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金杯飲(五)(1 / 1)

帳內。

眼看著將將一刻功夫要過去了,蘇文卿終於擱下茶盞,道:“孟經曆所言不錯,衛禦史的法子雖激進了些,但到底顧全了大局,及時杜絕了禍亂,讓賑災糧順利發放到了每一位災民手裡。眼下正是用人之際,賑災重於一切,我等皆是為聖上辦事,豈可因為這些小事再起齟齬。”

說完,吩咐司吏:“讓衛禦史與裴司事進來吧。”

司吏應是,忙出去喚人。

衛瑾瑜與裴昭元官袍皆已濕透,進來簡單彙報了一下今日賑災糧發放情況,蘇文卿便點頭道:“二位大人辛苦了,入座吧。”

“來人,去給衛禦史和裴司事端盞熱茶。”

裴昭元咬著牙,低聲道了句惺惺作態。

外頭,雍臨複雜收回視線,試探著問謝琅:“世子要現在進去和蘇公子打個招呼麼?”

謝琅雙目依舊冷銳盯著那道帳門,心中考量了一番,卻是道:“不必,直接去京營駐地。”

“也先不不必告知他我來了。”

語罷,他收回視線,當先策馬往前走了。

雍臨琢磨了一下後一句話,忙示意眾人跟上。

京營在此地駐紮著兩個營盤,聽聞京南大營的人過來,統營的將官喜不自勝,直接將謝琅迎入帳中,轉動著一雙勢利眼道:“明日便由謝將軍帶人去堤上堵堤吧。”

“這兩日,我們這頭的人夙夜戍守,扛沙袋,搬石頭,一個人當十個人使,病倒不少,實在支撐不住了。”

雍臨跟在謝琅後面,忍不住開口:“你們京營其他營盤呢?為何不與你們交替輪守?”

那將官斜眼覷雍臨一眼:“這位又是誰?”

“你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京營主要任務是拱衛京畿,京畿安,聖上才能大安,京郊這麼長的防線,我們十幾個營平時都還左支右絀,人手嚴重不足,一個營頂兩個營用,不似你們京南大營,鎮日裡閒著沒事,連幾個匪徒都殺不儘,空耗軍餉,我們能抽調兩個營過來,已是仁至義儘。”

“連聖上都不敢輕易調動京營,這位兄弟,你倒是臉大。”

雍臨怒不可遏。

近年來大梁南北加西面邊境雖戰禍頻繁,但北境有定淵侯謝蘭峰,西南有大都督袁霈,西邊雖有西京那個爛攤子,但隔著青州,狄人一時也無法繼續東進,總體來說,因為有良將戍邊,京畿之地可謂固若金湯。

京營這些年彆說真刀真槍的上戰場,便是日常操練,也隻有聖上和閣老們巡視時才認真舉行,人人皆知,京營安逸,薪俸高,油水大,世家子弟都拱著往裡鑽。

那將官還想陰陽怪氣幾句,突被一道巨響給震斷思緒,睜眼一看,才發現是面前長案突然裂為兩半,倒了下去。

他驚恐望著那離他咫尺之距的刀鋒。

謝琅慢慢收起刀,道:“一時失手,讓大人見笑了。”

“他不懂事,有什麼事,直接與我交接便是。”

那將官咽了口唾沫,望著對方溢滿邪氣的眼睛,好久說不出話。

等各部官員都回來稟報過各自任務完成情況,蘇文卿一一聽過,又調整了一下次日諸事安排,議事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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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帳,裴昭元再也忍不住罵:“小爺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他今日故意晾著咱們在外頭淋雨,顯然就是為了做樣子耍官威給其他人看。”

“等咱們進去了,卻又沒事人似的,又是讓人遞茶,又是道辛苦,一副體貼下屬的慈善面孔,讓人拿不到他半點不是,可真是虛偽死了。”

“有本事就真懲治咱們一個辦事不力之罪,好好給那群寒門官員做個榜樣,我倒敬他是一條漢子。”

一旁,衛瑾瑜靜靜聽著,掩唇咳了聲。

裴昭元登時顧不上罵人了,神色一緊,忙問:“是不是凍著了?”

衛瑾瑜說沒事。

然而怎麼可能沒事,在外頭生生站著淋了一刻的雨,又穿著濕透的官袍,坐在那兒參與了半個多時辰的議事,便是裴昭元這等身強體壯的,亦凍得瑟瑟發抖,何況衛瑾瑜這般體弱的。

“都怪這姓蘇的,他就是故意折騰咱們。”

裴昭元越發氣不打一處來。

“我帳子裡有炭盆,燒得是上等的銀絲碳,我娘怕我凍著,臨行前特意讓府中下人帶了一大袋子過來,一點煙味兒都沒有,不如先去我那兒烤烤吧。”

衛瑾瑜另有要事要操心,便道:“還有些瑣碎公務,就不打擾了,裴司事也早些休息。”

裴昭元隻能說好。

兩人作彆後,衛瑾瑜直接回了自己帳中。

鐘嶽和戶部那名官員由延慶府一位主簿陪著外出統計受災田畝屋舍,為方便行事,夜裡直接借住在延慶府縣衙內,無法回來過夜。

衛瑾瑜回到帳中,先換了身乾淨的衣袍,簡單鋪了下床,又燒了壺熱水,並未就寢,而是坐到辦公的長案後,面朝帳門方向,一邊看書一邊靜等。

半夜時分,轟隆隆,悶雷滾過天際,瓢潑大雨轟然降臨,翻滾的濃雲深處,一道道閃電猶如魔獸的利爪狠狠撕裂天幕。

這種惡劣天氣,對於災民們來說,早已經見怪不怪。

所幸工部搭建的棚子足夠結實,足以抵禦狂風暴雨的突然襲擊,災民們被雷聲吵醒後,大部分淡定地翻了個身,便互相摟緊一些,繼續睡。

衛瑾瑜亦未入眠。

準確說,整個晚上,他一直在等待。

聽著暴雨落在帳篷上的巨大聲響,他起身,擱下手裡書冊,走到帳門處,拉開帳門,透過瓢潑雨幕,往災民區所在方向望去。

“火!”

“起火了!”

幾乎同一時間,綿延而建的棚舍內,一聲驚恐尖叫,驚醒了尚在沉睡中的災民。

自從失去祖輩賴以生存的家園,被迫住進朝廷搭建的臨時棚舍之後,災民們無時無刻不警惕如獸,一點細微動靜,都可能狠狠擊中他們敏感脆弱的神經,

即使在睡夢中也不例外。

短短一瞬功夫,越來越多的呼喊驚叫從各個方向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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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天火光迅速在棚間蔓延起來,災民們立刻爭先恐後往外撒腿跑去,連鞋子都顧不上穿,一些跑不動的老弱病殘,則直接被幾個從天而降的黑衣漢子扛著送了出去。

等最後幾個災民逃出,所有棚舍也已經徹底被熊熊大火吞沒。

暴雨天裡,衝天火光,硬是穿透雨幕,直衝天際。

災民們遠遠站在數丈外的空地上,後怕地望著眼前一幕,有人為劫後餘生而喜悅,也有人直接跪在地上捶地大哭。

“棚子也燒了,咱們可住到哪兒啊!”

人群之外,山道上,一列輕騎停駐著。

雍臨先是驚訝望著災民區衝天的火光,又不解望著謝琅:“世子突然讓大家夥兒往這邊趕,是預料到這裡要著火?”

謝琅沉眉,目中亦有明顯困惑。

他也是在今夜突起暴雨時,才驟然想起,上一世延慶府似乎發生過一場重大天災,數萬災民皆在那場山洪裡喪生。

因為情況太過慘烈,他即使遠在北境,也聽到了消息。

隻是時間過去太久,他那時又忙著幫老爹和三叔對付北梁人,對於時間地點起因和各種細節都不是很清楚,甚至連是不是發生在延慶府都記不太清。

直到雷電降落一刻,方如夢驚醒。

按照時間算,那場災禍,很可能就是發生在延慶府的災情之後。他又取來延慶府地形圖,仔細比對研究一番後,幾乎確定,山洪多半就是從伏龍山方向泄下,所以才帶著八營的兵馬緊急趕了過來。

可沒料到,過來看到的會是這副景象。

上一世,他可沒聽說延慶府曾發生火災。

事情為何再一次出現了如此大的偏差?

深夜,戶部尚書府的大門被急急叩響。

戶部尚書虞慶輕手輕腳、不耐煩地披衣起身,免得吵到一旁夫人,來到外間,看著跪在地上渾身濕透的男子,問:“大半夜的什麼事兒呀?”

男子抬起頭,神色倉皇道:“大人,災民區突然起了大火,所有棚舍全部被燒光了,眼下災民們已經轉移到其他地方。”

“什麼?!”

虞慶悚然變色,一下從椅子裡跳了起來,怔忡片刻,竟又癱坐了回去。

“完了,完了。”

他喃喃道。

**

後半夜,衛瑾瑜總算能安穩睡去。

隻是暴雨驚雷響了一夜,終究無法睡得太安穩,次日一早醒來,便覺得頭有些疼,伸手一摸額頭,果然有些燙。

好在他隨身帶著藥丸,就著水吞服了幾粒,就起身出帳了。

院子裡已經站了不少官員,都神色焦灼,張著脖子往外望,一名司吏急急奔進來,臉色煞白道:“不好了,發山洪了。”

一群等消息的官員立刻圍上去急問:“什麼山洪?”

“伏龍山,

伏龍山昨夜山體傾塌,發了好大的山洪,頃刻功夫便把整個西北方向的田莊村莊全部淹沒了,災民區恰好就處在最危險的正中段,真是好險,要不是昨夜棚舍起了大火,京營的人幫著把災民及時轉移到了彆處,上萬人怕都要被淹死在泥漿裡。”

司吏說完,便急趕去主帳,去向蘇文卿彙報最新情況。

一眾官員面色發白。

一人忍不住道:“難怪快天亮那會兒,我隱約聽到一陣悶悶的巨響,還當是地動了,竟是發了山洪,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另一人則道:“好端端的,伏龍山怎麼會發山洪呢,上一回伏龍山山體崩塌,似乎還是前朝時候吧,都多少年了。”

“誰知道呢,近來這邪乎的事,是一樁比一樁多。”

好在無論山洪還是大火,都算有驚無險。

連出兩樁變故,今日賑災事宜顯然要重新調整。早膳後,各部官員再度聚到一起,等蘇文卿重新分配任務。

“聽聞蘇大人一夜未眠,天不亮便親自帶人去探望受驚的災民,實在令吾等汗顏,大人也當注意休息才是。”

有戶部官員奉承道。

蘇文卿眼底果然泛著明顯烏青,淡淡道:“災情如火,連聖上都長跪佛前,為百姓祝禱,本官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

“隻是之後賑災任務會更加繁重,諸位都要做好準備。”

戶部眾官員紛紛道:“有蘇大人在,我等便有了主心骨,必齊心協力,聽從蘇大人指揮,為朝廷為聖上分憂。”

蘇文卿道:“伏龍山山洪又衝垮兩條堤壩,今日任務,一是妥當安置災民,分發藥材,避免疫病發生,二是協助工部和京營儘快堵住毀掉的堤壩,否則山洪再下來,便該淹到上京了。屆時聖上和閣老們怪罪下來,無人能擔待得起。”

先前說話的戶部官員立刻道:“我等都明白,蘇大人,你就直接分配任務吧。”

蘇文卿自司吏手中取過官員名冊,一一將具體任務分配下去。

裴昭元依舊和衛瑾瑜一組,本以為會如昨日一般,將分發藥材的工作給他們,藥材不同糧食,不能直接入口,不會引發哄搶,裴昭元剛在心裡暗暗慶幸今日能輕鬆些,誰料最後給他們的任務是押送石料去堤上。

裴昭元終於忍無可無,騰得便站了起來,直視蘇文卿:“為何分給我們兩個的永遠是這種臟活累活?”

蘇文卿擱下茶盞,淡淡道:“裴司事,既是過來賑災,又哪有不苦不累的,裴司事若不想乾,可以直接退出或離開,本官絕不阻攔。”

裴昭元冷哼。

“彆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話,我且問你,既然你覺得所有活都一樣苦一樣累,那咱們換一換,你去押送石料,我來發號施令如何?”

帳中眾官員都震驚望著裴昭元。

沒料到這位裴七公子敢如此給蘇文卿當面難堪。

“大人。”

一名寒門出身的戶部官員立刻站起起

來,道:“這裴昭元以下犯上,意圖偷懶躲事也就算了,還如此沒有規矩,當面頂撞大人,請大人重罰。”

“沒錯,必須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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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賑災,誰不辛苦,若都如你裴公子一般,見了臟活累活便往後躲,這災還賑不賑了?蘇大人自來到延慶,身先士卒,帶頭住漏雨的帳篷,不止一次以身犯險,親到堤上巡視,那身官袍和那雙靴子便沒乾過,你不體諒大人辛苦,反倒在此詆毀大人清譽,真是可惡至極。蘇大人,下官請求,重重處罰這裴昭元,以正視聽,以立規矩,讓所有試圖躲懶偷閒的蠹蟲們都警醒些。”

一時,大半數的官員都站了起來,義正言辭地請求蘇文卿懲治裴昭元。

“大人。”

一片沸議聲中,衛瑾瑜站了起來。

道:“裴司事隻是一時口不擇言,絕無冒犯大人之意,還望大人看在他昨日辛勞了一日的份上,寬恕他這一次,我們願意去押送石料。”

這時,末席另一人也站了起來。

“蘇大人,築堤刻不容緩,請允許下官同衛瑾瑜、裴昭元一道去押送石料吧。”

竟是孟堯。

一眾寒門官員看向孟堯的眼神頓時多了些鄙夷。

尚坐在座位上的魏驚春則擰眉,不掩擔憂。

議事結束,魏驚春忍不住拽住孟堯道:“方才的形勢你還瞧不出來麼,那位衛公子與裴公子如今已是眾矢之的,你去幫他們,怕也會被針對。”

孟堯舒朗一笑。

“我不似你和文卿,一個三品侍郎,一個五品郎中,前途光明,我隻是一個從九品的兵部經曆,再被針對,也降不到十品去,不被針對,也很難升到七品以上。我隻是想問心無愧,做一點暢快的事。”

“押送石料挺好的,你不必為我擔心。”

“好什麼好。”魏驚春無奈又憤恨看他一眼:“那位裴七公子再如何也不該當眾給文卿那般難堪,文卿就算不計較,可為了服眾,也不可能坐視不理。此次跟隨文卿一道過來賑災的,大部分都是寒門官員,他們會針對衛三公子和裴七公子,再正常不過,你也是,當出頭鳥是這種時候當的麼!你快與我一道去給文卿解釋清楚!”

“不必了。”

孟堯輕推開魏驚春的手。

“如今不比國子學裡,大家有什麼話都能暢所欲言,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我知道,我話已當眾說了,多說無益。”

“倒是你雪青,我得提醒你一句,文卿如今已是正三品的侍郎,說句位高權重也不為過,眼下不比國子學裡,與文卿相處,說話行事,你也要記住‘謹言慎行’四字,彆總顧著勸我,忘了自己。”

魏驚春一愣。

押送石料的車隊馬上就要出發。

孟堯與魏驚春作彆後,就立刻去找衛瑾瑜與裴昭元彙合。

所有石料都是從山上的采石場往下運,車隊要先走一段山道,才能行到平地上,且因為剛發了場山洪,道路泥濘難行,普通能載人的馬車根本走不動,三人隻能和工部派來的兩個司吏一道騎馬。

天空尚飄著毛毛細雨。

裴昭元哀歎:“小爺這輩子的苦,這兩日算是全受儘了。”

見另外兩人都一副閒然模樣,還有心情觀賞風景,裴昭元忍不住道:“咱們三個,兩個九品,一個六品,加起來還不夠人家一個三品。”

“我也就算了,你說說你們兩個,一個探花,一個青州解元,怎麼也混得如此淒慘。”

孟堯搖頭笑了笑,沒說話。

衛瑾瑜則驅馬到前面,打量起那些裝在車上的石料。

另一頭,雍臨已帶著一隊京南大營的士兵在等著接石料,眼瞧著都接近晌午了,忍不住問:“怎麼還沒過來?工部和戶部的人也太慢了些。”

一名士兵忽指著前頭道:“雍副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