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失蹤(1 / 1)

“鐺——鐺——鐺——”

學徒拎著以紅綢為提繩的銅鑼走到了台前,三記鑼槌下去,台下吵鬨的人群漸漸收起了音量,推攘著找回原位坐下。

台上的說書人擺好開場的架勢,歘一下抖開手中的紙扇,“雲迷霧鎖”四個大字瞬間出現在了每一位視力良好的前排觀眾眼中。

“書接上回——”

“新春佳節夜,闔家團圓時。話說這海燈節各家都喜氣洋洋地與家人團聚之際,曾經風光無限的搖光星宅邸卻悄悄遣散了所有家仆。時人皆知這家的主人出手闊綽,想上門謀一份差事的仆工多如牛毛,可當他們尋到這家門口,卻發現今年的雲府那叫一個古怪……”

“具體怎麼個古怪法?大門兩旁不僅連燈籠都沒掛上一盞,門上甚至從外綁了數條令人生畏的粗鐵鏈。彆說是過年了,這還哪有一點過日子的樣子!眾人無不猜測這家究竟發生了何事,找到了幾l位曾在雲府做事的工人,也不知是那筆豐厚遣散費的緣故,還是秉著良心不願多說前雇主的閒話,工人們對雲家之事閉口不談,但越是這樣,眾人的好奇心越甚……”

“原本海燈節那會大夥兒走街串巷,也顧不上彆家的閒事,可雲家家資巨富,府邸又坐落在繁華的大街上,門前人來人往,明晃晃的鎖鏈著實引人注目。久而久之,各式的流言蜚語在茶館、酒樓間傳播,其中傳得最廣的說法,是說那雲崖任搖光星期間貪贓枉法,府邸已被查封了,隻等年一過就會有總務司的人前來沒收府中的金銀珠寶……”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傳言一出,不少人坐不住了。一夥盜寶團盯上了大門緊鎖的雲家,認為寧可白走一趟,也不能放任這些能讓他們下半輩子吃穿不愁的財寶被總務司收走。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悄無聲息地爬上了雲府高高的圍牆……”

“這財寶,雲家的確有,哪怕很大一部分在封府前分了出去,留在牆上的那些張價值連城的字畫也將盜寶團帶來的幾l口麻袋填得鼓鼓囊囊,更彆提彆的寶物了。收獲如此不義之財的幾l人自然欣喜萬分,大概是由於行竊的過程過於順利,竟打起了在這座宅邸留宿一夜,等到白日再好生搜刮的主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雲府哪裡是能久留的地方。其實早在翻進院牆的時候,盜寶團眾人心中就泛起嘀咕,這偌大的宅邸看著完全不像外界謠傳的那樣被查封了,房門上沒有一張封條,反倒是掛滿了白綾,一副操辦白事的布置。而當他們起夜尋找茅房,意外摸進靈堂的時候,這座大宅恐怖的一面才向他們真正展開……”

“靈堂自古是哀肅之地,要說幾l人怎麼是盜寶團,居然缺德地萌生了偷盜陪葬品的想法,然而靈堂中的一幕,卻叫這幾l個心術不正的賊人嚇得魂飛魄散,對這個地方產生了終身的陰影——那邊起哄的觀眾老爺說對了一半,這靈堂中沒鬼,卻坐著個半人半鬼的男人,即便他沒有看向摸進靈堂的盜寶團,隻是癡癡地撫摸著棺木,但不管是這鬼氣森森的場面,還是那口貼滿符紙的棺材中

傳出的咚咚聲,都足以讓盜寶團屁滾尿流地向外逃去……”

“被嚇破膽的幾l人慌不擇路,在黑漆漆的大宅中瞥見一縷燈光後,本能地向光源跑去。那是一間上鎖的臥房,昏黃的燈光在窗紙上投出一個女人的剪影。幾l人互相壯膽,摸到牆角,發現房中的女人似乎在推動著什麼吱嘎作響的東西,邊抹淚,邊用淒婉的鄉間土腔哼唱著哄人入睡的歌謠……”

“為首之人聽清了,她唱的是,‘我可憐的小少爺啊,為何還不睡覺,那守著棺木的是你犯下大錯的爹,那棺木裡鎖著的是你可憐的娘,可你還有不願離去的乳母,你可一定要快快長大……’”

說書人將手上的扇子一揮,扇面的文字變成了“大夢初醒”。

“說到這裡,想必大夥兒都明白了,這靈堂中不人不鬼的男人正是我們上半場的主角雲崖。在得知化作妖魔的妻子傷及無辜百姓的性命後,他終於痛下決心,發誓要與她做個了斷,於是在將其抓捕後,含淚親手將劍刺入她的胸口,所以盜寶團在府邸中看到的那場白事就是為她辦的。”

“有人要問了,妻子既然已經死了,那棺材裡的咚咚聲是怎麼一回事?第一次聽到棺中聲響之時,雲崖也像在座的諸位一樣震驚。他的心怦怦直跳,心想,難道殺死了妖魔,他溫柔善良的妻子便回來了嗎?抱著這樣的期待,他屏住呼吸,打開棺木,隻可惜再看見的不是記憶中的妻子,而是死而複生妖魔。”

“妖魔是殺不死的。直到用鐵鏈將反複複生的妖魔鎖入棺木,雲崖才徹底明白妖花所給予的「長生」究竟是什麼——原來「不死」即是「長生」。”

“雲崖不想去思考這樣的「長生」是否正確。因為經曆了從妻子難產之後的一切,他實在是太累了,累到沒有力氣離開靈堂,累到日夜麻木地守在棺木旁,絕望地妻子所化的妖魔抓撓棺壁,發出嘶喊。他想,這樣的「不死」簡直是一種無解的詛咒。”

“怎樣才能讓她獲得解脫?自打決定為妻子求得長生起,雲崖就將那本古籍中的所有文字都記得爛熟於心,他知道帶來詛咒的魔神隕落於帝君之手,可他犯下如此大錯,也卸去了搖光星一職,實在無顏無權登上玉京台向帝君請示。最後還是一位仙人入夢指點,才為這一盤死局帶來了轉機。”

“走投無路的雲崖顧不得夢境的真假,依照夢中仙人的指示,背著關有妖魔的棺木再度進入了沉玉穀。穿越濃濃大霧,他竟真找回了那片噩夢般的穀底。穀底的妖花早已焚毀殆儘,這次沒有了幻境的阻攔,他直接抵達了水潭之畔……”

“沉重的棺木和鎖鏈浮出水面,棺中脫出的黑影卻在水中不斷下沉。雲崖看到他心愛的妻子變回了他記憶中的模樣,在水中朝他微笑,他呼喊著她的名字,發了瘋般想要擁抱她,可巨大的浮力永遠地阻隔了二人,他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消失在了清澈的潭水中……”

“雲崖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沉玉穀。返回璃月港後,面對滿目瘡痍的宅邸,他想起了自己當初摘下的是一朵並蒂之花,妻子吃下一朵,另一

朵似乎是存放進了倉庫。他不願妻子的遭遇再發生在後來人身上,決定前去毀掉那世上最後一朵會帶來禍患的妖花,可翻遍了整座倉庫也沒找那隻存放妖花的玉匣。”

“大夥兒要知道,富貴人家的恭桶指不定還是黃金做的,堂堂搖光星家裡隨手的一隻玉匣自然也價值不菲。‘定是那夥人當作寶物拿走了’——雲崖想起了那日闖入靈堂的盜寶團。當時他心如死灰,覺得他們拿去的不過是錢財這等身外之物,無心阻攔,卻不想這群無知的盜賊拿去了這庫房中最不能拿的東西……”

“後來的很多年裡,雲崖都在派人搜尋那隻玉匣的蹤跡,最終隻找回了匣子本身,裡面的妖花早已不知所蹤,直到他病重時也沒能找回來,使得一代富商抱憾而終。而那朵妖花究竟是流落民間,釀成了又一樁隱秘的慘劇,還是同穀底的同類一樣在烈焰中化作灰燼,或許就又是一個為後來者說道的全新故事了。”

驚堂木拍案,震耳的聲音響徹三碗不過崗,坐在最前排的一桌人首當其衝。

“唔,這算不算是開放式結局?”

從故事中回神的派蒙看向同桌的二人,做了個叉腰的動作,似乎是想證明自己肚子裡除了美食,還是有幾l滴文化精靈的墨水的。

博學多才的客卿先生回應了她一句,雲苓走後他便受邀坐到了派蒙身旁。而坐在另一邊兼具夥伴和損友雙重身份的旅行者就沒那麼賣小精靈面子了,故意揶揄道:“這麼恐怖的故事,派蒙居然不害怕。”

“知道評書都是說書人編的,也就沒那麼害怕了。”

“可派蒙不覺得這個故事很真實嗎?”

“真實……好像是有那麼點。”小精靈抱起胳膊,扭頭向在座唯一靠譜的成年人求證,“鐘離,你來說說,這個故事可能是真的嗎?”

對此頗有見地的客卿朝她笑了笑:“評書就是評書,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即便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為了照顧觀眾以及評書本身的故事性,也會在做適當的藝術加工……”

什麼叫即便建立在現實的基礎上?一金一藍兩雙圓眼睛對上視線,得出了一個共同結論——“有內幕。”

面對二人帶著探究意味的眼神,客卿先生倒也沒藏著掖著,簡單地滿足了他們的好奇。

“如你所想,這場評書的確由現實改編而來,三百年前的璃月有過一任名叫雲崖的搖光星,更早的過去也有一位叫做「阿瑪耳忒亞」的魔神,但祂並非評書中描繪的那樣弱小。”

“所以那個魔神不是被鐘——咳咳,不是被岩王帝君一擊擊敗的嗎?”差點說漏嘴的派蒙將小手背到身後,有點心虛地打量著對方的神情。

身為當事人,他的回答是絕對權威的。

“是一擊不錯。”

自稱“鐘離”的凡人望向杯中的倒影,摩挲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扳指,陷入了某種久遠的回憶。這樣象征著權威與統治的飾品在常人身上並不多見,他的左右手卻各佩戴了一枚,懂行的人能看出那是一對文武扳指,而璃月傳統

遵從的是左文右武。

回憶換來的是一聲無言的慨歎。

雖然世人都認為那位「愈」之魔神是在他手下敗亡的,他的岩槍也確實刺穿了祂的身體,但他太清楚了祂真正敗給的是什麼了。

畢竟……他不著痕跡地抬眸,望向蔚藍的天空。

哪怕在眾神廝殺的魔神戰爭期間,不死不滅的「治愈」也是一種極其難纏的強大權能。

“能被一擊擊敗的敵人強得到哪裡去?”派蒙疑惑地攤開手,片刻後恍然大悟,用拳頭砸向掌心,“我知道了!一定是岩王帝君太強了,所以顯得那個魔神很弱。”

對於可疑精靈的可疑馬屁,客卿先生不置可否,低頭抿了口茶。

“說起來,如果一切都發生過,那故事裡的雲崖和妻子好可憐,被一本來路不明的書給騙慘了。”

“古籍沒有欺騙雲崖,隻是他得到的那本並不完整。”

“什麼!難道吃掉那個花原本真能讓人長生不老嗎?”

“以普遍理性而論,是的。”

“空,你說我們要是找到那個花,把它賣給想要長生的人,以後的旅費是不是就不用發愁了呀?”

旅行者給酷愛做發財夢的小精靈潑了盆冷水:“變成殺不死的怪物也是「長生」。”

“要是書完整了肯定不會變怪物呀!”

“可惜我們既沒有花,也沒有完整的書。”

“唉……這麼一想,我們可以靠彆的方法發財,但那些人的長生夢好像直接破碎掉了。”

“嗬嗬,派蒙此言差矣。就算沒有魔神的饋贈,渴望長生的人類也會想發設法地達成自己的目的,隻不過自古以來,失敗者為多。”

“哎?”

“依照鐘離先生的意思,是有成功的案例嗎?”

見證了璃月千年曆史的活化石放下茶杯,就在好奇二人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驚天大秘密的時候,不加掩飾地轉移了話題。

“剛才與你們一同聽書的雲苓小友去哪了?”

“話題轉移得未免太明顯了。”派蒙不客氣地吐槽道,說明了少年中途離場的原因,“他剛剛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去找很重要的人分享喜悅了。”

“很重要的人?”

“說的是白術吧,怎麼說他都是把雲苓養大的人,對雲苓來說一定相當重要。”

“的確如此。”客卿先生看了一眼不卜廬所在的方向,起身道彆,“天快要黑了,就先告辭了。”

“是哦,聽書聽得太入迷,居然忘了時間。”

頭頂色彩逐漸加深的天幕,二人這才發覺他們所提到的那個少年,離開的時間似乎久得過分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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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算醒了!”

藥廬學徒的悠悠轉醒,讓忙活了半天的一大一小暫時鬆了口氣。

大約兩個小時,亦或是更久之前,遲遲等不來人的旅行者和派蒙決定親自前往不卜廬尋找少年,結果就是少年沒找著,找著了一

隻遺落在地板上的信封,以及一個倒在櫃台之後生死不明的阿桂。

“他不會死了吧?”憂心忡忡的小精靈對學徒的身體情況做出了糟糕的判斷。

雖然阿桂尚存的鼻息光速推翻了這種可怕的猜想,但從未煮過醒神湯的二人在弄清這一狀況是迷藥所致後,一致認為這實在算不上什麼值得慶祝的好消息。

熬製湯藥的漫長等待時間裡,那隻信封中沒被取走是關鍵物品已經給予了他們一點事情的頭緒,而要想了解一切的真相——他們把希望寄托在了眼前這個揉搓著眼皮的璃月青年身上。

“我的頭,好痛……旅行者,派蒙?”

“是我們。”

“你怎麼會昏倒在這裡呀?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靠在櫃台上的見習藥師扶著發昏的腦袋,努力回溯了事情的經過。

“師傅前些天同我打過招呼,說最近要外出問診,讓我把店看好,可今天下午他卻突然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幾l個愚人眾的債務處理人……呃,我不知道怎麼跟你們形容,他們幾l人進店的時候我壓根沒感覺是師傅回來了,直到看到他的臉才能確定……不僅這樣,師傅的舉動也很反常,平時他回來第一時間會問我店裡有沒有來尋醫的病人,可今天卻隻問我雲苓去哪了……”

“最後那些債務處理人想往櫃台裡走,我感覺不對勁攔了一下,好像聞到了一股鰍鰍寶玉的味道,然後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鰍鰍寶玉?”

“它是一種珍貴的藥材,不卜廬也備了點,所以我能聞出來。”阿桂摸了摸還有點疼的後腦勺,依稀記得自己當初是這兒著地的,“所以你們來是為了抓藥嗎?”

他的敬業讓二人汗顏。

“該說不愧是藥廬的學徒嗎?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關心什麼藥不藥的,我們其實是來找雲苓的啦。”

“你們也來找雲苓?可他幾l天前就出門了,到現在也沒回來過。”阿桂不明白為什麼今天人人都在找自家小老板,面露不解,留旅行者和派蒙面面相覷。

在得知少年失蹤,並很可能回過不卜廬後,阿桂大驚失色:“什麼!”

“雲苓回到不卜廬後,應該是和那個舉止奇怪的白術碰上了……不對,什麼舉止奇怪,他應該根本不是白術本尊才對。”

“要麼是雲苓主動跟他走到,要麼是那個人帶走了雲苓。”旅行者取出了那隻遺落在地上的信封,一張金額驚人的支票被倒了出來,“但我想在正常情況下,沒人會把這個丟在地上。”

“雲苓他不會出事吧……”

派蒙的表情沮喪且擔憂,而一旁的阿桂則痛苦地抱住了腦袋。二人的分析每多一句,他的懊惱就多一分。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那幾l人就是衝著雲苓來的,我不但沒有看穿他的易容,還讓他們帶走了雲苓,師傅——等師傅回來我可怎麼交代啊!”

“不卜廬最近有沒有得罪人?比如醫鬨,或是同行競爭什麼的?”

“師傅救死扶傷無數,從不與人結仇。”阿桂搖頭否定了尋仇一說。而且假如是為了打擊報複師傅,抓現成的他就可以了,又何必舍近求遠專挑有神之眼的雲苓下手。

可能是太過心焦,他的頭又疼了起來,虛弱地靠回櫃台上,唯獨手還緊緊抓著旅行者的衣角,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拜托你們,一定,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派蒙看著他這副難受又焦急的模樣,心裡不是個滋味,安慰一番後,拽著旅行者進入了有闖入跡象的內室尋找線索。

他們首先來到的是那間房門虛掩的臥室。

這間臥室面積不大,是由兩間小倉庫改成的,不過東南方向那扇後天打通的大窗戶讓室內擁有了良好的通風和采光,不顯逼仄。

從整體上看沒什麼灰塵,可以肯定這兒是有人定期打掃的,但局部又十分淩亂,諸如翻倒在地的被褥,大開的抽屜,一半露出的畫箱,散落滿地的顏料管等等,有明顯被人翻動過的痕跡。

細心的旅行者在房間角落拾起一枚摩拉,起初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像是從哪裡滾過來的。

“摩拉,債務處理人……空,你說那些人會不會是來追債的?”

“債?”夥伴的有端聯想讓旅行者陷入凝思,“我想不卜廬不需要欠誰的債。”

不卜廬的富有從其地理位置和家居裝潢就可見一斑,白先生也是璃月港公認的有錢人。

“不是不卜廬,是雲苓個人啦。”派蒙晃了晃今天明顯使用過度的大腦袋,表現得很是糾結,“額,想想也不對,雲苓能收到那麼大金額的支票,應該不會缺錢……”

目前唯一能確定的,是那些人試圖在這間臥室裡尋找什麼。除此之外他們彆無發現。

“去彆的房間找找吧,說不定能找到新的線索呢?”

尋人心切的二人在這時也顧不上什麼隱私問題了,轉頭又摸進了不卜廬的其他房間。

最終,他們在藥廬主人的臥室裡發現了三本獨立存放的厚本子,由派蒙取出了最為陳舊的那一本,拍了拍表皮積攢的薄薄灰塵。

“這是……白術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