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錦音聽裴道生彙報完, 也知道了老百姓現在都很感激她，面上不禁露出會心一笑。

第二日早朝。

鬱錦音拿到了確切的收成數字，單單京城郊外收糧三千萬石，是當初播種的五倍。

鬱錦音下了一個決定：“國庫糧倉裡留下六百萬石, 餘下兩千四百萬石分給京城百姓, 朕隻有一個要求，將百姓們手中還未改良過的舊種收上來, 實在沒有糧種的就算了。但是務必要保證每一個百姓手中真正領到糧食！”

裴道生等人一算, 舊種才有多少？京城九萬人口, 如果每一個老百姓手中都有舊糧二十石, 交上這二十石, 就能換來多少新糧？

答案是二百六十六石！

這還隻是京城。

那些遠在各個州郡的田地規模比京城還要大！下縣地區能分給老百姓多少糧食呢？恐怕又是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數字啊！

大臣們震驚歸震驚，可是這一切的成果都是鬱錦音親自研究出來的，大臣們不敢反對, 也沒有理由反對。

她能改良糧種, 就能改良菜種, 還能改良果木樹種......天知道, 她還有多少好東西沒拿出來呢？

“陛下聖明！！！”眾臣跪在地上，心服口服, 從來沒有哪一次早朝喊口號喊得如此響亮過。

而日日蹲守在城門外，等著朝廷分田的乞丐們等來了這個消息。

他們第一時間衝上街道, 找了個高處呐喊起來：

“好消息！！”

人群圍攏過來：“乞丐能有什麼好消息？”

“哈哈, 這你就不知道了！北朝女帝決定開倉放糧, 我們乞丐幫終於要有糧食了！”

“隻分給乞丐嗎？”

“當然不是, 是分給全京城的百姓，我聽見消息說，每個人能領到二百六十六石！！！你們知不知道二百六十六石糧食有多少？”

百姓們圍攏的越來越多。

等到午時下朝, 有些不用參加下午朝會的官員從宮門走出來後，立刻被百姓們圍攏了。

因為女帝在，現在的官員威信沒有那麼嚴，百姓們也能大著膽子問問題。

這次被百姓們揪住的好死不死正是前宰相高胡。

“大人，朝廷要發糧？”

“沒錯。”

“每人二百六十六石嗎？”問問題的人太激動，嗓音都有些嘶啞顫抖。

“是。”高胡的聲音透著無力。

女帝治理國家的理念和他不同，但是沒辦法，時至今日，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然而下一刻，高胡突然怔住，那問他問題的百姓帶頭，噗通一下跪下去：“你們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官呐嗚嗚嗚！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謝謝青天大老爺啊！！謝謝大人！！謝謝女帝陛下！！！”

這個消息傳遍街巷。

傳遍每一個角落......

在高胡肉眼所見的視線裡，臣子百姓們一個接一個跪下去，有面向他的，更多的是面向宮殿的方向，他們跪下，讚美的話說得並不多麼動聽，但是磕頭卻一聲聲實實在在磕在地上......仿佛大地都跟著顫動起來，整片土地嗡鳴的聲音一直傳向遠方，傳到宮殿深處。

高胡沒有上馬，他走在人群中，放眼望整個京城最繁華的街道......胸口漸漸有些意動。

他今年已經不再年輕了，年少時的宏圖大誌早已被時間磨去棱角。

他都快忘了，年少時夢想的樣子。

今日他站在暮年的光影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接觸到那至善至美的畫卷。

“荒唐......”

眾人看見一個灰白胡子老頭嘶啞著嗓子對著天空喊了一句，然後撲通一聲跪下來，伏在地上嗚咽著大哭起來。

沒人知道他在哭什麼。

周圍的百姓都在慶賀，奔走相告......男女老少的臉上都洋溢著激動的神采。

而在皇宮裡。

用過午膳，鬱錦音和裴道生邊走邊聊。

“各地的糧食收完，讓戶部重新拿出一份劃分田地辦法。”

裴道生：“陛下說的是，臣回去後立刻讓戶部去做。可是臣還有一個問題，放在以前，一個丁壯男子就要分三畝地，若是田產不夠分......”

鬱錦音道：“以前按丁口分，現在可以按丁口分，一丁幾分，征稅按照丁口數目納糧。”

裴道生正為此煩惱，既然女帝早已經有注意那就好辦了。

“京城這邊的糧食既然確定了每丁分的糧食數目，那就早早分下去，不要讓百姓們空等。”

“是！”

“百姓們有糧有地，才能安心種植新一季的粟種，你們也不想再像高胡那樣徹夜不眠的種地吧？”

裴道生苦笑點頭：“臣這就挑個日子，把糧食分發下去。”

糧食太多了，糧倉也放不下啊！現在占用了好多個倉庫，大家小心翼翼地，生怕這些糧食發黴壞掉。

兩人正在這邊商量，王公公走進來伏在鬱錦音耳邊道：“孟大人醒了——”

宮殿裡。

太皇太帝正在坐在孟沉舟的床前垂淚。

她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兒子年幼不能理政，一切都聽從了孟將軍的安排，就連她......也不知不覺被意氣風發的孟將軍迷住了，一時間入了魔。

誰知孟將軍也正有此意。

兩人郎情妾意，一個鰥夫，一個寡婦，就這麼走到了一起。

“朕承蒙女皇陛下抬舉，有幸被封為太皇女帝，今日有機會娶孟大人為太夫，為何孟大人不肯？難道往日裡，孟大人說要與朕白頭偕老，都是在戲弄朕的感情？”皇太帝哭得淚雨蒙蒙，好不委屈。

外人都說孟大人是覬覦她兒子的皇位，她不信。

“朕答應你，娶你之後隻有你一人，孟大人還是不肯嫁給朕嗎？”

孟沉舟躺在床上。

將手中的水杯狠狠砸在地上，咣嘰一聲阻斷了皇太帝的哭聲。

王公公看了看鬱錦音的臉色，剛才他們與一行人來皇太帝的宮殿，本事想看看孟大人休養的怎麼樣了，皇太帝娶舊臣為太夫的事情，曆史上從未有過，但是好歹是帝王家嫁娶，行不得差錯，便前來商議，誰知就聽到了孟大人和皇太帝鬨齟齬的尷尬場面。

王公公等著鬱錦音的眼神示意，鬱錦音示意他退後，然後站在殿外繼續聽。

李光站在身後，和裴道生一起並肩而立，裴道生向李光看了一眼，李光背脊挺直，眼神呆滯，思緒不知飄向了哪裡。

鬱錦音回頭看向李光，李光身為男子尚且這樣難受，心思更細密敏感的原身當年是如何看待這件事的呢？

一個女子，最悲哀的事情就是隻能將自己的命運交給男子去決定。

今日，她偏要反其道。

宮殿裡傳來孟沉舟嘶啞的聲音：“她瘋了！你也跟著瘋了？你——有什麼資格自稱朕！！！”

咚地一聲，裡面傳來重物砸中人的沉悶聲響。

鬱錦音餘光看到李光捏著拳頭，剛要衝動，就被身側的裴道生拉住，裴道生搖搖頭。

李光身體冷靜下來，但是腦海裡卻怎麼也無法冷靜。

他捏著拳的拳頭漸漸鬆開。

視線和鬱錦音相接。

他看到了鬱錦音眼中的笑意。

李光猛然低頭，視線看著地面，他不理解，孟允微為什麼會笑呢？

她不難過嗎？

她......真是個當帝王的好料子。

鬱錦音推門走進去時，看到的就是皇太帝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孟沉舟。

孟沉舟終於看見鬱錦音了，他掙紮著從床榻上爬起來，撿起枕頭就要砸，立刻被王公公等人按住了。

“放肆！不可對女帝無禮！！”

孟沉舟氣的用眼睛死死地盯住鬱錦音，眼睛中的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鬱錦音故作不解何意，抬頭平靜地看向孟沉舟，斥責道：“孟大人，朕是為你好！”

孟沉舟一口血堵在胸口。

鬱錦音繼續：“皇太帝溫柔但卻不多情，承諾了隻一心一意隻真心待你一人，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太皇夫，這是天下男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怎麼，你不稀罕？”

鬱錦音說完，不給他反駁的機會，大步朝外走去：“關禁閉！什麼時候答應了，就什麼時候放出來！”

......

身後的臣子都不敢說話。

裴道生想了想，還是轉移話題道：“陛下，少分地，會不會觸怒百姓？”

鬱錦音絲毫沒有被剛才的事影響，平靜道：“少分是必然，朕提高了五倍畝產，一畝地產糧一千五百石，一戶五口之家最多吃一百二十石，不過是一畝地產的零頭。不必分太多地了。

朕提高地產不是為了讓人們無節製開墾荒地，若天下田地都劃為田產，百姓平白多一份負擔，況且林地如何生存？林地裡的動物又該如何生存？若沒有樹木，人也無法生存。”

裴道生不太懂，但直覺告訴他聽女帝的沒錯。

他以前隻以為女帝有神力而已，其它方面可能與普通稚女無差，可是隨著接觸的越來越久，裴道生等人就越清楚，女帝豈止是有神力？簡直是一部萬物全書。

想到這裡，裴道生還是開口多嘴問了一句：“陛下恕罪，臣一事不明。”

“說。”

“敢問陛下，為何沒有樹木，人類便無法生存？”

鬱錦音耐心解釋：“人呼吸的養分，來自於樹木。此時冬季樹木枯萎，但自有彆處樹木生產氧份，樹木生產的氧份在天地間循環不息，人才得以存活。倘若世間樹木一夕間枯萎，人亦活不過片刻。”

裴道生聽完，立刻神色大變。

宮廷建築、街巷中的民宅、郊外的寺廟......豈不都是伐木而建？！

而跟在兩人身後的起居郎李光提筆記下女帝的話，然後也跟著陷入沉思。

“謝陛下教誨，臣等慚愧。”

鬱錦音露出笑容，他倒是領悟的快，知道慚愧：“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