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啞子尋夢(1 / 1)

昨天,今天,明天。

不卜廬的每一天都大差不大。

藥廬的主人習慣在清晨早起,先飲一壺水,再吃三兩糕點,之後開始問診,抓藥,聽鄰裡的八卦,熏寵物喜歡的草木,教小僵屍她忘了步驟的柔軟體操,最後喝上一盞安神茶,在月光的照拂下沉沉睡去。

每日如此,周而複始,沒人能說有什麼不妥。

可今天早上起床後,醫師卻覺得自己平靜自在的生活少了些什麼。起初他沒將這當回事兒,照常飲水吃飯,問診抓藥,但異樣的感覺就像襪子前端不知何時破開的小洞,越是置之不理,它就擴得越大。

直至失去襪子包裹的陰冷感滲透進所有的腳趾,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醫師終於有所行動,將不卜廬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

端著茶盞的他驚覺。

哦,原來我丟了個孩子。

-

“你說你丟了個啥?”

第一天一早,長生使勁掏了掏耳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從一向正經的老夥計嘴裡聽見了什麼。

醫師又重複了一遍,這次成功博得了老朋友的關心,一陣舒暢平和的力量流過全身,尤其關照了他的腦袋。

“我沒病,”年輕的醫師低頭仔細想了想,片刻後新添了一點妄想的細節,“我是從不卜廬門口把他撿回來的,我還給他起名字了,名字叫做雲苓。”

得,還像模像樣地起了個名兒。長生一個頭賽兩個大,心說這小子病得不輕。

“老實說,你這一十好幾的年紀,想娶妻生子也算人之常情,想跨過娶妻直接領個孩子也沒問題,但這弄丟孩子又是拿門子的說法?”

醫師沒解答它的疑問,反而指著自己反問道:“我一十好幾?”

白蛇震怒:“你下一句話要是敢說你現在隻有十幾歲,我可要罵你臭不要臉了。”

“我是覺得我不止這個歲數,”醫師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解釋道,“我弄丟孩子的時候他都成年了,我怎麼說也有三四十歲吧?”

“真是見了鬼了。”

無話可說的長生爬走了。然而當太陽落下山頭,冷靜完了的它從牆角的小窩爬回房間時,正巧看見醫師用雙手向采藥歸來的小僵屍比劃著什麼。

“知道嗎?我有個弄丟了的孩子,我記得他剛來不卜廬的時候就隻有這麼小,這麼小一團,裹在繈褓裡面,眼睛是綠色的,嘴巴凍得烏紫也衝我笑……”

比起醫師手上比劃個不停的動作,歪著腦袋的小僵屍似乎更在乎他的臉,在似懂非懂地點兩下頭後,她從屋外揣回了一隻碧色的團雀。

“白先生彆,難過,小,小團雀……”

小僵屍將小小的鳥兒放進醫師的手心,笨拙地為他擦去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淚水。

-

“鳥呢?”

“走了。”

“那隻把屎拉進我盆裡的傻鳥終於遭貓叼走了?”近一個月

來飽受團雀欺淩的長生大喜過望,四點一線的臉上展露出了生動的表情。

醫師哭笑不得地彈了下它的腦袋:“是飛走的。”

“早告訴過你養鳥要用籠子。”白蛇嘁了一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下好了吧,人家混吃混喝一個月拍拍屁股飛走了,連個毛都沒給你留下。”

“我要它留下做什麼,我弄丟了自己的孩子,總不能再拘著彆家的孩子。”

“所以你在這坐著……”

“在等被我弄丟的孩子回家。”醫師將手疊放在膝蓋上,抬頭望向天邊逐漸黯淡的夕陽,“他一定還在生氣,生我把他弄丟了的氣,所以才遲遲不肯回來看我……”

長生早就習慣了聽他這麼神神叨叨,向前蹭了蹭,盤在了與醫師同一級的台階。最後的霞光就這麼披在了一人一蛇的身上。

“飯點都要過了,我是說,萬一那孩子隻是迷路了呢?”

“那我更要等他了,不然等他費勁千辛萬苦找回家裡,看到的卻是一扇緊鎖的大門,你說他該有多難過啊。”

長生歎了口氣,它顯然不記得醫師口中那個會同它打鬨的孩子,但這也不妨礙它陪老夥計坐在不卜廬門口等著。

等一個小小的繈褓再度被放不卜廬的門旁,等一個小小的孩子吃力地爬上台階,像醫師所說的那樣,一頭埋進他的懷抱。

-

醫師總在想那個被他弄丟的孩子,是左想右想,白天想晚上想。這大大影響了他工作的效率,有幾次甚至差點給病人開錯了藥。

跟在後頭擦屁股的長生說這可不行,心病還須心藥醫,你到底是怎麼把那孩子弄丟的?

“怎麼弄丟……記不太清了,我記得他生過病,掉進過水裡,還受過很嚴重的傷,可他到底是怎麼丟的呢?”醫師努力回憶,但回憶不出個所以然,隻能繼續想啊想啊,邊想邊晃動手邊空空如也的小搖籃。

直到那天,一個家丁打扮的人焦急地闖入不卜廬,抓住了醫師搖晃空搖籃的手。

“白,白先生,我們小少爺——”

家丁緊張得不行,在一連喝下兩杯水後才勉強捋直了舌頭,抓著醫師的手,說什麼都要請醫師上門看看他家小少爺的情況。

“那可是我們家老爺太太這麼多年求遍了各路神仙才好不容易求來的獨苗苗,他要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就沒法過啦……”

一路上,家丁都在反反複複地強調小少爺對他們府上的重要性。這點醫師自然是知道的,哪家孩子病了最心疼的都是父母,他記得他孩子生病的那會兒他的心就疼得厲害。

進入那座上書“雲府”一字的氣派府邸後,迎接一人的是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男人。

他衣著華貴,但面色煞白,同樣一上來就緊緊抓住醫師的手,喊著白先生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從今早起他就吃不進東西了,一個勁地往外吐奶,一直吐,我和孩子他娘都知道如何是好了。

被蹭了一手心汗的醫師

看這位生意場上鼎鼎有名的雲老板急成這樣,以為孩子得了什麼令人頭疼的大病,心底一沉,腦中將各種小兒疑難雜症過了一遍。

待雲老板拉開像護犢子的母獸般守在床邊寸步不離的女主人後,誰承想,他看到的不過是一個進入了厭奶期的健康男嬰。

“他隻是這段時間不想喝奶罷了,尋常孩子都會這樣,過段時間自然會好。”

面對全璃月最好醫師給出的診斷,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雲老板結結巴巴道:“那,那在他想喝奶之前,我們該喂他點什麼?”

“米粉,蛋黃,水果泥,蔬菜條……切記,不要給他喝參湯之類的補品,這麼小的孩子喝了會流鼻血的。”

看著這躺在黃花梨木小床上,由織金錦緞包裹的孩子,醫師不由得多嘴了幾句。

“還有,過於柔軟的軟墊不要用,孩子陷進去會造成窒息,最好常給他翻翻身,總用後腦勺接觸枕頭腦袋會睡扁,長大以後頭型不好看……”

“哦,哦——”雲老板生怕一旁的小廝記不完善,奪過了小廝手上的本子親手將醫師所說的每一點都記了下來,儼然一副新手父親的模樣。

“恕我冒昧,像貴府一樣的家庭,一般都是會請上幾位乳娘的。”

醫師幾乎將記憶中全部的育兒經驗毫無保留地分享了出來,越發篤定自己養過孩子,不然他一個未婚未育的男人怎麼會對照顧孩子如此熟稔。

雲老板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向年輕的醫師解釋道:“孩子嘛,就怕不是自己親手帶的和自個兒不親……”

就在他與醫師交流的間隙,得知愛子平安無恙的女主人輕輕將孩子從床上抱了起來,用自己的面頰貼著孩子柔軟的小臉,邊摟著他輕輕晃動,邊對著剛睡醒才睜開眼睛的孩子自娛自樂:“我們小雲苓就跟娘親,就跟爹親,對不對?”

聽到孩子名字的醫師猛地回頭,極力壓住自己顫抖的嗓音,問孩子的名字是哪兩個字的雲苓。

“茯苓的苓!”雲老板挺起初顯中年富態的將軍肚,驕傲地說這名字可是大有來曆的,“我們倆啊,早年為了生意一直在各國間來回跑,怕給不了孩子穩定的生活,就一直沒要孩子,結果後來日子穩定了,歲數卻也跟著上來了,想要孩子卻怎麼求也求不來……最後,我們求到慶雲頂的一座廟裡,一隻仙鶴叼來了茯苓草放到我妻子手上,再回到璃月港的時候就查出有孩子了,所以取了茯苓的苓字……”

在聽到是哪兩個字後,剩下的故事醫師就再也聽不進去了。想上前奪過孩子的欲望順著嗓子,慢慢爬上了嘴唇,筆尖,眼眶,讓他產生了一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借著再把一次脈的名頭,醫師從女主人手中抱過了孩子。

外貌上,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男嬰和醫師的孩子像,也不像。他們同樣擁有一雙漂亮的水綠色的大眼睛,但醫師弄丟的那個孩子更為瘦弱,不像眼前的男嬰一樣,臉上肉乎乎的,在厚厚的織金錦緞的襯托下顯得很是紅潤。

了他的父母外,醫師想,沒人會擔憂他不是個健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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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卜廬新來了個名叫阿桂的學徒,年紀不大,悟性湊合,一手算賬的本事倒是不錯,將師傅交給他的那部分賬目管得緊緊有條。

但當那天來自雲府的謝禮被抬進不卜廬後,面對一大箱真金白銀的好東西,不知如何記賬的阿桂犯起了難,找到了蹲在大門口沐浴夕陽的醫師。

“退回去吧。”

師傅不愧是師傅,直接從源頭上解決了問題,可小徒弟還是猶豫著伸出兩隻手比了個數:“我剛剛算過了,師傅,這些東西就算隻賣這個數,外面的回收商都會搶破了頭。”

聽了這話的醫師側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將來也是要行醫的,怎麼一下子掉進了錢眼裡。

阿桂委屈道:“咱們不卜廬除了給人治病,不也做生意嗎,人家雲府財大氣粗,不差這點錢,咱們賺有錢人的錢那叫做生財有道——這還是師傅您教我的。”

生財有道。是啊,生財有道。

能維持這麼大一座藥廬,藥廬的主人自然心中有所算計,什麼時候不計報酬問診,什麼時候順勢而為要價,醫師心裡門清,但他唯獨不想拿雲府的錢。

為什麼不拿?他說不上來,心想總不能是為了那個孩子的名字。

醫師的心無疑對自己說謊了。他簡直不要太在乎那個名字,比起拿一箱子的報酬,他更想拿到一個能去看望孩子的恰當理由,但他的身份橫亙在了他與孩子之間。

——沒有哪家父母歡迎醫師不請自來的造訪,因為這往往不是什麼好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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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個月,長生敏銳地察覺醫師好像很少去門口的台階坐著了。

這樣的發現讓它很是欣慰,以為老夥計的心病終於有所好轉。

然而,在它得知醫師究竟拿坐在門口的時間去做了什麼以後,它一尾巴抽在了自己的臉上,露出了沉痛的神情。

他師祖的,這怎麼病得更重了!

“收手吧白術,外面全是千岩軍——”

某個與雲府隻有一街之隔的牆角,弱小無助的小白蛇叼著黑衣人的衣角,試圖將他向完全相反的方向拖去。

紋絲不動的黑衣人向下掖了掖兜帽的帽簷,豎起一根指頭示意腳邊的白蛇安靜點:“噓,就快有人出門了。”

長生氣得七竅生煙:“我給你強化的五感就是這麼用的嗎!這是彆人家的孩子,彆人家的孩子!”

黑衣人面色如常:“我知道。”

“你知道個雞毛撣子。”長生忿忿地啐了一口,爬上了他的黑色外衣,“你要是敢拐彆人家的孩子,我可要大義滅親拿你換肉乾了啊!”

裹在黑衣下的醫師沒細聽它的警告,隨著一聲“出來了”,還貼在醫師胳膊上緩緩爬動的白蛇明顯感受到他全身都緊繃了起來,像一把鬆了弦卻還在硬撐的弓。

從帽簷下探出半個腦袋的長生哼了兩聲,帶著三分不屑,七分好奇,順著醫

師目不轉睛的目光望向雲府所在的方向。

隻見那扇漆金的朱紅色大門緩緩推開,在一眾小廝,侍女,家丁的簇擁下,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人走了出來,但長生的注意力沒有過多停留在她身上,因為它知道醫師在意的是她懷中抱著的孩子。

倘識貨的阿桂在場,長生就會知道那孩子穿的緞子,滿臂琳琳琅琅的玉飾、金飾能在飛雲商會拍出怎樣的天價。可即便沒有阿桂,從孩子那張神氣的小臉上長生就能看出他絕對是這戶人家的心尖寶。

“富貴人家的寶貝疙瘩,有什麼好看的。”至今還在啃普通禽肉乾的小白蛇咕噥道。

“他和我的孩子很像。”

“可他有爹有娘,怎麼可能是你的孩子?”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當抱著孩子的美婦人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收回視線的醫師頓了頓,“不過如果我有的選,我也希望他托生在這樣的好人家。”

小白蛇人模人樣地挑起不存在的眉毛,難得順著這個話題往下說。

“好是好,可這麼多次我就沒見過這家人讓孩子親自下地走路,你就不覺得他們寵壞了小孩?”

“世上有幾個孩子是生來懂事乖巧的?他們無非是想從大人身上討取更多的愛與關注,才慢慢變得小心翼翼,乖順聽話。假如老天再一次把他交到我手上,我也想要我的孩子這樣驕縱任性。更何況……”

醫師乾得要開裂的嘴唇張了張。

“我自己弄丟了孩子,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彆人做得不好。”

“真是搞不懂你。”長生輕哼一聲,縮進了寬大的帽簷。

回去的路上,醫師在水溝前駐足了片刻。凝望著水中自己被黑色包裹的倒影,他自說自話道:“像不像躲在陰溝裡的老鼠?”

好一會兒後,衣帽下傳來一聲悶悶的“自己知道就好”。

醫師心想,他大概真的病了。

在他的孩子願意回到他身邊前,這病藥石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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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長生的勸告是合情合理的。

醫師昨天還在擔心,怎麼好長一段時間不見雲家帶孩子出門,今天就聽前來不卜廬看病的女管家撫著胸口連連歎氣,說就因老爺不讓他出門這件事,一向還算聽話的小少爺一連鬨了好幾天脾氣。

醫師覺得這情節有點似曾相識,應和了一句:“這四五歲的孩子正是能跑能跳的年紀,多出門動動是好的。”

“白先生您啊,有所不知。”女管家擠了擠眉毛,一臉誇張的神色,“有人盯上我們家小少爺啦。”

“盯上?”

“是啊,老爺雇的保鏢已經看到那人好幾回了,大概是個男人,穿著個黑兜帽鬼鬼祟祟的,老是在小少爺出行的時候在府邸旁邊徘徊,要不是怕他有幫手聲東擊西,我早喊保鏢把他抓住了。”

說罷,女管家還頗為認同地點點頭,說老爺在新雇的保鏢團從須彌趕來前不讓孩子出門是對的,雖說現在的保鏢是上一任的千岩軍

教頭,但難保現在的綁架團夥有什麼可怕的手段。

她走後,一直掛在醫師脖子上旁聽的小白蛇揶揄道:“沒想到會害得人家小少爺半天出不了門吧?”

滿面自責的醫師當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可他實在太想見到那個孩子了,尤其他的小臉越發趨近他記憶中的輪廓。

對於他這樣的想法,長生隻覺得未來一片灰暗。

“真怕你以後病情再加重,直接把彆人家的孩子當作自己的了。”

醫師篤定:“我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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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醫師再度看見雲家的小少爺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

他是在不卜廬門口的蓮花池前發現他的,彼時的小少爺昂貴的衣料像是被什麼東西刮破了,臉上也灰撲撲的。而過去他就算要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把玩,隨身的侍從也會拿粘了溫水的綢緞將石頭擦拭得乾乾淨淨,這是醫師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粘著灰塵。

獨身一人的小家夥似乎對什麼都很感興趣,在玩遍岸上能摸到的東西以後,把滿滿的好奇心投向了池塘,很快就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圍欄,想要去夠近處的一束蓮蓬。

他會掉下去的——腦海中突然響起的聲音將醫師嚇了一跳。

然而等他回過神時,他糟糕的預感果真應驗了。被衣物絆住手腳的孩子整個人栽倒了下去,在蓮花與蓮葉間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那一刻,醫師的心慌得要命,胸口的起伏就好似璃月港外陡峭的山脈。

在被抱進不卜廬後,面對眾人的關心,渾身濕漉漉的小家夥抿著凍得有些發白的嘴,將頭往醫師包裹他的外衣裡一縮,一聲沒吭。

他大概有些害怕吧。醫師這麼想著,為小家夥拿了身新衣服,那是他為自己的孩子準備的,各個年齡段的都有,也算是派上了用處。

由於孩子的配合,換衣服的過程還算順利,隻是在從孩子的衣服裡層提出一個相當眼熟的物件後,醫師愣住了。

那是一把紅繩所係的長命鎖,與躺在醫師臥室床頭的那把不一樣的是,這把鎖由黃金所鑄,沉甸甸的,正面長命百歲,背面富貴無憂。

除此之外,玉鐲子、金腳鏈等首飾孩子身上也是一樣不缺的。凝望著他手上腳上的飾品,醫師不免想起了那個被他弄丟的孩子,他的手上腳上好像也戴著什麼,但到底是什麼呢?

等待雲府來人的這段時間,醫師剝了幾粒蓮子放到孩子手上,本意是給他玩一玩,沒想到好奇的孩子在捏著蓮子轉了幾下以後,一把將蓮子塞進了嘴裡。

蓮子自然是能吃的,但沒去掉的蓮子心瞬間讓孩子的小臉皺成了苦瓜。從來沒吃過這種東西的小少爺不信邪地嚼了幾下,發現是真的不好吃,想吐掉,又礙於良好的教養,沒一口吐到地上,找回自己潮濕的小手絹後才難過地張開嘴,用手絹接住了蓮子的殘渣。

醫師想,這大概是他生來第一次吃苦。

前來不卜廬領人的是雲老板。他說自打發現這小混蛋不見後,孩子的母親

哭得昏了過去,到現在醒了還腿軟得走不動路,他和家丁幾乎把整座大宅翻了個底朝天,就差沒把所有瓦片掀起來了,誰能想到這小混蛋竟然是鑽狗洞爬出去的,讓人一頓好找。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在聽聞孩子落水的消息後,雲老板的擔憂一點不比當時的醫師少。進門前說著要給給小混蛋一點教訓,進門後抱起孩子一陣哄,一口一個小祖宗你可嚇死爹爹娘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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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後蔫巴巴的孩子提起精神朝老爹扮了個鬼臉,隨後將下巴往雲老板肩頭一擱,很快就睡著了。

之後,又是一箱重量誇張的謝禮被抬進了不卜廬。

阿桂點著最上層的銀票,點得眼睛都要花了,可醫師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因為自始至終,任憑他怎麼拿各式玩具逗那個孩子開心,那個孩子都沒有開口和他說過一句話。

天知道醫師多想通過他,再聽聽那個被他弄丟的孩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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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雲家那個引得仆人保鏢滿街喊“跑慢點,小祖宗”的小豆丁,轉眼間長成了翩翩少年郎。

阿桂知道師傅很關注當年的那個小落湯雞,時常將聽來的傳聞說與他聽,可流傳在坊間的哪有什麼正面消息?

上個月傳的最多的還是雲家那紈絝子氣跑了整整三位教書先生,這個月傳的又是他將家裡花了大價錢請來的教令院退休訶般荼氣得吹胡瞪眼。據傳,訶般荼還是看在雲老板的面子上才忍住了沒給他一頓“愛的教育”,隻是委婉地表示自己不適合教學這份工作。

在替雲老板把脈的時候,醫師隨口提起了許多璃月八卦居民心中的疑問:偌大的雲家,這麼多家業以後無人打理怎麼辦?

“能怎麼辦,現在多找些能乾的幫手接管生意唄。”雲老板哈哈一笑,“總不能我以後兩腿一蹬,讓他在吃空家業後成了小叫花子吧。”

“您說笑了,聽聞令公子的畫畫得很不錯。”醫師也跟著笑了笑,提起了那個他的孩子同樣具備的特長。

說到這個雲老板可不困了,摸著胡子說那是當然。

“雖然我雲某人沒什麼藝術細胞,但我兒子的畫生意場上的朋友誰見了不誇,尤其那城東的李老板最是識貨,一連高價收了好幾幅他的畫,那天我去他家談生意,一進門就看見那畫掛在了李府大堂的正中,多有面子呐,我連價格都沒細談就拍板了這門生意……”

醫師突然想起了記憶中那本膠水快要粘不住剪報的舊本子,想到了他的孩子沒有那麼的好命——他隻能在小小的土盆子裡自己努力地長啊長啊,全憑借自己長出粗壯的枝芽。

問診結束後,醫師用半開玩笑地口氣問,能否求得一張令公子的畫作。雲老板笑嗬嗬地說當然可以,但畫成什麼樣得看那小祖宗的心情了。

“小,爺,不想畫了……?”

依次讀出畫上大字的長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當雲家真的派人把畫送來以後,醫師才發現雲老板的好意提醒絕不是多餘的。

“你當真要把這

幅畫掛起來?”

“為什麼不掛,這不是挺好看的嗎。”

醫師倒是沒有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幅畫雖然與璃月各派的畫風很不相同,但筆走龍蛇,風格獨特而張揚,倘若另外半邊畫完了也算是張好畫。

“瘋了,都瘋了……”看不懂,但大為震撼的長生罵罵咧咧地爬走了。

據它總結,後來每一位在內室看到這幅畫的客人都會表現出三個階段:第一眼無意瞥見那行張揚的大字,被嚇上一跳;第一眼退遠了看畫作的整體,嘀咕一句這作者蠻有個性;第三眼湊上去細盯角落的落款,不算意外地說上一聲“難怪難怪”。

是啊,難怪。

璃月港所有人都知道,雲家那對富甲一方的夫婦有個放在心尖上的寶貝孩子,雖然他筆下的畫作不太符合璃月傳統的審美,但隻要承認他的作品,多多少少能從雲家手底撈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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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後,雲家獨子的傳聞漸漸淡了下去,在某天後又突然重新成為了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在多方打聽下,醫師才知道他近兩年一直在各地旅行,如今愛上了一個外國男人,說什麼都要和那人定居去千裡之外的北方。

璃月港時常有人嚼舌根,說雲家唯一的繼承人怎麼能跟了一個男人,這不是絕了後嗎。對於這樣的說法,尋常父母可能會氣個半死,但雲老板倒是一點兒都不生氣。

“絕什麼後,我都請示過列祖列宗了,我們家列祖列宗都沒說話,輪得到那些外人說什麼閒話。”茶館內,雲老板笑著向偶遇的醫師舉起茶碗,“何況有後的根本目的是什麼?不就是死後有人念叨嗎,可有人念叨我們又不能活過來,在下面聽著煩也煩死了,我和孩子他娘就喜歡清淨。”

他將碗中的茶水一飲而儘,接著感歎他和妻子大半輩子走南闖北到各地行商,什麼事沒見過,自然也什麼都看開了,連帶著批判了璃月人的傳統教育。

“咱們璃月,不,不止璃月,稻妻的老一輩也總是這樣,喜歡把‘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這種話掛在嘴邊,認為自己過去的人生足以讓他們判斷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以為讓孩子做那些他們認為對的事情就能讓孩子過上幸福的人生。但人生這玩意兒到底還是屬於孩子自己的,不是屬於他們的,你再怎麼告訴孩子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也是在拿自己過時的經驗去框住孩子的一生。”

“我的孩子,他想怎麼做,就去做。他的事情自己做主,反正我就是無條件地支持他,沒什麼可怕的,隻要不乾傷天害理的爛糟事,出問題了我也給他兜著底兒。”

“總有人說我這麼做太縱容他了,背地裡麼直接說我把孩子寵壞了,可這怎麼能算是寵壞了?我的孩子驕縱,但又不跋扈,他吃飯不用人喂,穿衣服不用人伺候,而且既沒強搶民女民男,也沒仗勢欺人,殺人放火,買東西甚至不討價還價。難道讓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叫‘寵壞了’嗎?”

說得有些口渴的中年男人又喝了一碗水,伸出四個指頭。

“一般咱人類的家庭分為四種:有錢有愛,沒錢有愛,有錢沒愛,沒錢沒愛。其中錢不是能絕對衡量一個家庭幸福與否的標準,在不富裕的家庭,和睦有愛的氛圍完全可以供養出一個康健的人格,怕就怕第四種,既給不了富足的生活,還要磋磨孩子本就脆弱的筋骨,把孩子當成飛黃騰達的工具。”

“愛,愛是最重要的。我的一些舊友在商業上非常成功,但幾乎從不過問孩子,隻知道給孩子錢,說自己小時候家裡窮,吃個窩窩頭都要和兄弟姐妹搶,就盼著父母多給些錢。可隻有錢又有什麼用?不被愛澆灌長大的孩子窮極一生都在追求愛與被愛。我可不希望我的寶貝兒子成為稻妻那些邪門輕裡的男配角,我的孩子不需要舔舐家庭撕開的傷口,不需要抓住那些微小的熒光,隻需要像金子一樣閃閃發光就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即便彆人說他不是金子。”雲老板頓了一下,“可那又如何,我和孩子他娘又不是懷著生一個大金蛋的念頭才要孩子的,隻有沒本事的人才會埋怨自己的小孩不成器,你看現在想巴結雲家的人,哪個不說我兒子畫畫好看。”

說到最後,他摸了摸後腦勺,還是忍不住犯了嘀咕,說他家孩子哪哪都好,就是那外國男人看著不怎麼樣,冷冰冰的,連給愛人夾菜都不勤快,話也少得可憐,也就那張臉還算配得上他家孩子。

“要是讓我發現那混蛋玩意隻是騙財騙色……”雲老板眯著堆進肉褶子裡的小眼睛,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就算相隔萬裡我也得雇人砍死他。”

醫師在一旁附和,是啊,該砍,之後就再也說不出什麼彆的話了。

-

醫師最後一次見到雲家的孩子,是在碼頭上。

那時的他大概一十多歲了,瘦瘦高高的,披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厚披風,個頭比他的父母高出一截,一手摟著母親的脖子,一手向她展示從北國帶回的寶石項鏈。一旁的雲老板則揣著一瓶上好的火水,和那個活在傳聞中的外國男人乾瞪眼。

轉頭而去的醫師沒再打擾這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都知道。

如果當年的他擁有選擇的權力,他寧願他的孩子擁有那樣一個可以讓他受儘寵愛,長命百歲,富貴無憂的家庭,可以像一顆被放在廣闊、肥沃土壤中的種子一樣肆意生長,長成自由的,不受世俗拘束的模樣。

可醫師弄丟的是那個被他親手抱進不卜廬的孩子,那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磕磕絆絆地長大,生過病,吃過苦,看向大人的時候綠眼睛裡會帶著一絲討好的孩子。

如果醫師把碼頭上那個瘦瘦高高的青年當作了他,那個會抱著醫師失聲痛哭的男孩以後怎麼找得著家?

他一定還在生我的氣,醫師心想。

從我把他弄丟那天起,他沒有再走進我的夢中,也沒有再對我說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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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不卜廬門前的蓮蓬又熟了,可醫師的孩子,彆人家的孩子都再沒有經過這裡。隻有醫師坐在門前等呀等呀,偶爾吃兩粒沒有去芯的蓮子。

蓮子,藥名水芝丹,內有蓮心,味苦性寒。

到底有多苦呢?不知道。

吃它的人是個啞巴,啞巴又怎麼能說出他心中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