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受傷(1 / 1)

第6章

混沌是一種介於清醒與昏睡之間半夢半醒的糟糕狀態。

他半睜著眼睛,視野中一會是刺眼的白,一會是混雜扭曲的各類色彩,索性閉眼讓自己陷入黑暗。

對疼痛敏感的特性仍在折磨著他脆弱的神經,即便他的意識已經不再清醒。

他覺得自己抬起了胳膊,抬到了胸口的位置,可冰冷的觸感分明告訴他手臂還陷在刺骨的積雪中。

雪豬王的吼聲還在持續,隻是越發克製,最後漸漸沒了動靜。

不知是不是腦袋撞壞了的緣故,他竟從那顫抖的獸吼中聽出了一絲莫名的畏懼。

他沒法從記憶中翻找雪豬王食物鏈的下一層是什麼,隻能感到身體似乎被什麼類似毛毯的東西裹住了。

這一刻的風雪像是停止了,他尚存的聽覺不再能接收到那淒厲的呼嘯。

有雪花一樣的事物輕輕拂過面部。那是一隻手,正撥開了掩住他腦袋的毯子邊角,讓他的呼吸順暢不少。

比之雪花,他覺得那蜻蜓點水般的接觸更帶有一點活物的溫度。

他被以一種算不上舒適的姿態抱了起來,有人托住了他的背部和腿彎,頭和腰則是懸空的。行進的顛簸中,他垂落的手隨慣性輕輕擺動著,偶爾會觸碰到那人的衣擺。

柔軟的毯子不時摩挲著他的臉頰,就像是兒時先生喚他起床時的那條毛巾一樣。

他的睫毛努力顫動,掙紮著睜開雙眼,但入眼的依舊是一片雪白。

他/她是誰?為什麼要救他?要帶他去哪裡?

深陷混沌的他難以思考,而一股隱秘的、受抑製的力量正在他的四肢百骸間艱難流淌,並不斷向傷口彙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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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苓醒來時,垂著綠色發辮的醫師正捏著他的下巴,往他口中灌了滿滿一勺藥。

陌生的中藥味在味蕾上炸開,原本意識模糊的少年瞬間清醒過來,拱開了眼前的藥碗。

璃月人常說白先生的藥苦,但這種待遇很少落在雲苓身上。

“他們說我的藥苦?嗬嗬,人們常說好了傷疤忘了疼,疼痛都可以被遺忘,藥若是不苦,又怎麼讓人銘記生病的滋味不好受呢……”

當年不過五六歲的小雲苓窩在醫師懷裡,吧咂著嘴裡的藥味:“可我覺得先生的藥不苦呀,甜甜的,嗯……有薄荷和甜甜花的味道!”

“我們雲苓長大了,已經可以分辨薄荷和甜甜花的味道了……好了好了,不要再扯著長生了,我告訴你就是了……你的病並非後天形成,我不希望你在飽受病痛的時候還對藥物產生抵觸,你不需要銘記生病的痛苦……”

看來這次冒險受傷是值得銘記了。

他邊咳嗽,邊吐出一坨卡住喉頭的黑色藥渣,眼角含著淚花。

“還能嫌苦,看來傷得不算重。”綠發醫師微笑著放下碗和湯匙,盤踞在他脖子上的小白蛇瞪著一雙赤紅的圓瞳,探頭探腦地打量床上的傷患。

“喲,躺了

一天,我們的小家夥終於醒來了嘛。多日不見,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啦?”小蛇絲絲地吐著信子,發出了稚嫩的童聲。

白色,綠色,蛇。

“白素貞,小青……”

模糊的意識中,各種前世今生的記憶互相雜糅,使少年的頭腦出現了短暫的混亂。

“可憐的小家夥果然是磕壞了腦袋。”

小白蛇圓滾滾的眼瞳中流露出了一種名為“憐憫”的人類情感。

守在不卜廬前台的卯師傅聽到交談聲也邁入了內室,確定少年清醒後才放下了高懸的心。

“可算是醒了。”卯師傅抹去了額頭上的冷汗,“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真不知道怎麼跟白術先生和鄰裡各家交代……”

他在醫師的指揮下小心將斜靠在床上的少年扶起,雲苓這才發現頭上纏了層厚厚的紗布。

雲苓指著自己的腦袋,茫然地發出了疑問:“我這是?”

“我哪裡曉得你在雪山上出了什麼事。”同樣一頭霧水的卯師傅搖了搖頭。

“昨日太陽快落山了我也沒等到你回來,剛想讓人去找你,結果一回頭就見你趴在後廚的桌子上,身上包著件鬥篷,領子那塊全給血染紅了。”

“後廚的……桌子上。”雲苓呆在原地,眼神顯得不太聰明。

“是啊,桌子上。你就那樣臉朝下趴著,把我嚇了一大跳。”

卯師傅受到的驚嚇毫無誇大成分。當時後廚的桌上一邊是菜刀和砧板,一邊是凍得相當結實的冷鮮肉,中間趴了個血淋淋的人,任誰看到那樣的場面都會感到心驚肉跳。

“那您有看清是誰將我送回來的嗎?”

卯師傅再次搖頭,取來了現場留下的唯一物品。

“我一回頭就見你那副樣子了,人沒見著,不過裹你的鬥篷倒是還在。”

少年輕輕撫過那件染血的白色鬥篷,若有所思地捏住下巴。

這種鬥篷的款式在璃月並不常見,他幾年前倒是在一位至冬使節身上見過,不對……仔細想想,這衣服他好像在兩天前剛看見過。

閣樓中那幅畫在床單上的畫像逐漸占據了雲苓的腦海。

為什麼那個人會出現在雪山?

現實不是童話,雲苓也不是小美人魚故事中又聾又瞎的王子。昏迷前那聲音色獨特的“你”,以及這件仍帶有寒意的鬥篷已讓他的心中有了答案。

可龍脊雪山雖然又不是什麼景點,怎麼會有人剛好和他一樣闖入雪豬王的領地……

苦惱的少年正想像往常一樣撓撓後腦勺,頭部傳來的痛感即刻疼得他齜牙咧嘴。

“都叫你注意安全了,瞧把你難受的。”卯師傅不知歎了今天的第幾口氣,“沒事了的話,我要先回萬民堂了。你今晚就老實在這裡待著,讓白術先生再觀察觀察情況。”

這時才想起委托的少年攥緊被角,臉上寫著慚愧:“對不起卯叔,我沒能把肉及時帶回來,還害您擔心,今天耽誤的生意過段時間我會補上

的。”

卯師傅又怎麼可能跟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計較。

“今天是香菱掌勺,談不上耽誤。”

臨走前,他還向雲苓解釋了這件委托的起因:“昨天上午店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銀頭發的,大概是個外國人吧?反正之前沒見過。”

“他啊,什麼菜都點,一點還都是三份,我以為是哪家的宴席,就說要預付定金,沒成想他直接把全款付了說是第二天,也就是今晚來店裡吃……”

“我得回去看著香菱,免得她把那些奇怪的史萊姆都給人家端上去了……對了,你要是想吃什麼,儘管跟叔說。”

“叔,您簡直是我親叔。”

近一天沒吃東西,肚中正鬨饑荒的少年感動得幾近落淚,想到這會兒在做菜的香菱鏟子要鏟出火星子了,趕忙催還想再嘮兩句的卯師傅回去看看。

“希望今晚能吃上香嫩椒椒雞,香菱對這種麻辣菜最拿手了——”

“笨蛋。”盤在醫師脖子上的小白蛇打斷了他美好的幻想,“傷者短期內不能食用辛辣刺激的菜品。”

心如死灰的雲苓一口悶完了碗中還冒著黑色氣泡的藥湯,側身窩回床上。

一直坐在床邊的白術瞧著他這副病怏怏的樣子,倒也不著急說些什麼,隻是伸手摸了摸少年微燙的額頭,囑咐他好好休息。

“白術先生……”

“養傷要緊,其餘的事之後再說吧。”

雲苓抱著被子,眼巴巴地看著醫師端著藥碗走出門去。

白術先生還在生他的氣嗎……

雲苓頭疼地晃晃腦袋。雖然他的確有很多話想和白術先生說,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他的驗證。

待門外的燈光徹底暗淡後,少年悄悄推開被子,躡手躡腳地推開窗戶,整套動作相當輕車熟路。

銀發外國人——他早在卯師傅的話中捕捉到了關鍵。

於是前來查房的白術成功收獲了一床堆成人型的空被子。

“這孩子是越長大,就越有想法了。”

醫師的音色清潤,語氣溫和,但十分了解他的白蛇“長生”卻將頭縮進醫師的衣領,為那個一直不怎麼聽話的孩子點上了一根蠟。

另一邊,正踮著腳尖在暗中窺探的雲苓小小打了個噴嚏,正巧驚動了從萬民堂走出的銀發男人。

“原來一個人真能吃完這麼多東西。”

店內抱著鍋巴的香菱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店外已經發現了少年的至冬人停住了腳步。

他果然沒有披著初見時的鬥篷,所穿著的北國風格的外袍由純白與銀灰的布料相接,跟他的發色很搭。

暗處,少年的目光偷偷掃過外袍上鑲嵌的寶石。作為「財富」之神的臣民,他還是有點眼力的,能看出這些邊角裝飾物的價格有多昂貴,但與那顆冰藍色神之眼相比,寶石顯然算不上什麼了。

在這個看臉發放神之眼(誤)的世界,他對對方擁有此物並不感到驚訝。

此時的燈光與初見那一晚相近。想到自己畫作上的瑕疵,雲苓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至冬人的臉部。

如果哪個遊戲的建模師真能做到這種水平,他一定能騎著原畫師去公司上班吧?

不忘初心的雲苓仔細觀察著至冬人的下半張臉。燈光的掩映下,他那原本淺淡的唇色明麗了許多,眼睛是灰蒙蒙的藍……

等等,眼睛?

少年猛地抬頭,這才發現藍眼睛的主人也在打量著自己。

吾命休矣!

雲苓的本就迷糊的大腦當場宕機,臉頰一下子燒得通紅。

“是你。”

至冬人的聲音仍舊獨特動聽,但此刻在他耳中卻與討債人的敲門聲彆無二致,同樣叫他心率節節飆升。

窺視者在窺視對象的注視下慢騰騰地從陰影中挪出身子。

這個過程是異常尷尬且痛苦的,少年的腦海中適時繪製了一幅條漫,畫的是一個正在走向絞刑架的偷窺狂的心路曆程。

“很抱歉,希爾先生,請容許我這麼稱呼您……我沒有惡意。”他喪氣地垂著腦袋,將所知道的敬詞翻了個遍,以最為誠懇的語氣表達了歉意。

“為什麼要道歉?”

若不是對方眼中的疑惑不似作假,雲苓肯定會覺得他在陰陽自己,類似於班主任說“你哪裡有錯,你明明好得很”。

這叫他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