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敵意(1 / 1)

在論壇蹦出的評價框中,雲苓填下過這麼一條。

【關於胡桃…

胡堂主是個有趣的姑娘,聽說時常能想出一些奇妙的點子,不過可能是因為職業問題,她和白術先生不是很合得來……每次遇見她還要重點保護七七,免得她拎起七七就跑……唉,長生讓我避著她一點,怎麼,是怕她也把我埋了嗎?】

雖然雲苓不相信胡桃能像提小雞仔一樣把自己丟進坑裡埋掉,但當他注意到蓮花池後方山石露出的那半截鬼鬼祟祟的梅花時,身體還是下意識抖了一下。

“你的觀察力有待提高嘛,本堂主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能發現石頭後面躲了個人呢。”其實也是剛剛睡醒的少女從石頭後面站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自從那天在街上遇見二人以後,她每天都在不卜廬門口守著,可惜雲苓每次出門都有白術陪在身邊,今天總算遇上了他落單的時候。

收獲意外之喜的她心情相當不錯,將新做了梅花美甲的手指搭在了腰上。

“嗯,胡堂主的隱蔽能力又精進了不少。”

蹲在池邊的少年沒有第一時間站起來,邊順著她的話講下去,邊捧起池水洗了把臉,好讓臉頰上奇怪的顏色消退。

胡桃“捉迷藏大王”的名號他早就有所耳聞,作為這個稱號直接受害者的親屬,他也曾為她竟能找到如此多犄角旮旯匿藏七七而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這次沒能發現她,倒不是她藏得有多好。

少年用淌著冰水的手撚了撚仍舊在發燙的耳垂,想要掐滅那些盤旋在腦海裡的亂七八糟的小心思。

邊上有人,不能再想下去了……

水池對面,得到肯定的胡桃驕傲地點點頭,沒注意到他的臉紅得厲害,懸浮在身旁的小幽靈也有樣學樣地擺動“身體”。

隻是這對主寵還沒來得及得意幾l秒,倚在胡桃懷裡的網兜就隨她的動作一斜,倒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啪嗒——”

“哎呀!”

這聲碰撞徹底震碎了此時飄在少年頭頂的粉色泡泡,也讓弄出動靜的少女忙不迭地蹲了下去。

見對方又躲回山石後頭,隻剩那枝梅花暴露在外抖呀抖,雲苓也暫時放下了心事,好奇起眼前人究竟在搗鼓什麼名堂,於是挪了兩步,繞過擋住視線的大石塊往她所在的位置一看,頓時瞳孔地震,對七七的敬意油然而生。

網兜、麻繩、麻袋、鏟子、鐵鍬、羅盤……隻見一眾詭異得能上法製欄目的道具雜亂地堆在少女的腳邊,很難想象七七每天需要躲避什麼樣的天羅地網。

一綠一紅兩對眼睛兩兩對望,水池兩邊的少年少女面面相覷。

綠眼睛的主人指著對方剛撿起的小物件,顫顫巍巍道:“為什麼還有羅盤?”

他真傻,真的,竟然天真地相信她大過年的不準備搞事,網兜是抓蝴蝶用的……

“呃,埋人也是要看風水的嘛。”紅眼睛的

主人面色誠懇,自以為隱蔽地踢了作案工具一腳。

麻袋慢悠悠地飛了一段,落在了一旁的草叢裡,然而雲苓已然將身體調轉了方向,準備衝回不卜廬找白術告狀。

“彆跑啊!本堂主是來找你的——”

找他?那更要跑了,誰找人還帶麻繩啊!

黑色高馬尾少年愣住兩秒,撒腿就跑,紅褐色雙馬尾少女邁進水池,拔腿就追。

眼看一場綁匪與人質的追逐戲即將上演,胡桃身側的小幽靈一個飛身攔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成功迫使有點怕鬼的少年停了下來。

“想跟你說會兒話真不容易。”

胡桃擰著被水浸濕的衣擺,一步一個濕腳印地向他走來,掏出了一早就想交給他的東西——一個紅色的信封。

原來不是要綁人啊……眼見對方舉著信,沒有要對他做什麼的意思,被攔下的雲苓鬆了口氣,安慰自己可能真想太多了,稍稍放下了戒備。

可當他出於禮貌準備接過信封時,夾住信封的手指卻往後一撤,讓他接了個空。

“不是給我的嗎?”

“是給你的,不過——”

走到他跟前的少女圍著他慢吞吞地轉了兩圈,倒是不急著把手裡的東西交給他了。

雲苓被盯得後背發涼,剛想問她在看什麼,就聽停下腳步的胡桃突兀地問道:“白術是不是又對你做什麼了?”

唉,又來……

“胡堂主,我已經向你解釋過很多遍了。”少年苦惱地扶住額頭,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胡桃從不掩飾對白術的敵意,差不多十年前,她就扒在不卜廬後門的窗子上,問過一個讓他當時非常生氣的問題。

【是不是那個叫白術的人把你關起來了?】

儘管反複解釋了許多次,他隻是生病了不宜走動,不是白術先生把他關在了不卜廬,想拉他出門玩的胡桃還是堅持認為白術不是什麼好人。後來她接任了堂主的位置,這種敵視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從不卜廬搬走,肯定也是發現了什麼吧?】

聽聞他買房遭遇詐騙,她的關注點也率先放在了白術身上,任憑他百般表示自己僅僅是想自食其力地生活,她也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模樣,其後逮住他也從未說過白術半句好話。

累了,毀滅吧。

有了這麼多失敗的溝通經驗,雲苓懶得繼續與她爭論,對著還在上下打量自己的胡桃直截了當道:“除了那些不肯喝藥的小孩,全璃月,不,全天下估計也就隻有胡堂主認為白術先生不是好人了吧?”

介於白術救治過的病患不止璃月人,他特意更換了措詞。

胡桃不服氣地抱起胳膊:“誰說的,行,咳咳,反正很多人都覺得他有問題。”

“那你說說,都有哪些問題。”

感到好氣又好笑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了石棧道的圍欄上,同樣抱起胳膊,準備好好聽聽在她眼裡白術做過什麼不可原諒的事。

“我

不知道白術具體在做什麼,但我敢肯定——”往生堂的現任少女堂主晃了晃腦袋,邁著輕快的步子跨到他正對面,略微低頭。

那雙映著梅花的紅瞳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中的靈動不再,獨留下凝重與肅穆。

“他對長生的貪戀,遲早要把身邊的人拖入深淵。”

雲苓呆呆地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巴,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與那雙眼睛對視。

胡桃口中的“長生”,自然不是那條掛在白術脖子上,天天跟雲苓鬥嘴的小白蛇,但從另一種角度看,又與小白蛇不無關係——在璃月港一些人看來,“長生”這個寵物蛇的名字,對應的正是白術心中的渴望。

為什麼白術要尋那求虛無縹緲的“不死藥”?雲苓緩緩闔上雙眼。這不僅是很多人心中的困惑,也一度縈繞在他的心頭,成為他最想解開的疑問。

這個世界無疑存在著魔神和仙人,長生種和短生種之間的鴻溝卻是無可逾越的。即使被神明注視的人類可能憑借神之眼發揮出超越仙人的力量,但那又如何?百年之後的仙人照樣於山間彈奏著悠揚的樂曲,而百年前再怎樣強大的人類,也早已隨時間的流逝化作墳塚上的一抔黃土。

雖然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沒有幾l分的頭腦的螞蟻不會質疑人類生命的漫長,擁有足夠智慧的人類也不敢向高天詰問,為什麼不賜予他們更為長久的壽元。因為一旦開始埋怨世間的不公,那麼僅有的那幾l十年人生也會在幽怨中度過。

在得知希爾是龍之前,雲苓對“長生”這個遙遠而虛幻的詞語沒有任何想法,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何況他都是穿越過的人了,說不定死後又是一個新的世界,一段新的冒險。

但逐漸意識到自己可能對希爾有好感,提起“長生”,他的心底又滋生出了一些隱秘而異樣的情感。

雲苓不知道這樣淺薄的情感是否接近白術的渴求,事實上他對白術的願望也是一知半解。

過去在外人口中聽到那種流言後,他曾不止一次趴到白術膝邊,用好奇的語氣詢問他是不是真像那些人說的那樣,在練就什麼“不死的仙藥”,而白術每次要麼拈起一塊點心堵住他叭叭講個沒完的嘴巴,要麼捧住他的臉,用拇指輕輕按住耳屏,意思是叫他不要輕信謠言。總之,在白術的有意回避下,不要說全貌,連真相的邊角他都沒能摸到,漸漸地也淡忘了此事。

人言可畏,或許是不卜廬的主人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直到現在還有人拿著它當日常的談資,就比如他面前這個來回踱步的姑娘。

她還在嘀嘀咕咕著什麼,全然沒被對面的人聽進去。

“想活久一點有錯嗎?”坐在圍欄上的少年仰起臉,打斷了她的話。

清脆的腳步聲戛然而止,胡桃放下正欲抬起的腿,回頭看了他一眼。那張年輕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水綠色眼瞳,仿佛蒙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霧,掩映著他對生命天真的見解。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個話題上與她爭辯下去。

很好,很有精神。

“先不說有沒有錯,白術想要的可不隻是活得久一點,他對七七,對……”胡桃雙手叉腰,卻在無意間瞥見了少年掛在胸口的小物件。

那是一把玉石質地的長命鎖,“長命百歲”的祝福背對神羊而刻,刻字異常有力。

她磕巴了一下,把臨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

“反正死了就是死了,活著就是活著,陰陽的界定不可打破!”

“死後複活不正表明她命不該絕嗎?”雲苓不解地攤開手,將她對白術的敵視歸因於後者收留了僵屍七七。

因“仙緣”而獲得不死之身,但每天都要對自己下敕令,做柔軟體操,七七活得很努力,也很辛苦……

“雲苓,我們往生堂有句話叫做‘生於生時,亡於亡刻’,你覺得從‘邊界’重返人間的,還是亡者本人嗎?”胡堂主的神情又回到了那種讓他陌生的肅穆,“我想埋葬七七,是希望她的靈魂能重歸土地,從僵屍的身體中解脫出來。”

“那死了又活過來的是什麼?”

“是執念。”

雲苓的腦袋“嗡”了一聲,好像有什麼尖銳的聲音在他耳邊轟鳴。他扶著頭,製止了這段對話。

“好了,大過年的,就彆一口一個‘生死’了。”

“巧了,本堂主也不是來找你吵架的。”胡桃手一伸,終於遞出了那隻紅色的信封,“喏,給你。”

“壓歲錢?”

“喂喂,我憑什麼給你壓歲錢!不過真算起輩分,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能給……”

“你打哪論的輩分。”

雲苓笑著從捏起下巴開始認真思考輩分的少女手中接過信封,打開一看,是一封請帖。

【新春佳節,萬家團圓,特邀親朋好友,於新月軒小聚。】

啊,聚餐什麼的,還是免了吧……他瞄了眼正在掰手指的胡桃,一隻腳已經有了要再度逃跑的架勢。

理由自然是“我爸不讓我跟你玩”——才怪。雲苓悄悄將請帖放在了棧道的圍欄上,論關係他們也不是很熟,要是胡桃邀請的親友他都不認識,這頓飯吃得豈不是很尷尬。

看出少年想跑,胡堂主如夢初醒,搬出了客卿先生的名頭。

“鐘離也很希望你來哦。”

此話一出,雲苓更想逃了,但礙於客卿的面子和他背後無人膽敢拒絕的身份,又不是很能逃。

夭壽了,那可是財神爺啊,拒絕了怕不是要走一年窮運……

見他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遲遲沒動作,胡桃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拾起圍欄上的請帖,不由分說地塞進他的手裡。

“我請了行秋,香菱,還有旅行者他們,都是大熟人哦,你可不要遲到。”

行秋,香菱,旅行者,隻是還有個鐘離先生……問題應該不大吧?

如果讓後來打開新月軒包廂大門的他聽見這樣的想法,隻會想把這時自己的腦袋按進水池裡,並怒罵一句。

不大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