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金杯飲(六)(1 / 1)

雍臨立刻打馬迎了上去。

待看清跟著過來押運的戶部工部眾人,尤其是中間一身青色官袍的少年郎,當即一愣。

“三公子?”

雍臨簡直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押運石料這種事,不應當儘量選派一些身強力壯的麼。

來的怎麼會是衛三公子。

衛瑾瑜顯然也沒料到,雍臨和京南大營的人出現在這邊,雙方於馬上簡單見了禮,便問:“你們為何在此?”

“我們是被京營借調過來的幫忙的!”

雍臨一邊指揮著士兵去幫著推車,一面解釋,見衛瑾瑜身上官袍幾乎已經濕透,忙道:“帳中有熱茶,公子和諸位大人先隨我去休息一下吧。”

衛瑾瑜點頭,一行人下了馬,隨雍臨一道往京南大營專供休息的營帳裡走去。

搶修堤壩刻不容緩,夜裡也不能停工,京南大營兩個營直接在距離河堤不遠的地方紮了一片營帳。

流經延慶府的長河名白沙河,為了應付洪澇,朝廷共在此修築了兩道堤壩,暴雨原本隻衝毀了第一道壩,昨夜山洪直接連最外圍的壩也衝了個稀巴爛。

此刻河兩岸已滿目瘡痍,隔著很遠距離,就能看到士兵們搬運著沙袋、石頭等築壩之物,在殘破的堤上往來行走的身影。孟堯忍不住問:“聽說京營已經在此地搶修了數日堤壩,怎麼一點缺口都沒有堵上?”

雍臨說起此事便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昨夜剛被借調過來時,京營的人也是這般說的,可到了堤上才知道,他們隻是象征性運了一些沙袋過來而已,彆說修堤了,那些沙袋甚至根本就沒從車上卸下來。”

“哼,這群兵姥爺,指望他們修堤,下輩子吧。”

裴昭元隻隱隱覺得雍臨臉熟,並不認識雍臨,聽了這話,頓時與對方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跟著怒道:“原來世間不公不平之事,處處都有!”

雍臨問:“大人如何稱呼?”

“裴昭元!”

裴氏的七公子?雍臨“哦”了聲,目光頓時變得微妙。

引著眾人進了帳,雍臨先命人提了一大壺熱茶過來,給三人和兩名司吏各倒了一碗,便與衛瑾瑜道:“公子在此安心休息,我先去向世子複命。”

裴昭元險些沒摔了手裡的茶。

“世子?”

“哪個世子?”

雍臨:“我們世子姓謝。”

“……”

裴昭元整個人都不好了。

等雍臨離開,立刻看向對面優雅喝茶的衛瑾瑜:“瑾瑜,剛才他說的那個謝,該不會是咱們知道的那個謝吧?”

孟堯先笑道:“裴公子真是有意思,放眼整個大淵,姓謝,又受封世子的,不就隻有定淵侯府的那位世子麼?春狩之後,謝世子主動請求去京南大營剿匪,方才我看營帳上也有京南大營的標誌,應當就是這位世子了。”

裴昭元霎時如泄了氣的皮球,覺得

手裡的茶頓時不熱不香了,捶胸頓足道:“小爺怎這般倒黴。”

又看向對面:“瑾瑜,你竟也不知道是他在此地駐守麼。”

衛瑾瑜抬袖,優雅喝了第二口茶,淡淡道:“我們現在不熟。”

“……”

這話說的。

彆說裴昭元,連孟堯都險些被茶水嗆住。

裴昭元頓時兩目放光,露出興奮雀躍色:“這麼說,傳聞竟是真的,你們如今真的……各過各的?”

衛瑾瑜“嗯”了聲。

裴昭元立刻激動地一拍桌子:“瑾瑜,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不是我說,就謝唯慎那樣的,既不體貼,又不顧家,還凶蠻殘暴,殺人如麻,你離他遠遠的,實在是再明智不過了。這樣的人,竟然還能討到老婆,簡直是天理難容!和這樣的人過日子,還不如上大街上找條狗呢!”

“我若是你,就算一哭二鬨三上吊,也得求著聖上與他和離,最好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可惜沒有酒,不然,咱們必須痛飲三天三夜,慶祝你擺脫豺狼,回歸自由身!”

他說得興奮,全然沒有注意到帳中突然安靜了下來,兩個司吏拚命使著眼色,已經恨不得把腦袋低到桌子底下,旁邊孟堯亦重重清了下嗓子。

裴七公子很不理解問:“你們眼睛怎麼了?孟堯,你嗓子不舒服?”

孟堯擱下茶盞,先起身與站在他們身後的人見禮:“謝將軍。”

“……”

裴昭元背脊一僵,半晌,僵硬扭過臉,見那負袖立著的人果然是謝琅,乾笑兩聲。

“咳咳,謝將軍,早啊。”

這間隙,兩名司吏也站了起來。

謝琅視線越過眾人,看向那仍坐在案後喝茶的人,片刻後,方一笑,與眾人回了禮,道:“諸位一路辛苦,我已讓人備了午飯和酒食,就在隔壁帳,諸位請移步吧。”

這樣的天氣,能吃到熱騰騰的酒食,實在是一件教人倍感幸福的事。

兩位工部司吏忍不住想,這位謝世子,倒也不似裴七公子編排的那般不近人情嘛。

然而眾人不敢輕易答應,都望向衛瑾瑜,因衛瑾瑜官職最高,路上一應押送事宜,都是衛瑾瑜做主。

今日總共要押送三批石料,眼下才隻押送過來第一批,時間緊迫,若留下來吃飯,難免要耽擱時間,畢竟他們也是帶著乾糧的,足以在路上果腹。

衛瑾瑜終於放下茶盞起身。

雙手微叉,同其他人一般,與謝琅輕施一禮,道:“既是謝將軍美意,便迅速吃一些吧,吃完再出發。”

“熱酒最多隻能喝三碗,暖暖身子即可,免得誤事。”

沒有人喜歡餓著肚子乾活,尤其是這樣的天氣,衛瑾瑜如此說,兩名司吏和負責押送的低階士兵都露出明顯歡悅色。

兵部派來的兩名司吏自然也是出身寒門,要不然也分不到這樣的苦差事,他們本以為衛瑾瑜這個衛氏嫡孫會故作清高的拿架子,沒

想到對方竟如此體貼他們這些兵卒,心裡不由對少年刮目相看。

裴昭元和孟堯也迫不及待想飽餐一頓了。

雍臨在帳外道:“諸位大人隨我過來這邊吧。”

衛瑾瑜和眾人一道往外走,剛走兩步,便被一隻臂攔住。

衛瑾瑜掀起眼皮,望著擋在前面的人,見對方沒有讓開的架勢,最終與其他人道:“你們先過去吧。”

二人關係不是秘密,但近來交惡的傳聞也傳揚得轟轟烈烈。

孟堯和裴昭元都面露遲疑。

衛瑾瑜道:“我無事,你們先去吃。”

眾人隻能先行過去。

等帳內空下來,衛瑾瑜淡淡問:“不知謝將軍有何見教?”

兩人已經整整三個月沒見過面。

這冰冷疏離的語氣,倒真與陌路人差不了多少。

謝琅沒說話,一動不動打量著少年郎如玉面孔良久,方道:“換身衣裳再吃。”

他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衛瑾瑜才注意到,那手上拎著個小包袱。

“臨時找的,勉強湊活一下,彆嫌棄了。”

衛瑾瑜沒接,語氣愈發淡漠:“不需要。”

謝琅便道:“不想自己換也成,我幫你。”

衛瑾瑜一扯嘴角。

“你我已經兩清,謝將軍如今是以什麼立場幫我?”

“就算我強人所難吧,以後你隨便報複。”

謝琅臂仍停在半空,神色不變道。

衛瑾瑜絲毫不領情,並道:“謝唯慎,你知不知道你自作多情的樣子,真的很可惡。”

謝琅從善如流點頭。

“知道。”

“所以到底換不換?”

衛瑾瑜垂目盯著那包袱片刻,接過去,沒吭聲,往屏風後走了。

衛瑾瑜以為會是謝琅隨便從哪裡翻出的一身舊衣袍,打開包袱,才發現裡面裝著一套嶄新的淺綠色綢袍,裡衣和外袍俱全,甚至還配著一根同色的發帶。

衛瑾瑜狐疑換上,意外發現,綢袍尺寸竟能完美貼合他的身量,連束腰的尺素都不鬆不緊,恰到好處。

簡直像是比著他做的一般。

衛瑾瑜心頭疑雲更盛。

出了屏風,就見謝琅還立在原處等著,衛瑾瑜問:“有炭盆麼?”

謝琅抬目望過去,明顯失神了一霎,而後顯然已經料到他要做什麼,道:“我帳中有一個,把衣服給我吧。”

事已至此,衛瑾瑜便也沒客氣,把濕透的官袍遞了過去。

兩人一道出了帳,外頭天雖還陰著,雨已經停了,謝琅道:“吃完飯,安心去我帳中補個覺,剩下的兩趟石料,我派人過去。”

“不用。”

衛瑾瑜目視前方。

“你沒資格插手我的公務。”

“你若敢越權行事,我便叫他們立刻出發。”

謝琅點頭。

“行,先吃飯吧

。”

裴昭元等人吃得正歡,見衛瑾瑜終於回來,身上還換了新的袍子,裴昭元面色微微一變,低聲緊問:“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衛瑾瑜也餓了,在空位上坐了,端起碗筷,笑著搖頭:“沒有,說了幾句公務上的事而已。”

裴昭元稍稍放下心。

想想也是,這麼短的時間,能乾什麼。

謝唯慎應當還不至於如此無用……吧?

謝琅站在帳外,沉默看著裡面情形,看衛瑾瑜愉悅吃著飯食,與旁人言笑晏晏。

那是那雙眼睛、那張臉面對他時,不會露出的神色。

謝琅心口再度劇烈不適起來。

雍臨跟在後面,頗是同情地看著自家主子:“世子一早忙到現在,也沒吃飯呢,準備吃點什麼?”

謝琅沒說酒食的事,隻問:“打聽清楚沒,怎麼派了他一個病秧子過來乾這種事?”

吃完飯,衛瑾瑜領著眾人要出發,雍臨忽帶了一隊定淵侯府的親兵過來,道:“三公子,世子讓屬下陪你們一道去押送石料。”

又指著後面一輛軍中特製的簡易馬車,道:“公子和諸位大人都上車吧。”

“那是軍用車,可以在泥地裡行走。”

眾人喜不自勝。

說話間,謝琅也走了過來,道:“路上難行,工事不好耽擱,多些人手也能快一些。”

工部兩名司吏激動道:“多謝謝將軍襄助。”

“小事而已。”

司吏不傻,自然知道,能得對方如此幫助,全是因為衛瑾瑜的緣故,便也甚有眼色道:“謝將軍放心,我們會照顧好衛禦史的。”

謝琅一笑:“有勞諸位了。”

“不勞不勞。”

有馬車可坐,還說什麼勞不勞的,裴昭元第一個便衝了上去,屁股挨到車板一刻,第一次覺得謝唯慎三個大字如此順眼。

衛瑾瑜最後一個上車,與謝琅隔空對望片刻,到底沒說什麼,等進了車,才掩唇輕輕咳了一聲。

謝琅站在原處,目送馬車行遠之後,才轉身往堤上走去,並吩咐隨行親兵:“備些熱酒食,在爐上溫著。”

“還有那件袍子,你也到帳中盯著去,彆烤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