛地縮了下脖子,然而裴道閎發了話,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朝顧淩洲恭敬行禮:“下官見過閣老。”

顧淩洲問:“趙大人也是來給本輔賀生辰麼?”

“是、是。”

趙文雍越發心虛。

裴道閎盯著他:“趙大人,莫要廢話了,還不將你所了解的情況儘數告知顧閣老知曉。”

趙文雍道:“是今日午後有虞府下人到大理寺衙門報案,說在城郊亂葬崗上看到了一名婦人帶著祭品,在祭拜罪臣虞慶,懷中還抱著虞慶的靈牌,那婦人長相,和虞慶婦人陳氏一模一樣,且靈牌上所書為‘亡夫虞慶’。”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楊清立刻問:“那婦人何在?”

趙文雍道:“那虞府下人起初不敢相信,隻站在遠處看著,後來那婦人察覺有人盯著,匆匆離開了,慌亂中隻留下一個靈牌。”

裴道閎一擺手,立刻有裴府仆從將靈牌呈上,眾人伸著脖子一看,果真見上面寫著“亡夫虞慶之靈位,夫人虞陳氏泣立。”

“這這這,難道那陳氏竟真的還活著麼!”

幾個官員悚然變色。

裴道閎看向沉默坐在上首的顧淩洲,道:“陳氏想要詐死,必得有人從內相助,而陳氏暴斃前,唯有一人去獄中看望過陳氏。顧閣老,如今你督查院裡出了這樣的內鬼,若不及時剪除,豈不要禍及整個朝堂?督查院公信何在,以後還如何行監察百官之權?顧閣老想必也不會願意看到自己和督查院的名聲被一個‘家賊’給毀了吧?”

“趙大人,朝中官員犯事,是應當你們大理寺審理吧?還不快將那嫌犯給老夫拿下!”

裴道閎話音方落,便聽到一聲輕笑。

轉頭一看,那少年郎已經擱下酒盞,站了起來,雙目猶若淬了毒的寒刃,冷冷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