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未署名的日記(其一)(1 / 1)

十一月廿八陰

人的價值有高低之差,德行有崇高卑劣之分,可性命呢?

毫無疑問,師父操勞了一夜救治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早在發現他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他是個搶劫過路人的強盜,可能是搶到了不該搶的人的頭上,被砍傷了半邊肩膀,失血過多,隻剩了口氣吊著。

我調配的止血散沒有起到作用,師父說他的體溫降得厲害,差我去尋些木柴。我知道師父隻是想把我支走,每次遇到束手無策的病人,他都會這麼做。

那人果然也如我想的那樣好了起來,並在蘇醒後活蹦亂跳地打劫了我和師父的所有財物,連藥箱裡的藥材都沒放過。

在身無分文,狼狽趕回沉玉穀的路上,我問師父,若是早知那人會恩將仇報,是否會改變主意。

師父的面色很差,我起初以為他是在為打劫的事情生氣,但他在沉默許久後告訴我,他還是會選擇救人。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他溫柔地看著我,說我們行醫者的職責隻是救人,審判一個人是否有罪的工作要交給法官。

我說那人明眼看著就是強盜,而且確確實實搶了我們的東西。師父歎了口氣,反問我,假如我們救人前需要看這個人是否有罪,那麼道德的高低、財富的多少是否也能成為我們判斷救人與否的標準。

我說道德的高低可以,財富的多少不行。「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這是我拜入師門時,師父要我發下的誓言。

師父又問,那假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賢者和一個品性平平的俗人同時生命垂危,我該救誰,如果拯救賢者的性命要用俗人的性命交換,我又該不該換。

一路上,我都在思考這兩個問題。如果把賢者和品行卑劣之人擺放在一塊,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拯救賢者,可賢者和品性平平的俗人間我卻很難做出選擇。明明都是道德高低上的差彆不是嗎?

我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因為我跟從師父行醫,習得一身本事就是為了“治病救人”。是“治病救人”,不是“行俠仗義”,也不是“秉公執法”。

身為醫者,我沒有資格剝奪任何人想要活下去的權力。

師父告訴我,即使拿善惡評判,也很難說清怎樣善良的才算善人,怎樣邪惡的才算惡人,衡量這個標準的尺度比救不救人本身要複雜太多了。而人命一旦被放上天平,就勢必會向一方傾斜,我們要做的是把它從天平上拿下來,公允地對待每一條生命。

他的教誨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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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六大雨

我很早就勸過師父,讓他不要過度操勞,救人的同時也要保重自己的身體。但他顯然聽不進去,也沒有多餘的精力照顧自己,最終在救治了一個整村被疫癘折磨的病人後,纏著滿身的癘氣倒下了。

這次師父病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嚴重,重到哪怕我是世上最不願他離開的人,也不忍心再將藥物灌入他消瘦乾癟的身體,我實

在不敢相信床上這具病軀的主人不過而立之年。

我很清楚即將面臨什麼,師父也清楚,所以他趁著自己還有力氣開口說話,把我叫到床邊,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還是那麼喜歡念叨我和師姐剛拜入師門那會兒L的事,不管是我的求知欲,還是師姐的倔脾氣,他都笑著回憶了一遍,直到咳出一手帕血後,才開始認真起來,囑咐我將來若是有緣再見師姐,一定要儘力施以援手,我點頭答應了。

之後他又絮絮叨叨了一些沒那麼重要的事情,什麼門口杏樹下的酒壇過兩年記得挖,什麼雖然他跟兄長鬨掰了,以後我去璃月港也要記得給他的小輩送禮……太多了,我當著他的面列了一份清單,他表現得很欣慰。

(附清單一張)

臨彆時刻,他說生死有命,叫我不要難過,並把清單中提及最多的那條白蛇托付給我。

師父的棺槨葬在了後山,那是曆任師祖安眠的土地,每一塊墓碑上鐫刻的生卒年都顯現了他們去世時的年輕。

我跪在師父的墳前,向他傾訴我的疑問。

既然他說生死有命,又為什麼要給一條蛇起名“長生”?

凡人這一生,真的不能擺脫生老病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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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廿四晴

這個月,我用秘法成功救治了三位原本藥石無醫的病人,幸好有長生調理氣息,我倒不至於像上個月那樣虛弱地昏死過去。

師父走後,念叨的角色變成了長生,它說它不想新的契約者是個短命的家夥,讓我使用秘法的時候悠著點。我不覺得這有什麼,醫者本就是耗費自身心血救人,秘法消耗生機不過是加速了這個過程,何況我咳幾口血就能換來耗費無數心血也換不回的成果,也算是值得了。

在與長生的締結契約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師父和師祖們早逝的真相——執著忤逆生死的奇跡,為救人讓渡生機,短壽而終。

長生說,我們這一脈就是不斷在走前人一頭撞死也不悔改的老路,像撲向火焰的飛蛾,在眾生皆苦的長夜中追尋超脫生死的希望。它認可前人的勇氣,可一任任繼任者的早逝也讓它感到疲憊,它希望我能活得更久一點。

療養身體的那段時日,我日夜坐在窗邊思考,等到恢複到能再度使用秘法時,我告訴了它我的想法。

醫者普救世人,但醫者自身也在世人之列。我那些短壽的師長們舍己救人的做法固然值得欽佩,但沒有人生來就是要為他人付出犧牲的。

師父臨終時說,生死有命,過來者的命止步於理想,可我的命不是這樣,後來者的命也不會是這樣。我願意像師長們一樣為理想奉獻終身,但我不打算成為他們,從我開始沒有人會因為這份契約短壽,這份契約也會永遠傳承下去。

隻要我一直活下去,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長生打了個哈氣,說我很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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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六晴

我從荻花洲的采藥人手裡收購了一種叫做“鰍

鰍寶玉”的稀有藥材,采藥人說它是鰍鰍保命時吐出的珍珠,帶有微弱的元素力,可以麻痹敵人。

回到璃月港後,我將這種藥材研成粉末,配上些許霧虛花粉熬製,測試出了極好的麻醉功效,比從前麻醉使用的曼陀羅花效果更好,且幾乎沒有副作用,讓我不禁疑惑於,從前為什麼沒人將這等好藥投入使用。

長生掐著嗓子說,當然是因為太貴了。

嗯,最近藥廬新蓋起來,雖然隻有一小間,但把過去的積蓄都用得差不多了,使得我們的生活成本大大壓縮,我想它這是在換著法子向我表達抗議。

原來蛇的味覺這麼靈敏嗎?肉店老板信誓旦旦地告訴我普通禽肉和山雞肉除了價錢以外沒有任何區彆。

初來璃月港人生地不熟,看來是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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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廿七陰

上午路過雲翰社的時候小坐了一下,聽了場名叫《赤曇花》戲,講得是三百年前一位被除名的搖光星為妻子求長生的故事,還涉及到了沉玉穀。

長生覺得這個故事有點熟悉。由於它常說它現在的記憶與法力相較鼎盛時期消散了許多,而我也有意幫它尋回記憶,於是在散場後拜訪了那位一手編排這出戲的雲老先生。

老先生說,《赤曇花》其實不能算作故事,這是他們家祖上真實的曆史,五百年前的煉器大師雲輝,三百年前的搖光星雲崖,都是當年響當當的大人物,可惜被曆史的砂石埋沒,《赤曇花》這段往事還是今年他修繕祠堂時意外翻出來的。

為了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雲老先生很激動地向我展示了那本家傳的古籍。我推托說這東西我一外人真的能看嗎,他說看吧,在我之前早就有幾個說書的借去看過了。

翻閱完古籍後,我發現這書的確沒什麼值得遮掩,重要的部分全被撕毀了,隻剩下了那位「愈」之魔神的故事。

長生念出了那位魔神的真名,身體突然僵住了,在我叫了它兩聲以後,它說它感覺腦袋裡好像多出了一點記憶,隨後閉上了那對原本屬於我的眼睛,開始嘀嘀咕咕。

我把它嘀咕的內容全部記了下來,仔細一看,竟然填補了雲家那本古籍的殘缺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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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十晴

在長生的指引下,我尋得了這世上的最後一朵赤曇。

我想在雲崖的妻子之後,一定有人也吃過它,不然它不會生長在一座沉睡著妖魔的無名墳包上。

在不知後果的情況下,我摘下了那朵紅得像要滴血的花,一瞬間,我聽到了很多聲音,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我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是進入了幻境,因為我看到年輕時的師父在向我招手。

在我向師父走去的時候,一個沒有手指的姑娘用力推了我一把,讓我脫離了幻境。

蘇醒後,我發現赤曇正被我牢牢地抓在手中,而一直掛在我脖子上的長生卻睡著了,嘴裡還在念著什麼,似乎是“阿瑪耳忒亞大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和另外一個含糊

不清的名字。

蛇也會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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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八中雨

三個月過去了,赤曇一直放在床頭的匣子裡,我遲遲沒有吃下它。

雖然我翻閱了大量古書,長生也陸續找回來一些記憶,但我們現有的信息還是不足以保證我吃下赤曇後不會化作沒有理智的怪物。

我承認我猶豫了,這種猶豫讓我這三個月來都難以入眠。

師父去世那年我就發過誓,我不願背負師門一脈短壽的宿命,比起在化作僵屍的七七身上尋找逆轉生死的長生之法,服下眼前這朵赤曇顯得容易太多了。

《諸病源候雜記》裡說,四肢為諸陽之本。我想隻要吃下赤曇,再劃開四肢,像長生記憶中那樣用沉玉穀的水潭淨化、稀釋受到魔神力量侵染的血液,或許就能壓製住那股凡人無法承受的可怕力量。

或許……要是把這個或許去掉就好了。

大概是我本性怯懦,對於接受魔神的力量沒有起碼的心理準備,又或是我身上的牽掛太多,無法像戲文中的主角一樣義無反顧地追求長生。

我自己瘋了不過是瘋了,最多和那個無名墳包的主人落得相同的下場,但長生怎麼辦,七七怎麼辦,那些每天在不卜廬門口排起長隊的病人怎麼辦?

我有赴死的勇氣,但我現在還賭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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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十多雲

前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雨,生意冷清,到了夜裡準備關門的時候,我在門口發現了一個被遺棄的嬰兒L。他好小好小,被包在一塊雨水浸濕的繈褓裡,嘴巴凍得青紫也沒哭,就傻乎乎地直衝我笑。

要是他會哭就好了,這樣我還能早一點發現他。

長生將他換下來的繈褓反反複複地翻找了幾遍,沒發現任何信或是能表明他身份的東西,看來他的家人是鐵了心的不要他。

我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除了知道他是個男孩外,也了解了他被遺棄的原因——他的身體非常虛弱,跟營養不良的小貓崽一樣,平躺在床上的時候肚子和小手一抽一抽的,我猜他可能是個早產兒L。

我們最初都以為情況沒有那麼糟糕,因為他還能正常進食,喝進了一點羊奶,結果當天夜裡代我給他喂奶的長生就尖叫著飛到我的臥室裡,告訴我他要不行了。

在任何急救方法都沒起效後,我嘗試向他讓渡生機。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小的孩子身上使用秘法,也是秘法第一次失靈。

他就像個不被老天所愛的孩子,安靜地睡在包得亂七八糟的毯子裡,可能還沒來到這個世上多少天就要永遠地睡過去了。

時隔多年,我再一次體會到了師父去世那晚的無力感。想到這個孩子被抱進不卜廬時那張青紫的小臉,我心亂如麻,在臥室裡來回踱步,最後看到了那個裝有赤曇的匣子。

沉玉穀的潭水很冷,但他的手更冷。

趕在他失去氣息之前,我喂他吃下了赤曇,完成了事先猜想的淨化方式,並抱著他進入

了水潭。魔神的力量起效很快,不過眨眼的功夫,不詳的咒文就爬滿了他小小的身體。

當我看到那些東西在潭水的淨化下縮回他淌血的傷口時,我覺得我應該是成功了,他的呼吸逐漸平穩,臉色也紅潤了起來,像是個正常的孩子了。

也是直到此時,我才有精力去思考那四道小刀劃開的傷口對一個孩子來說有多疼……

還好他一直睡著。

在發現「不死」的祝福修複了那孩子的傷口,並凝成四道黑線後,長生問我有沒有後悔。

我問為什麼要後悔。

它說就這樣把長生的機會白白讓給一個不過一兩個月大的孩子,不覺得不甘心嗎。

我向它笑了笑,這個問題師父早就回答過了。

人命不能放上天平。赤曇隻有一朵,我那時雖不知道它是否能讓人長生不死,但我知道我一定不能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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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三十一晴

已經喊了足足一個月的“小家夥”,我想我是該給他起一個名字了。

我詢問了不卜廬大眾的意見,七七隻能說出“團雀”這兩個字,長生對此倒是很感興趣,建議我給他起名“年糕”,寓意白白胖胖,身體健康。我覺得這個寓意很好,但躺在床上的小家夥應該不怎麼喜歡這個名字,哭得好凶。

長生拖著我出了房間,背著小家夥又起了一個名字,說是叫旺財也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它的主意餿得就像廚房裡那個我們誰都不想啃的硬饅頭。

(說到饅頭,我想我也有必要學習一點做飯的手藝了,不然小家夥以後隻能跟七七搶吃的,多不像話。)

由於我們這一脈都是以藥為名的,所以我決定從藥材裡找一個好聽的名字出來。在否決了長生給出的“當歸”“肉桂”“山藥”“佛耳”等二十一個提議後,它生氣地爬去儲藏室大吃特吃,最後還是我從《雜病源流犀燭》記載的茯苓白術散裡挑出了“茯苓”二字。

長生不答應,說我有個師祖就叫這名字,我便選了茯苓中的優種“雲苓”作為他的名字,希望他長大以後能夠喜歡。

(附寫滿名字的草稿紙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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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四晴

小孩子的睡姿真是出人意料,被子以上的兩隻小手安穩地放在腦袋兩側,像是在做投降的動作,被子以下的兩條腿竟然劈著標準的一字馬……

(附記錄睡姿的火柴人簡筆畫一張)

小家夥在不卜廬快待足兩個月了,很乖,除了會拿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我看,不哭也不鬨人,抱在懷裡的時候會安靜地捏著我的辮子玩,很好,但要是他不把辮子末梢塞進嘴裡就更好了。

以往來不卜廬看病的夫人們總說,小孩子身上有一股奶香味,存疑,我聞過被他口水糊過的頭發,一種類似嘔吐物的奇怪味道,長生很嫌棄,一連好幾天都不願意掛在我身上。

也是,畢竟盤在我脖子上,保不準就會被玩頭發的小家夥啃一口

尾巴。

他已經開始長牙齒了,但我不知道該給他吃點什麼。長生讓我去問那些有孩子的夫人,但璃月港不乏能人異士,我不知道哪些人能看出他身上的魔神氣息。

總之,我不想因為求助讓彆人知道不卜廬多了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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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十一多雲

在從小家夥嘴裡揪出奇怪的東西以後,我還是妥協了。

我隻養過有自理能力的小僵屍,沒養過真正的孩子,所以私下裡找幾個有孩子的太太交流了一下經驗。

她們起初以為小家夥是我的私生子,還調笑了幾句,在得知他是我從不卜廬門口撿回來的以後,立馬肅然起敬,開始傳授我獨家的育兒L方法。不知道是不是她們的表情轉變得太過誇張,我懷裡的小家夥笑得樂嗬嗬的。

這麼做的好處顯而易見,小家夥吃上蛋黃和水果泥了,但壞處也很快顯現了出來——總務司的人不知怎麼得知了此事,上門做了登記,說會儘快幫我找到這孩子的父母。

在和那些太太交流的時候,她們之中不是沒人勸我,說可以把孩子送給無法生育的富貴人家,也有直接問能不能收養這孩子的,並向我承諾她一定會把他當作親生孩子一樣照顧……我都拒絕了。

她們似乎無法理解我的做法,可能是認為我一個未婚的男人養不好孩子,不過在我堅決表示我會養他之後,也漸漸沒人嘗試從我手中要走這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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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三晴

不卜廬陸續來了一些看小家夥的客人。

萬文書院的陳夫人送來了一雙新做的虎頭鞋,徐木匠代他妻子送來了兒L子用不上的小搖籃,曾經很想收養小家夥的紀太太送的是兩床紅色錦緞的繡花小被子……

陪紀太太一起來的小芳姑娘似乎很喜歡小家夥,一直趴在搖籃邊打量他,時不時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還很認真地告訴我,她覺得小妹妹長大以後會很漂亮。

掛在我身上的長生發出了竊笑,紀太太摸摸她的腦袋,告訴她是弟弟不是妹妹。結果沒了漂亮妹妹的小芳嘴巴一癟,直接難過地大哭起來。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怎麼從小家夥的臉上看出“漂亮”這個詞的,唉,姑且相信孩子的眼光吧。

(附百天手印、腳印一張)

注:他還是好小,長生說它一口就能把他吞掉的時候,他似乎聽懂了一樣,兩條眉毛皺在一塊,真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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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廿七晴

他很聰明,學東西非常快,我很開心他說出口的第一個詞是我的名字。

聽紀太太說,小孩子開口最容易發出的音節是“媽媽”,還好他沒喊我媽媽。我倒是想過他以後或許會喊我“爸爸”“父親”,但他喊的是“白術”。

這是件讓長生想了好幾天都沒想明白的事情,它說它想得尾巴上的鱗片都要掉光了。最後我們一致認為,他開口說“白術”是因為他在不卜廬裡聽到的“白術”要比“爸爸”多得多。

唉,誰讓店裡忙呢。

不過既然我擔起了養大他的責任,喊“白術”和喊“爸爸??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又有什麼區彆。

而且他還隻有這麼一點大,什麼都不懂,或許他心裡這兩個詞就是沒有區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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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三晴

他長大了一點,即使隻有一點,也已經在努力學習如何挪動身體了。

大概剛開始學走路的孩子都一樣吧,他像條毛毛蟲一樣在我的床上扭來扭去,把床單拱得亂作一團,後來可以扶著牆走了,卻走得軟趴趴的,像走在棉花上,還沒有爬來的有精神。

我以為是他身上的褲子太厚了,邁不開步子,於是給他換了條薄一點的,但還是走不動路。

長生大概是看不下去了,讓我把他上身的三件衣服脫掉兩件,罵我誰家孩子九月份穿這麼多衣服,還特彆指出他這身上厚下薄的造型很像一顆土豆下面插了兩根牙簽。

我覺得確實很像,於是笑了,他聽見了,飛快爬過來拱著我咿咿呀呀地哭。

雖然不會走,但他爬得很快,不錯,是好的跡象。

前幾日來不卜廬就醫的雅克先生帶來了一種能自動產生畫片的儀器,叫做“留影機”,我專門借來給正在學走路的小家夥拍了幾張。

(附照片三張)

長生的形容好恰當,真像顆插著牙簽的小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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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陰

今天師叔公來了不卜廬一趟,他發現了小家夥的存在,這讓我感到惶恐。

由師叔公擔任堂主的往生堂最初就是為了對抗魔神殘留人世的「怨念」才建立的,而辨認魔神殘渣的秘法也是由師父從往生堂帶出來的,師叔公一定看出了小家夥身上不屬於人類的力量。

往生堂一向遵循自然的生死之道,師父也是因為這個才與自己的兄長分道揚鑣的。萬一師叔公執意拔除小家夥身上的魔神殘渣,又或是讓其他除魔世家和仙人知道了這件事,後果不堪設想……

過往的確有魔神殘渣被拔除或封印的案例,可他們不知道小家夥的命就是由所謂的魔神殘渣撐起來的,要是沒有魔神的力量,他恐怕馬上就會……

我不想再往下想了。

原本小家夥的活動空間是整座不卜廬,他一直喜歡看我分揀藥材,平日我都會把他放在櫃台裡的小板凳上,這樣隻要他不吵鬨,櫃台外的人救看不見他,困了也可以爬去一邊的小筐裡睡覺……

唉,雖然師叔公沒說什麼,但我現在是不敢讓小家夥待在前廳了,希望他不會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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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三晴

今天,小家夥學會走路了。我很高興,因為我親眼看見了這一幕。

下午沒什麼客人,我在倉庫整理藥材,小家夥在旁邊安靜地玩玩具。長生喜歡逗他,給我使了個眼神以後卷起他的玩具就跑,小家夥竟然急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然後胡亂地擺動四肢追了上去。

長生目瞪口呆,拋下玩具飛

快爬回我身上,問我?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他就這麼亂七八糟地走過來了?”

我專門把它的原話記下來了,因為“亂七八糟”這個詞用得確實恰當。

不卜廬打烊後,我把小家夥拎到前廳的一根柱子前,要給他量身高。長生說我吃飽了沒事乾,直接趁他睡著的時候拿尺子一拉,不就知道這個蘿卜丁到底有多高了。

我說在柱子上刻痕更有紀念意義,這樣等他長大以後,我就可以指著那根柱子跟他說。

你看啊,你就是這麼一點一點長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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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九多雲

昨天是小家夥的生日,很抱歉沒能陪他,把他交給了紀太太照顧。臨走時他哭得撕心裂肺,但我實在沒辦法把他帶上。

長生告訴我,它又恢複了一點記憶,說想要遮掩住小家夥身上的魔神氣息,就去沉玉穀找一塊玉石。

這耗費了整整五天的時間,以至於我沒能趕上他的第一個生日。

好在他的周歲禮物馬上就能到手了。現在我住在層岩巨淵附近的客棧裡,隻等這邊的玉匠雕好長命鎖就返回璃月港。

我選的是一種下方懸掛銀鈴鐺的款式,這樣小家夥磕磕絆絆地走到哪裡都會有聲響,我就不用擔心他會鑽到哪個我找不到的角落了。

至於鎖面的文字,玉匠說尋常人家刻“長命富貴”“玉堂富貴”的都有,我說刻個“長命百歲”就好。

長命鎖長命鎖,求的就是長命。

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對我來說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