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饋贈不愧為最受蒙德人歡迎的酒館,至少對於來喝酒的人來說,氣氛都是相當不錯的。
比起熱鬨的一樓,一樓沒什麼人,顯得清淨許多。大概是為了給酒徒們營造一種適合飲酒的氛圍,這裡為數不多的幾扇木格子窗也用報紙糊上了,隔絕了外界的光亮,隻有燭台吊燈和幾盞壁燈散發著昏黃的光線,導致室內不是那麼明亮。
前世去酒吧的時候,一個學長給他科普過,在昏暗的環境裡,人們無法與他人有清晰的視線接觸,因此不會感受到人際交往中的壓抑,可以安心地飲酒作樂。
並不想飲酒作樂的少年百無聊賴地觀察著燈光所能照亮的一切。
整座酒館都彌漫著一種陳舊的味道:發黃的牆面上嵌著拱券式的木製裝潢,以鹿頭標本、壁掛記錄板、《無名高崖》與《遠空層雲》等風景畫作為簡單的裝點,但無論是木柱還是畫框都經曆了磨損,留下不少劃痕。與窗台齊平的牆裙本該起著防止沾染汙垢的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牆裙與牆面的連接處早已斑駁,與牆上的酒類價目、相關通告一起染上了的深淺不一酒漬。
桌椅酒架也都上了年紀,前者擺放的還算整齊,但後者,雲苓敢肯定這裡的酒保沒有強迫症,各種高度、顏色不同的酒瓶被隨意擺在釘在牆面的木架上,顧客能喝到什麼取決於他能找來多高的凳子墊腳。
不過這些應該都是特意保留的,畢竟沒人會認為酒館老板會付不起翻新的費用。
假如能清理一下那仿佛醃進木桌木梁裡的酒味……雲苓覺得他會更喜歡這裡。
當然,這種任性的想法隻能留在腦袋裡,現實中的他隻能靠在椅背上,自行捂住鼻子,外加猛嗦一口杯中的葡萄汁。
跟前世的酒吧比起來,蒙德的酒館給他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這兒沒有霓虹燈下跳舞唱歌的俊男美女,酒客們要麼小酌幾杯喝個生活的情調,要麼因為生活的失意喝得酩酊大醉。
但乾坐著連一口酒都不肯碰的,估計在哪裡都是一個異類。
“看來你的口味跟迪盧克老爺一樣嘛……竟然能從這麼多果汁裡找到這樣一杯……”
對面的吟遊詩人已經喝完了自己那杯,快速舔去粘在嘴角的最後一滴酒後,對著少年杯中的飲品品鑒了一番。
“這就是一杯普通的葡萄汁。”
“普通嗎?對於任何一家酒館來說,無酒精飲料都算一種很特彆的存在吧?”
店裡不是有挺多無酒精飲料的嗎?雲苓回憶起那整頁名字裡帶“果汁”的飲品,心說你們蒙德人就是對葡萄汁有成見。
“葡萄汁很好喝,應該大力推廣才對。”
“哈哈,在品嘗到葡萄汁變成酒的滋味之前,大家都是這麼覺得的。”
粘一點酒精就會頭腦混亂的少年咽下一口果汁,開始說葡萄酸了。
“酒或許很好喝,但不一定是好東西。”
“你說得對。”詩人將空酒杯擱到桌上,發出了
“哐當”的脆響,“酒有時會變成一切煩心事的開始,但也不失為一種排解煩惱的方式。”
“在心情不佳的情況下,可能喝上一杯蒲公英酒就會好受很多哦。”
說著,他眨著圓溜溜的綠眼睛,指了指架子上貼有蒲公英籽標簽的酒瓶。少年看出他想喝,就起身把酒瓶夠了下來,推到了詩人的面前。
“慷慨的少年啊,風神會祝福你的。”風神本尊丟出一個祝福,並美滋滋地往兩人的杯裡倒酒。
看著自己那杯也被一點點滿上,少年懶得去思考讓神倒酒妥不妥當的問題,托住腮幫子的手鬆開,拍打了兩下臉頰。
“我看上去心情不佳嗎?”
“從外表上看,是這樣沒錯……剛剛發現你愁眉苦臉地坐在這麼高的地方,還以為你是想跳下來呢。”
吟遊詩人尚還在傾倒酒瓶的手抬了起來,配合著另一隻手比劃著“很高”這個動作。神奇的是,歪離杯口的酒液仍順著剛才的軌跡乖巧地流進杯中,沒有灑出半滴。
雲苓接過來聞了聞,那股隱藏在清香中的令人眩暈的感覺還是打消了他喝酒的念頭,放下杯子,轉而起了逗弄對方的心思。
“其實歌德酒店一樓還是太矮了,我應該爬到風神像上跳,嗯,西風大教堂的塔尖也不錯,還能享受到從搶救到殯葬一條龍的服務。”
隻見他捏著下巴,目光投向遠方,好像真的在思考哪個位置更適合跳樓,坐在對面的神像主人手都快搖成螺旋槳了。
“彆這麼說嘛,生活還是很美好的。”詩人捏起由黑轉綠的小辮子,向捏著小人的腦袋似的向前點了點,“有煩惱的話,不妨同我說說?我作為吟遊詩人,安慰人很有一套的。”
“煩惱沒有,就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雲苓將額前的亂發捋到耳後,挺直背部,儘量讓自己看上去正式一點。
“你再點幾杯吧,不管能不能回答,都算是我請你的。”
“雖然很感謝,但總有一種吃斷頭飯的感覺……”詩人吐了下舌頭,口中說著害怕,手上拿酒的動作還是不帶半分猶豫的。
“對啊,就是斷頭飯。”
“有這麼多好酒相伴,就是斷頭台我也認了。”
懷抱酒瓶的詩人點點頭,儼然一副嗜酒如命的模樣。
您到底是風神還是酒神啊……雲苓扶著額頭,壓住滿心的吐槽欲。對方的身份他當然清楚,他的問題也隻有對方的身份能夠回答。
“第一個問題,你覺得神之眼會讓人長不高嗎?”
“咳咳!”預想過無數種可能的詩人差點沒把嘴裡的酒水咳出來,慌亂地用手背抹了把嘴,“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少年真誠地呈上一張紙巾。
“因為自從拿到神之眼之後,我就不怎麼長個子了。”
“是嗎……哈哈,或許導致這個的並不是神之眼哦。”
打著哈哈的吟遊詩人目光飄忽,不敢對上少年真摯的眼神。在他的視角裡,
少年周身縈繞著一股不詳的黑霧,這哪裡是長不高,分明是……
“那就是基因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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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嬰出身的雲苓默默啐了一口這世未曾謀面卻同樣人渣的父母,把孩子丟山裡不算完,還要把矮子基因傳給他。
詩人沒聽懂他說的“基因”是什麼,但看見他又從酒架上拿了一杯酒,即刻附和道:“沒錯,就是基因問題。”
“好吧,第一個問題。”少年深吸一口氣,伸出兩個指頭,“你認為,自由是有限度的嗎?”
“嗯……”
形似木桶的酒杯受到詩人曲起的食指彈擊,在“咚”聲第三次響起時,他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可能確實像你說的那樣,會有一個限度……畢竟哪怕是在自由之神的腳下,也不可以自由到不穿衣服就跑到大街上,那樣是會被西風騎士抓起來的。”
“沒有限製的自由會導向自由的反面,而自由的終點不該是失去秩序的混亂……你想啊,要是你不穿衣服,他不穿衣服,大家都裸著在街上亂跑的話,這個世界豈不是要亂套了?”
“要是連裸奔的選擇都沒有……”
喃喃自語間,少年看到了彆在詩人帽簷上那朵顯眼的白花,歎息似的提出了第三個問題。
“隻能生長在摘星崖的塞西莉亞花是自由的嗎?”
“它可以跟隨風飛向任何一個地方——”
“風不會注視每一朵塞西莉亞花,也總有風無法吹動的塞西莉亞花。”
“啊,那這可真是個值十杯酒的好問題……”
氣氛歸於沉默,昏暗的光線遮去了詩人臉上的表情,酒桶的彈擊聲一下,兩下,在空蕩的酒館一樓回響。
雲苓抿著嘴,眼眸道:“如果這會讓你感到困擾,不用回答也沒關係。”
沉默中,他聽見了一聲輕輕的歎息。
“自由……要看你怎麼看待自由了。”
“你可以將自由當作不受他人的限製,就像塞西莉亞花在不受外力作用的情況下,想橫著長就橫著長,想豎著長就豎著長,沒有人強迫它做出選擇,這就是它的自由。但如果是因為自身欠缺的某種能力,或是受到法則限製而無法實現的願望,那麼這一願望本就不在‘自由’可以行使的範圍之中。”
“就像塞西莉亞花無法像鳥兒在空中飛翔一樣,這不代表它沒有飛翔的自由,因為這並不是外力限製所導致的,而是它生來就不曾具備飛翔的權力。”
少年低聲道:“那塞西莉亞花隻有選擇接受的自由嗎?選擇接受摘星崖以外是不屬於他的世界?”
“他可以折斷自己的折乾,等到風來的時候,哪怕隻能見到一秒摘星崖之外的天空,又或是一秒也看不到,這才是他的選擇,他的自由。”
“覺得剛剛對於自由的說法很讓人悲傷嗎?換個積極的角度看,自由也可以是一個人希望成為自己的主人,讓自己的生命隻受到自我的支配……隻要做自己的主人,人就是自由的了…
…”
說到興起處,吟遊詩人做了個什麼動作,引得桌子連連晃動,少年無心關注,因為此刻他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一半。
他的臉上泛現出些許不正常的酡紅,口齒倒還算清晰:“我還想聽一些——一些有關命運的事。”
“這你可問錯人了,我是吟遊詩人,不是占星術士。”詩人煞有介事地搖晃著腦袋。
似醉非醉的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脊背發涼後,才扶著欄杆,從樓下取來了一托盤昂貴的名酒。
吟遊詩人喜笑顏開:“哎呀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
“這可是給占星術士的酒。”
“嘿嘿,這位慷慨的朋友,你坐下,聽我細說命運……”
“飛翔吧,飛翔吧,就像飛鳥那樣……”
漫長的故事在歌聲中結束,詩人仰倒在身後的桌子上,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儘後萌生了醉態,舉著空酒杯高喊道:“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滿屋子酒味中,越發頭暈的少年艱難地抵住額頭。
“你說得對,我該找個占星術士的。”
聽見占星術士還要搶走他的聆聽者,醉得不清的吟遊詩人咕噥道:“少年渴望高牆之外的自由,攜手風精靈一同推翻暴君,這難道不是一個反抗命運的故事嗎?”
比他醉得還深的黑發少年強忍著沒有趴下去,開始口不擇言。
“如果說,反抗就是寫好的命運呢?命運要少年的成功,於是他成功了,命運要暴君殞沒,於是他殞沒了……”
“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的命運,我們的悲喜都是……都是編纂……隻要……想為我們的人生增添一些不平坦的經曆……就會從我們的手裡奪取——奪走最為珍視的……”
“唔,那樣……的話,好像太過殘忍了。”
醉得路都走不動了的吟遊詩人跌跌撞撞地靠了過來,從背後攬住了少年的脖子。
“你——”
雲苓感受到一個輕如羽毛的物體搭在了肩上,剛以為詩人在撒酒瘋,就聽他附在自己耳邊低語道。
“凡是蛛網,皆有漏洞,找到一個空子,悄悄地鑽過去。”
溫和的「風」四起,被「風」擁抱的少年瞬間從酒館來到了千風起源的地方,在昏沉的意識徹底蘇醒前,他仿佛看見了那充滿神性的白衣神靈向自己伸出了手。
“蒙蔽……什麼的,聽起來就像是能寫進詩裡的事跡呢。”
待風息散儘,不過轉眼之間,一人又坐回了酒館的座位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唯獨一人從酒精的麻痹中清醒了過來。
雲苓摘下腰間的神之眼,沉默地打量著這枚曾救他於危難,卻也預示著災禍的玻璃球。
“叮咚——”
桌對面醉醺醺的詩人正在擺弄著兩個空玻璃瓶。雲苓在他期盼的目光下又叫來了幾杯酒,直到第三十來杯,前者覺得再喝要鬨出精靈命了,才叫停了服務生的繼續上酒。
“嗝——我還能喝!”
酒嗝之後,吟遊詩人還說了點胡話,什麼“命運”“代你飛翔”“你能看見嗎”之類的,雲苓沒太聽清。
“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我?我住在……嗝,風起地最高的那棵樹上。”
這是喝蒙了都不掩飾自己的身份了嗎?
雲苓歎了口氣,去前台結賬,當看到拖到腳邊的賬單時,恨不得自己也喝蒙了。
“了解命運的代價,果然異常昂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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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後,趴在桌上的吟遊詩人飲儘了最後一滴酒。他迷迷糊糊地爬了起來,找了一圈,發現隻有對面空蕩蕩的座位前還有半杯酒。
他像少年還坐在那裡的時候一樣,一隻手托起腮幫子,一隻手曲起食指,輕輕彈擊著杯壁,突然笑了起來。
因為酒館昏黃的燈光下,那半杯琥珀色的酒液中,赫然泡著一枚散發著點點青光的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