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未署名的日記(其三·下)(1 / 1)

十二月廿五陰

三碗不過崗……早幾年就聽聞有說書人拿《赤曇花》的故事編作了評書,若不是阿桂跑來告訴我在那兒看到了雲苓,我大概很多年都不會主動走進這些說書人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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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是心虛了吧。

好在田鐵嘴今天說的並不是這一出,回到不卜廬後阿桂問過我這場評書講了什麼,我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我撇下生意匆匆趕去的目的隻是為了能看我許久未見的孩子一眼,這一眼要比評書的內容重要太多了。

我在滿座的聽眾間幾乎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坐在紀芳兩口子正中,穿得比出走那日厚實了許多,時而仰面觀察台上的說書人,時而扭頭與身側的二人說笑,圍住脖頸的毛領烘得側臉紅撲撲的,於黑發間格外醒目的紅頭繩也跟著他的動作晃呀晃,讓我想起了係在他小搖籃上的流蘇。

長生鼓舞我上前問他海燈節回不回來吃飯,我沒采納它的意見,能這樣遠遠地看著他,知道他過得好,對我而言就已足夠。

我找了個角落落座,坐在身旁的是一位來自楓丹的機械師。

這位異鄉人談吐文雅,和我一樣對評書本身不感興趣,感慨這戲外的人恨不得劇情跌宕起伏,險象環生,而戲裡的人隻希望日子順遂平安,清閒自在。說到最後可能是興致上來了,竟轉過頭來問我是在戲裡還是戲外。

我弄不清自己是戲外聽戲的人,還是戲裡苦苦掙紮的人,亦或都是。

不過我想,不管戲裡戲外,他們,我們,都是無比自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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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晴

身病易治,心病難醫。

我記不清這是今夜第幾次從黑暗中睜開雙眼了。

盤在牆角小窩裡的長生被我下床的動靜驚醒,懨懨地打了個哈欠,問我是不是又要去熬安神藥——前半夜我服用過這個,但效果微乎其微,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到的還是隻有那雙哭紅的眼睛。

過去的半年裡,長生、阿桂、紀芳他們都勸過我親自去看看雲苓,可我怕他不願見我,始終在通過他人了解他的生活。今天是璃月的逐月節,紀芳找來不卜廬,強硬地塞了一手月餅給我,叫我借著送月餅的名頭見他一面。

我答應了。

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我都在想象他會以什麼樣的面貌再度出現在我眼前。或許長高了,或許多養出了一些肉,或許穿著精致的衣衫,或許吃著難搶的糕點……

隻是當我真正靠近那扇曾一度緊鎖的大門以後,才發現現實與我的想象大相徑庭。

天才下過雨,彼時的小閣樓潮濕而逼仄,他身上隻穿一件單衣,腰間隨意蓋著件外套,毫無樣子地趴在地板上對著畫紙塗塗畫畫,聽到門口的聲響後才緩慢起身,用腳踢開了擋路的稿紙與顏料。

見來人是我,他撇開眼,轉過身去有些窘迫地搓手,告訴我他平時喝茶不愛放茶葉,閣樓裡隻有煮過的白水。

我問他現在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他說都好,

可我喝著放冷了的白水,隻感覺胃在一點點灼燒。

我知道紀芳不會苛待他,可比之半年前,他的確瘦削了許多,面頰上的肉少了,下巴尖尖的,整個人好像一株抽條卻沒跟上營養的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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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角落裡收拾出一隻箱子讓我坐,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著話。從采藥途中的趣聞聊到明星齋新進的貨品,從今秋的桂花樹聊到逐月節的月亮,大多是我說一段,他應一聲,直到我提起他小時候有關逐月節的往事,他才開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說,你要是我的血親該多好。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幾乎在滴血,一個聲音尖利地嘲諷,嘲諷我作為養大他的人還比不過遺棄他的人,一個聲音滯澀地嗚咽,嗚咽這是我過早告訴他我們之間沒有血緣紐帶種下的苦果。

沉默良久後,我輕聲告訴他,親情不需要血緣衡量。他低頭盯著自己光裸的雙腳,說他知道,但這份血緣之外的親情讓他感到茫然。

他說尋常人家,有了血緣的關聯,父母就理應疼愛孩子,理應毫無理由地對孩子好,因為這是父母將孩子帶來世上理應承擔的責任,可我們之間不存在這層理所當然的聯係,他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

我的聲音被阻塞在了喉嚨裡,因為我無法問心無愧地告訴他,沒有為什麼,無法問心無愧地告訴他,我對你的愛毫無企圖。

假如當年被遺棄在不卜廬門旁的他隻是個普通嬰兒,我大可以在璃月港為他挑選一個幸福且富庶的家庭,可那朵赤曇將我們的命運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我不說話,他也不看我,壓著腦袋,眼淚落在了膝上。

他說他曾怨過我的疏遠,可怨著怨著,慢慢想通了,意識到我本可以不對他那麼好,本可以完全不給他埋怨的理由,是他向我索要的東西太多了,於是收起了怨懟,小心地享受著這份不屬於他的親情。

他說他很想繼續這麼享受下去,但當他走出不卜廬,得知行秋的父親會因行秋沉迷武俠將他臭罵一頓,香菱的父親會因香菱煎不出完美的煎蛋用筷子頭敲她的手心,李錘子的父親會因李錘子在碼頭上掙不到幾個錢拿酒瓶砸破他的腦袋以後,他發覺我對他的好超過了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對父母——這也是他從不卜廬搬離的真正原因。

大敞的窗子外頭,煙花齊鳴,逐月節的圓月映在了他哭紅的眼睛裡。

他告訴我,他覺得他欠了我好多好多,多到要還不清了,所以他不想繼續欠下去,欠這份他根本無力償還的感情。

虧欠,償還……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因果循環的殘酷。我對他的虧欠促使我寵溺他,補償他,可也正是這一份償還的愛讓他惶恐不安,深感虧欠我的太多無法償還。

這是迄今為止最接近我說出真相的時刻。

因為我愛他,不願他為此難過,不願他為此疏遠於我。

可直到他流乾了眼淚我仍保持著死一般的緘默。

因為我愛他,不願他拿憎恨的目光看向我,不願他永遠地離

開我。

不,不……

我愛的明明是自己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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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六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世界沉寂了下來。

曾經,或許是兩三年前,或許五六年前,他會和晚霞一起掀開不卜廬的簾子,蹦蹦跳跳地回到我的身旁,圍著我倒豆子般細數當天遇到的趣事,一會兒說那家新生的貓崽可愛,這家門上的對聯有趣,一會兒說昨天他喂的小狗今□□他直搖尾巴,今天他幫助的嬸嬸答應明天請他吃店裡最好的糕點……

如今這隻嘰嘰喳喳的小黃鸝飛出了巢穴,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今天下午阿桂照常去郵局取了稻妻的報紙,和上個月的那份一樣,我們在娛樂版塊找到了有關他的報道。雖然每次的篇幅都不長,裁起來有些困難,但我們都對把那小小一塊貼到本子上的過程樂此不疲。

我將剪報本和他小時候的作品放在了一起。這些經過了裝裱的畫紙都保存得十分完好,隻需拂去表面的灰塵,就好像回到了我握著他的小手,教他用筆塗鴉的那段時光。

我承認我很想他,長生雖然嘴上說著雲苓過去那點事兒它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但還是同我一起收拾了一遍房間,翻出了不少承載著回憶的物什。

最先被找到的是一本相冊。裡邊的第一張相片是借患者的留影機拍的,那時他才幾個月大,是剛開始學習走路的年紀,後來為了更為直觀地記錄他的成長,我也托人買了一台,什麼時候想起來了就會對著他拍上幾張。小家夥很有他們所說的“鏡頭感”,每張相片都是那麼的端正可愛。

由於相冊的頁數有限,那會兒總是意外入鏡的長生叫我彆把那些把它拍得奇形怪狀的相片存放進去,如今翻到最後空白的幾頁,還得感謝當年的自己哪張都舍不得放棄。

除此之外,我還找到了他收集的各色貝殼,裝糖果的漂亮罐子,以及穿過的小衣服、小鞋子,但它們不是沾染了鐵盒的鏽跡,摔破了蓋子的一角,就是散發著淡淡的黴味,掉落著破碎的皮面……

比起時間的刻痕,這種懲罰似乎更為殘忍。

我能在不卜廬的任何一個角落找到他童年生活的痕跡,可在不卜廬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找不到他長大後的身影。

仿佛刮開了一塊墓碑上斑駁的苔蘚。

我貪婪地窺探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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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晴

一晃眼,我的小雲苓像個大孩子了。

今天他沒像以往那幾次一樣,放下給不卜廬眾人買的禮品就走,而是留下了同我吃了一頓飯,樣貌看著是長大了,行動上倒還是小孩子做派,嘴裡塞滿了吃的也閒不住,鼓著腮幫子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大通。

聽聞他在璃月港買房的消息,我無疑是驚訝的,通過那些大大小小的報道,我能隱約了解到他有一筆不菲的收入,卻沒想到不菲到了這個地步。而在驕傲自豪之外,擔憂也漫上了我的心頭。

璃月律法規定年滿

十八周歲才算成年,我不知道那些商人是怎麼繞過我這個監護人與雲苓簽訂契約的,但我知道他肯定沒有與這些人精周旋的經驗,倘若對方不懷好意……

看著他眉飛色舞的神采,我終究還是沒有出言破壞飯桌上這久違的氣氛,給他盛了一滿碗湯。

他還是那麼喜歡喝清熱降火湯,大約是我往湯裡擱了好幾勺糖的緣故。

要是再多擱幾勺糖就能把他留住,一切該有多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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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陰

秋月從稻妻回來了。我與她算是舊識,這麼多年過去,她也如願成就了一番事業,坐到了楚瑜商行分行長的位置。

我們閒談良久,話題的中心是稻妻的局勢。

她說雖然楚瑜商行所在的離島遠離稻妻城,但那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氣氛還是鬨得當地人心惶惶,行長信任她的能力,派她在大事發生前回璃月采購一批未來極有可能緊俏的商品,其中就包括不卜廬的藥材。

因為訂貨量足夠大,我開出了令她滿意的價格,敘舊得以繼續。

臨走前,她盯著我的臉發出一聲長長的慨歎,歎我們年歲相仿,可如今她再怎麼保養臉上也有了皺紋,而我還是和她前往稻妻闖蕩那會一樣年輕。

這些年璃月港時常有我已經煉成不死藥的傳聞,不知道她此行回來聽到了多少,一直住在城中的雲苓又聽見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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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陰

璃月港緋雲坡,璃月緋雲坡。

我一早就知道璃月的商人唯利是圖,沒成想竟會做出這樣齷齪的事。

從阿桂口中得知此事後,我立馬將煙緋請來了不卜廬。她遺憾地告訴我,雲苓的購房合同是有效的,因為他簽訂合同時已年滿十六周歲,主要生活來源又是自己的合法勞動收入,屬於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而璃月律法中有關合同約定不明的部分尚不完善,哪怕後續修改了,按照律法的從舊原則依然很難改變原有的判決。

見我低頭不語,她又滿面歉意地安慰我,說這件事已經引起了總務司的重視,那個奸商既然膽敢做出這種事,稅務等方面肯定也乾淨不到哪裡去,隻要被總務司的人抓住一絲馬腳他的後半生就基本要在牢獄中度過了。

送走煙緋後,長生憤憤不平,說那個奸商最好祈禱他一輩子不要生病。

是啊,最好不要。

身為醫者,醫治他是一回事,身為受害者的親屬,怎麼醫治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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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三陰

稻妻,鎖國令……這幾天碼頭上的商人和水手一片愁容。

起初我以為這場風波不會波及不卜廬,卻沒想到雲苓與稻妻那邊的來往會就此斷絕。

聽紀芳說,雲苓已經拿不出償還下個月貸款的流動資金了。他們兩口子原本商量著賣掉一批古籍,好籌錢幫他撐過這段難熬的日子,可他拒絕了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的幫助,隻悶頭往冒險家協會跑,白天到處做委托,晚上則

趴在小閣樓的地板上畫璃月武俠的插圖。

我無法想象他如何用那雙靈巧細嫩的手挖掘礦物,無法想象他如何拖著連繞不卜廬跑兩圈都會累得氣喘籲籲的身體往返於各地,無法想象他如何克服對野外生物的恐懼替人清除魔物……

我想我必須做些什麼,所以陸續在冒險家協會發布了一些輕鬆且高酬勞的委托,那些好心的冒險家在看到我的假名後也都會默契地把委托留給雲苓,我很感激他們。

但這遠遠不夠,我還得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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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陰

我忙碌了近一年的小雲苓回來了,但這次我情願他不來看我,也不願他以傷患的身份回到我身邊。

他剛被卯師傅和旅行者送進不卜廬的時候,身上的情況堪稱慘烈。聽著四周喧鬨的人聲,我一度克製不住雙手的顫抖,可當小心掀開那件血跡斑斑的鬥篷後卻發現,他的傷勢並沒有預想中的那樣駭人。

在用秘法探查一番後,我和長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通過力量的回溯,我們得以知曉那些血跡絕非虛張聲勢,它們來自雲苓後腦的致命創傷——這足以讓任何普通人命喪當場。

就像十多年前那次落水一樣,魔神的力量再一次挽救了他,但「治愈」的種子也在他體內徹底生根發芽。

他明明就躺在我身前的病床上,但用施展秘法的雙眼望去,我竟從他身上看不見一點過去那個人類少年的影子。長生說他現在已經不能算作人類了,再這麼任由魔神殘渣蠶食下去,很可能連屬於人類的清醒意誌都保不住。

它說,我們必須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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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廿六陰

托當年替不卜廬選址的鐘離先生的福,這次水災沒讓不卜廬遭受太大損失,以至於璃月百姓還能在災後及時領到一些藥品,雲苓在被人找到後還能有一處棲身之所。

早知他不到半月又會添一身的傷口,我那天就絕不會放他出門。

這次他受的傷倒不致命,但要比致命傷更為棘手,皮膚表面的裂紋裡竟滿是已經仙逝的帝君的力量……它雖壓製了「治愈」之力在雲苓體內的流動,卻破壞了長命鎖掩蓋魔神氣息的作用,這使我不得不加快動作,以防有人先一步發現並傷害雲苓。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愚人眾的人就找上了我。他們表現出了對魔神殘渣的興趣,並展示出了極大誠意,承諾不接觸雲苓,隻需我提供研究的相關數據即可。由於那個須彌人的前車之鑒,我最初是拒絕的,但他們的執行官很快在璃月港大鬨了一場,在掀起災禍的同時,也向我徹底展示了百無禁忌祿對昔日魔神的作用。

在原定的計劃裡,為了在傷口自愈前更多地逼出雲苓體內被魔神力量侵染的汙血,我必須在他心口打開一道窗口。這無疑是極度冒險的,也是我每次不願繼續往下構想的原因,但百無禁忌祿的出現優化了這一步驟,因為「治愈」幾乎是天然地畏懼岩王帝君的力量。

最終,我還是與愚人眾達成了合作

,用當年那本破損古籍的抄本換來了他們仿製的百無禁忌祿。

在他們抵達不卜廬的一刻鐘前,雲苓醒了過來,不知怎麼滾到了地上。幫他重新帶上護腕的時候,我故意將護腕調大了一些,以便直接觀察「愈」之魔神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跡,抬頭卻對上了他疑惑的眼神。

我幾乎是張口就撒了一個謊,沒有半分的遲疑,隻有遲到的羞愧……

天知道我有多麼想儘快結束這種可悲的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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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八晴

我的小雲苓到底是長大了,有了喜歡的人。

雖然他一直把嘴巴抿得緊緊的,但我知道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麼東西了就會這麼一聲不吭,眼巴巴地看著,看得我心軟答應了才會歡天喜地地衝上去將東西摟進懷裡。

他到了可以獨自生活的年紀,有喜歡的人是件好事,隻是他喜歡的對象……長生和我各有各的擔憂。

長生說那個人居無定所,家鄉也離雲苓長大的璃月太過遙遠,哪怕拋開這些外物不談,他們看起來也完全不像一個世界的人。而我憂心的,是那個人能給予他所期待的“唯一”嗎?

我從那個人的眼裡看不出愛意,反倒是我的笨孩子一直在圍著他打轉,言語間滿是在明顯不過的喜愛與偏袒。

都說少年人的心意來得也快去得也快,我摸不準他這段感情會走到什麼地步,但隻要那個人同樣喜歡他,對他好,我想我會尊重他的選擇,不會製止他追尋愛情的腳步。

一個人降生到世上,父母不是可以親手挑選的,但伴侶可以是。

雲苓,我的小雲苓,我的笨孩子。

我真誠地祝福你能找到那個陪伴你的人,那個能走進你未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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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日晴

窗外的天空飄起了成片霄燈。

每次一想到有關雲苓的事情,思緒就會不自覺地拉得長遠。

記得他還是一個小嬰兒的時候,瘦瘦小小的,抱在懷裡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柔軟的皮肉,脆弱的骨骼,以及那皮與骨之下輕而有力的心跳。

我聽過他在病床上痛苦的低吟,聽過他被拒稿時發出的抽泣。

我也看過他在街上亂跑時康健的姿態,看過他拿到第一筆稿酬時飛揚的神采。

我想我不是天生地喜歡孩子,最初盯著他的小臉我也會暗暗發愁。愁我要從本不寬裕的時間中抽出大半來養育他,愁我可能無法方方面面地照顧好他,愁他在我的教育方式下成為不了善良優秀的人,愁他在長大以後會想要找回遺棄他的親生父母……

可漸漸的,在與這個孩子朝夕相處的日子裡,我慢慢習慣了聽他的笑聲、哭聲,習慣了回應他伸向我的小手,習慣了容忍他的倔脾氣,習慣了表揚他的小聰明。

就這麼習慣著,習慣著,他逐漸從那樣豆丁大的一團,長到了如今可以離開我的年紀。

毫無疑問,我不是一個好人,好父親,沒能給予他一個快樂的過去,也錯過了太多他成長的瞬間,可捫心自問,我對他的愛絕非出於種下魔神殘渣的責任——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十八年前我站在大霧彌漫的岔道口,沒人告訴我該怎麼走,隻能一頭黑地走下去。如今心中悔恨萬千,並不是為了鞭撻過去那個茫然的自己,而是懊悔這樣的選擇為他帶去了無儘的傷害。

等到一切結束後,倘若我們還能延續這段親情,我會儘一切努力彌補我的過錯。而倘若他發現了一切,發現了我過去的所作所為……

我向來都知道的,他很聰明,一旦被什麼東西傷害了,下次再遇到時就會躲得遠遠的。

我不希望他能原諒我這樣一個傷害過他的人。

我隻乞求,乞求他不要用憎恨的目光看向我。

雲苓,我的小雲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