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憤怒(1 / 1)

此前,璃月港某珠寶店內。

一名店員站在門前長長地吸了口氣,鼓足勇氣外加反複確認說辭後,終於推開了貴賓間的大門,快步上前,半躬下身子飛速把一塊由手帕包裹的物件擺在了桌上,避免了與客人的對視。

“先生,您這枚材質不明的,額,鱗片,小店無論用什麼工具都沒辦法打穿,眼看這都廢了好幾把工具了……”

“嗯……”

單間內的氣氛壓抑得可怕。

面對這位從進門起就透露出不好惹氣息的客人,店員將額角的冷汗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補救措施:“這邊推薦您換一種加工方式,不打孔,用編繩製作的項鏈也是極好看的。”

令人難熬的沉默過後,一聲“那就這麼做吧”讓店員得了赦般退了出去,隻留下客人坐在窗邊,心不在焉地俯瞰著窗外熱鬨的街景。

這是路過的第三十對了……

默數到這個數的至冬人恍惚了一下,灰藍的眼珠緩緩轉動,從窗外收回了視線。

距離與少年分彆已有半日,其實自打他的身影從他眼中消失,希爾的內心就翻湧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他本人說不清這種情緒從何而起,隻當是分離產生的不安,在它攪亂心弦後也不過以數情侶數量的方式打發獨處的時間。

而項鏈的成品到手後,這股不斷加劇的焦躁感積聚到了頂點。他心裡驀地一慟,毫無預兆地從座位上站起,把本就誠惶誠恐的店員嚇了一跳,驚訝地看他將手搭上了胸口。

砰,砰,砰。

皮肉與胸骨之下,強健的心臟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扼住,一下又一下緩慢而滯重地抽動。不知為何,他迫切地想要見少年一面,哪怕隻是遠遠的一眼。

【乾嘛,這麼想我啊?】

想象的畫面中,少年又好笑又無奈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在這越發強烈的念頭的驅使下,至冬人放下一袋摩拉,匆匆離開了珠寶店。但與此同時,一個無奈的現實也被擺在了眼前,那就是他不擅長追蹤。

城內的人流混雜,各種氣味混合在一起,讓憑借氣息尋人的他很快在繁華的璃月港迷失了方向。當他好不容易跟隨自己留在少年身上的氣息走到城外時,一股異常濃烈的氣息又立馬指引他向著璃月的東北方趕去。

然而,在氣息的源頭,明蘊鎮的一處礦洞內,他找到的不是他的少年,而是一塊靜靜躺在盒中的銀鱗。

它被某種特殊的阻隔材料包裹著,本體早已不複往昔的光澤,銀白圓潤的表面裂出一道道溝壑,滲出血肉般的猩紅。

希爾取出那條為少年準備的項鏈,又低頭看向那盒中的物件,思考良久後才意識到這是一百年,兩百年,抑或是更久之前,他為了換取那些書籍,親手從胸口撕下的鱗片。

隻是,它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他將鱗片攥入手心,比體溫更冷的觸感帶來了更大的謎團。

有人在

誘導他往這裡趕,為什麼?

帶著無儘的疑問,他將異化的鱗片揣進口袋,感知著璃月大地上另一股正以不慢的速度移動的微弱氣息,一路追趕到了沉玉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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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對穀底探索的深入,他的心情也一點點跌入穀底,因為從某一刻起,那股指引他前行的氣息消失了,消失得猝然而乾淨,好似沾染氣息的物體在短短一瞬間蒸發了一樣。

他短暫地停下腳步,心裡除了著急,好像還丟了什麼東西,空落落的,仿佛心被刀子剜去了一角。

所以當他尋入那片被魔神力量扭曲的空間,隻看到死寂的水潭,以及跪在水潭邊一動不動的綠發醫師時,不安、失落、哀傷凝聚而成的更為強烈的情感不費吹灰之力便主導了他的心神。

明明隻分開半天而已,為什麼……

他張開微微顫動的嘴唇,嗓音乾澀而沉重,如同沙漠中未進滴水的旅人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發出的太息。

“雲苓去哪了?”

染血的尖刀,詭異的符紙,古怪的儀式,消失的少年,還有眼前流淌著本屬於少年力量的潭水和醫師……

即便無人應答,問題的答案也已然明了。

早在剛認識雲苓的時候,希爾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類,雪山那次他所顯現出的自愈能力更是印證了這一認知,可涉世未深的他沒能料到有人會為此向他心心念念的少年舉起屠刀,更沒想到這人會是少年在旅途中無數次笑著提起的家人。

他本不該有類似憤恨的情緒,但此時此刻,他的胸腔中,悲傷正含混著怒火猛烈地撞擊他的心房。

沒有了。

那個和他同居多日的好室友沒有了。

那個陪他一路走來的小導遊沒有了。

那個在煙花下與他互訴愛意的少年沒有了。

回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記憶中少年的一顰一笑與現實中那柄小刀上乾涸了的血跡重合在了一起,讓他的世界天旋地轉。

他可以接受自己對少年的感情是水中撈月,是蜻蜓點水般掀不起的漪瀾,但他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他們共同夢想的旅途以這樣荒唐的形式終結,接受不久前還拍著胸脯叫他放心的鮮活生命就此消逝。

無法言說的痛楚絲絲縷縷,如秋後細密的冷雨,成片成片滲入了回憶的裂隙。

他想他該落荒而逃,逃回那所由他們二人親手維修裝點的破宅子,逃回少年還在身邊的那段時光,但他的雙腳死死釘在了原地,釘進了這片充斥著血淚與哀傷的土壤。

一個聲音說,雲苓不會欣賞你的懦弱。

一個聲音又說,必須做點什麼,至少讓凶手付出應有的代價。

在內心一聲聲尖銳的催促聲中,希爾抬起沉重的頭顱,望向潭邊宛若石塑的醫師。

代價……是啊,他殺了雲苓,得到了魔神的力量,怎麼能不為此付出代價。

衣兜內,異化的鱗片在隱隱發燙。數百年前,一本描述人類社會早期現象的書籍被外來者帶入了他的居

所,書中對名為同態複仇的古老習俗的評價令當時的他詫異不已。

——以牙還牙,以命償命,如此公正的判決竟被如今的人類視作無序與落後的象征。

後來他花費了很長時間去理解其中的原因,通過大量書籍,逐漸了解了它的弊端,也明白了它不符合文明社會所定義的正義。

但當極度的哀傷點燃了憤怒的引線,流淌於龍族骨髓中的暴虐催生了惡鬼,惡鬼獰笑著掐去了哀傷源頭的首尾,什麼弊端,什麼正義,對他而言都已不再重要。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在他耳畔低語。

殺了他。

猙獰的獸瞳在黑暗中燃燒,恐怖的元素力於指尖凝聚。

然而就在壓縮到極限的冰元素即將脫手之際,一片潔白的雪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伴隨著憤怒而生發的巨大空茫感消弭了視野中的一切。

【……】

一雙冰涼的手貼在他的背上,輕輕一推,他就此跌入腳下破裂的冰層。

瞬息間,時間停滯,空間逆轉。

待冰海的泡沫破滅,在顛倒冰下的世界,他平生第一次步入了那片遼闊而破碎的雪原,窺見了那個在冰雪上燃燒,在絕望中毀滅的文明的幻影。

鏽蝕的分針,停擺的時鐘,倒塌的機械鐘樓,斷裂的齒輪,扭曲的金屬管,液化的蒸汽……

——那是一片怎樣的末日景象?他頭腦中貧瘠的詞彙不足以描述。

他看到有人用一枚圖釘,釘住了一隻搗亂的大螞蟻。

他看到一個巨大的,比半座璃月港還要大的黃銅罐子破開大洞,傾瀉而出的洪流煮沸了整座雪原上的城市。

他看到一座蒼白的,數達百米的高牆,如岩漿般沸騰的紅色液體從它的裂縫中奔湧而出,融化了冰面,發出烙鐵炙烤皮肉般的哀嚎。

他看到包裹在極寒下的熱量在熄滅,無堅不摧的甲胄被粉碎。

他看到人類的孑遺在荒蕪雪原與文明殘骸之間流浪。

有什麼東西,貫穿了是他,又或不是他的生物的脊柱。

有什麼東西,在對是他,抑或不是他的生物說話。

利器的破空聲,建築的崩塌聲,風雪的呼嘯聲……席卷著碎冰與建築殘片的風暴轟鳴,帶來了女人聲聲泣血的悲鳴。

【不要——□□,我懇請您……】

【即便□□死去……也會誕生……】

【不如就這樣……削弱……永遠不會威脅……】

帶來了男人聲嘶力竭的詰問。

【□□不是你的造物嗎——】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要降下毀滅——】

風化的巨型龍骨從雪地下重新爬起,空洞的眼眶瞥向雪原上茫然的人形同類,咆哮聲、骨骼的響動聲震天動地。

【招致毀滅的元凶——】

被面紗遮去面容的白發女人擦拭淚水,冰冷的雙手捧起他的臉頰。

隻需要學會愛就好……恨不是……必需品……】

【待在這裡……安全……】

【什麼都不要……】

【重逢……】

高牆坍圮,一切熱的都在變冷,一切鮮活的終歸寂滅。

他想撥開襲來的漫天風雪,但直到他被厚重的雪層掩埋,他也沒弄清這是誰的眼睛,沒弄清他在以誰的視角旁觀這場浩劫。

記憶像破碎的鏡子,有人為其蓋上紗簾,他能看清它碎開的形狀,卻無法看清鏡中的倒影。

憤怒像是供給全身生命的氧氣,有人將他拋入冰海,口鼻沒入水流,無法呼吸。

一股奇異且霸道的力量抹平了他緊皺的眉頭,讓一切怒與恨在痛苦中轉化成了平靜的悲傷。

當吞沒世界的風雪停歇,最後一縷風為大地蓋上最後一片雪,他又回到了那片水潭前。清澈的潭水忠實地映照著他冷漠的面孔,但這與那雙灰藍色眼瞳中流溢的情感全然不同。

希爾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但當大霧之後,又一位闖入者的聲音傳入這片空間,他幾乎是本能地匿去了身形。

“雲苓——”

“雲苓你在這裡嗎——”

小精靈的一聲聲呼喚中,那個誰都不願回答的問題又一次被擺上了台面——雲苓去哪了?

枯坐於地的綠發醫師凝望著水潭,死寂的水面下,少年幽綠的雙眸靜靜地注視著他,沒有血色的嘴唇張了又張,但他沒有聽見任何聲音。

他想,他的孩子一定是不願意再見到他了。

摸索進這片秘境的旅行者和小精靈聽到的,是回蕩在此地的呢喃。

“我把他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