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刀出鞘(五)(1 / 1)

次日下值,衛瑾瑜便攜了禮物,和鄭開、鐘嶽等督查院禦史們前往顧府。

顧宅占地極大,有專供馬車通行的側門,外面門庭森嚴,進到裡面,方能隱隱聽到喧鬨聲。顧府老管家領著幾人往宴會廳方向走,經過一處拱橋時,衛瑾瑜遙遙看到對面湖岸上坐落著一座兩層閣樓,構建精巧,與尋常樓閣很是不同,不由多看了一眼。

鄭開在一旁笑道:“那是顧氏藏書閣,裡面藏書豐富,雖然比不得江左顧氏本族的藏海樓卷軼浩繁,但許多孤本,可是連國子學的藏書閣都找不到。閣老閒時喜歡看書,特意讓人從江左運了許多書過來,可惜因為收錄著許多兵書兵陣,隻有顧氏本族弟子與閣老親傳弟子才有資格進去。”

鐘嶽好奇:“連鄭禦史都沒有進去看過麼?”

鄭開搖頭:“眼下整個督查院裡,也隻有楊禦史有資格進去。”

話音方落,就見一葉扁舟載著一人從對面閣樓行了過來。

鐘嶽踮腳望了望,問:“那是何人?難道是楊禦史?瞧著不像啊。”

管事跟著望了一眼,道:“那是戶部侍郎蘇文卿蘇大人,今日同翰林院官員一道,過來給閣老賀壽的。”

鐘嶽大吃一驚:“閣老竟允許他進入顧府的藏書閣?”

管事笑著解釋:“聽說這位蘇大人近來在研究錢糧稅賦方面的問題,有幾本書,恰好隻有顧氏藏書閣裡有,閣老便特意開恩,讓人帶蘇大人去樓中取書。”

鐘嶽越發驚奇。

“顧氏藏書閣裡的書,竟是可以外借的麼?莫非,閣老是打算收他做親傳弟子了?”

管事搖頭:“一般情況自然不會外借,可這位蘇大人提到的那幾冊書,似乎令閣老頗意外。且這位蘇大人並未直接借書,而是在請教閣老問題時偶然提到了幾個書名和書中的一些記載,閣老聽過之後,便直接讓府中掌事引著蘇大人去取書了。”

“至於閣老收弟子之事,小人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前陣子,閣老的確讓人新製過一柄寒玉尺,也許,真有這方面的想法也未可知。”

這話一出,不僅鐘嶽,連鄭開都露出極大訝然之色。

鄭開道:“閣老收親傳弟子,的確會以寒玉尺為信物,聽聞江左本族族內,弟子出行,也會隨身帶著一柄寒玉尺。正面刻著弟子姓名,背面則刻著顧氏家訓。楊禦史的那柄寒玉尺我見過,聽說是以東海白玉鑄成,十分名貴考究,難不成,閣老竟真打算收這位蘇文卿為親傳弟子了。”

彆說鐘嶽一個年輕禦史,就是鄭開這樣資曆深厚的老禦史,也難免露出些許羨慕神色。

江左顧氏在太.祖時便有從龍之功的,行事雖低調,卻無人敢忽視其在大淵朝堂的影響力,顧淩洲又位居次輔,文武兼修,位高權重,若是得對方青眼,自然是無上榮耀。

且由於顧淩洲素有嚴厲清正之名,某種意義上來說,得其賞識,比得衛氏裴氏這等上京大族賞識還有叫人高看一眼。

鐘嶽

忍不住道:“閣老就算收親傳弟子,也該從咱們督查院內部收,怎麼倒看上這蘇文卿了。”

鄭開到底持重些:“閣老收親傳弟子,何曾看過出身,再說當初這位狀元郎也是考了督查院的,卷試成績位列第二,閣老喜他雖入職翰林院,仍不改寒門氣節,願意轉入督查院這樣的清苦部門任職,在督查院考試結束之後,破例給他留了空額,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閣老偏愛還不明顯麼。隻是沒想到最後被衛氏搶先一步,留到了戶部。不過這蘇文卿到戶部任職前,還曾當督查院當面拜會閣老,並呈上一冊自己整理的前朝律令條文,也算是有心了。”

另外二人感歎連連,獨衛瑾瑜神色不變,甚至還從袖袋裡掏出一包魚食,拋入了湖中,引得一大群遊魚聚了過來。

說話間,已到了宴會廳裡。

顧淩洲還未到,賓客們分坐兩列,正在廳中閒談,官員基本上以督查院和翰林院為主,其餘皆是名士大儒。

鄭開在督查院資曆深厚,一出現,幾個年輕禦史立刻起身給他讓座,請他坐到楊清席側。衛瑾瑜和鐘嶽則撿了靠後的末席低調入座。

不多時,蘇文卿也抱著幾冊厚厚的典籍,由顧府仆從引著從外進來。

“蘇大人真是好福氣啊,顧氏藏書閣,天下多少學子都想進去一觀而不可得,沒想到蘇大人就先得了閣老如此青眼。”

“閣老素來以嚴厲著稱,沒想到竟對蘇大人格外不同。”

“那是自然的,蘇大人年少有為,前程無量,若換做我是閣老,也要另眼相待。”

“聽聞前次蘇大人去延慶府賑災,臂上受了重傷,眼下可好全了?”

幾個寒門出身的翰林院官員立刻奉承起來。

蘇文卿入顧氏藏書閣取書的消息已經迅速傳來,顧氏藏書閣隻有顧氏本族子弟才有資格進去,顧淩洲此舉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早聽聞閣老相中了一名學生,有意收為弟子,還讓人將玉尺都製好了,沒料到竟是這位蘇侍郎。”

“能得鳳閣兩位座主的偏愛,這位蘇大人,當真教人羨煞啊。”

“今日這生辰宴,看來是要好事成雙了。”

其他官員也竊竊私語起來。

蘇文卿倒是一如既往的謙遜有禮,與眾人見過禮,便同翰林院的官員們坐到了一起。兩名寒門大儒仗著資曆深,一人道:“文卿,謙遜守禮是好事,可過度謙遜,就是妄自菲薄了。”

另一人則道:“正是此理。就說前陣子你奉命去延慶府賑災,身先士卒,身受重傷,潑天的功勞,就因太低調,最後名聲全讓旁人得了。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

這大儒含沙射影指的什麼事,眾人再清楚不過。

楊清聞言,輕皺了下眉,道:“齊大儒這話怕有失偏頗,蘇侍郎賑災有功,陛下是當廷嘉獎過的,大儒這話,豈不是在說聖上處事不公?”

“楊禦史此言差矣,陛下嘉獎,是因陛下英明,不受小人蒙蔽,可那些災民與普通百姓,可就

說不準了,否則又豈會越俎代庖,呼一個隻會躲懶的人為什麼‘小青天’,‘活菩薩’。”

齊大儒話音方落,就聽到一道冷笑。

抬頭,就瞧見坐在斜對面的少年郎,正把玩著酒盞,嘴角微微上挑。

齊大儒眼睛一眯,問:“你笑什麼?”

衛瑾瑜道:“我笑有些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大儒這話,知情人知道是打抱不平,不知道的,恐怕會誤以為大儒心存嫉妒。”

“嫉妒什麼?”

“嫉妒那些百姓不喚你老青天老菩薩。”

“你——!”

齊大儒怒不可遏,正欲發作,顧府管事道,閣老到。

旁邊一人及時拉住他,道:“這小子素來牙尖嘴利,嘴上不饒人,之前在政事堂,連那文尚都被他冷嘲熱諷,言語戲耍,氣得面色鐵青,你說說你,招惹誰不好,乾嘛非要招惹他。”

“閣老最重規矩,快快坐下,莫惹閣老不悅。”

鐘嶽感覺自己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裡了,以敬佩的眼神望著衛瑾瑜道:“這位齊大儒,名望極高,出了名的恃才傲物,你怎麼敢得罪他?”

衛瑾瑜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自要討回。”

這世上又沒有會替他出頭,給他做主的人。

他自然要自己替自己做主。

左右今日是顧淩洲生辰宴,此人氣焰再囂張,也不敢真的鬨事。

這間隙,顧淩洲已經一身紫袍,坐到了主位上。

齊大儒到底畏懼對方威嚴,老實坐了回去,酒食佳肴早已擺好,坐在首席的楊清先執酒盞站了起來,笑道:“今日師父生辰,弟子奉金樽一盞,祝師父福如東海長流水,身如南山不老鬆,順頌商祺,身體康健。”

席中賓客齊齊起身,道“吾等亦奉金樽一盞,賀閣老生辰。”

宴席一開,氣氛也熱鬨活絡起來。

喝完酒,眾人依次獻上賀禮,楊清準備的是一副失傳已久的真跡《秋浦白鶴圖》,鄭開準備的是一套前朝大家用過的湖筆,總之,都是彆出心裁,各有千秋,而最為亮眼的,則屬蘇文卿獻上的一隻古塤,據說是失傳了幾百年的古戰場舊物。

顧淩洲意外問:“你如何知道本輔喜奏塤?”

蘇文卿恭順答:“閣老年輕時掌兵,曾以骨塤擬虎嘯之音,智退數萬敵軍,此事不僅下官知道,許多大人都知曉。”

立刻有人道:“這種古物,尋來想必十分不易,蘇大人倒是有心了。”

衛瑾瑜邊喝酒邊看戲。

因他記得,上一世蘇文卿便是在獻完這份彆出心裁的賀禮之後,被顧淩洲當初收為弟子的,此事一時傳為美談。

真是沒想到,重活一世,他還能有幸見證這樣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