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寧在骨劍之中分不清晝夜,辨不出時間流速,總覺得好像過去了好幾天,其實在外面也不過兩個時辰。
這兩個時辰秦江月用儘一切辦法試圖破開骨劍,但因為要小心不傷到其中的薛寧,他有些束手束腳,不敢全力下手。
現在不能再克製,如果因為遲到一步讓薛寧喪命其中,還不如受些小傷。
秦江月咬破手指,用神血在空中畫出巨大的劍陣,萬劍齊發刺入玄黑骨劍,骨劍震蕩一下,馬上就要碎開。
與此同時,骨劍之中,薛寧渾身筋骨斷裂地倒在雪堆之中,奄奄一息地看著天空中出現熟悉的色彩。
那是秦江月劍意的色彩,現在看見,竟然像在做夢一樣,有種久違的安定感。
明明在裡面也沒有很久,可薛寧卻疲憊至極,覺得好像過完了半生。
方才跳下來的時候,甚至覺得就這麼摔死了也好。
多少有點逃避了。
天山四處積雪都很厚,但薛寧是從半山腰摔下來,太高了,哪怕有積雪接著也血流滿地。
血為熱,雪為寒,血很快就將雪侵化。
後腦黏黏糊糊的,想來那裡受傷也不輕。
還是要再一次感謝修真,這種傷勢要是換在穿書之前,她必死無疑。
瑩瑩綠光從身體裡冒出來,薛寧眨了眨艱澀的眼眸,看到細藤飄起來,將全身的力量都傳遞給她。
薛寧張口想說不必,她會好起來的,但實在發不出聲音。
她忽然想起長聖那意有所指的幾句話。
會是他嗎?
是他的轉世嗎?
細藤剛開靈智,粗略預計它的年歲,應該和慕不逾隕落至今的時日差不多。
世上真的會有那麼多巧合嗎?
薛寧感覺血流好止住一些,但也隻是一些,她還是在流血,虛弱得仿佛真的要死了。
細藤著急了,落下來跑到她唇邊,似乎要將自己喂給薛寧。
天生藤……想來入藥價值也不錯吧?
或許可以起死回生?
但薛寧是不會吃它的。
它這不是自找死路嗎?它的妖生才剛剛開始,已經為她冒險一次,不能再來一次。
如果它真是那個人……
他們也早就互不相欠,她更不會再受他的好。
薛寧艱難支撐起來,手腳都疼,是骨頭斷了。
肋骨好像也斷了,很幸運她起身的動作沒有讓骨頭刺穿內臟,但也僅此而已。
她再做不了更多。
地動越發近了,是奢比屍在帶魔神趕過來。
薛寧每次呼吸都覺得肺部劇痛,但她不能就這麼倒下,她還有必須要做的事,必須要見的人。
她逼自己抬起手,雙手捏起觀音指,在心底念了繁冗的咒文。
無法發出聲音,就隻能在心裡念,會起效嗎?
會。
在
藤妖急切地又一次想要獻祭自己給薛寧的時候,她身上慢慢發生改變。
傷口開始快速愈合,體內逐漸可以使用靈力。
薛寧望向身邊雪堆之中,四隻烏龜的縮影和三顆……破碎的蛋?
其中一顆她是知道的,那是她敲碎,一直沒能修補好的,另外兩顆是怎麼回事?
白龜不斷給薛寧補靈,她在骨劍裡原本隻是個凡人,現在有白龜給的靈力,重新能夠運用自己的法訣。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細藤趕出很遠,用結界保護起來。
下一瞬,龜老大還來不及向她表示思念,查看她好些了沒,就見到了從奢比屍上下來的魔神。
…………
看起來可比阿寧剛才躺著等死的樣子還要慘烈!
好家夥,阿寧是怎麼把魔神搞成這個血肉模糊的樣子的?
神魔大戰之前,天界幾次除魔,逼長聖到絕境,也沒見長聖這麼狼狽啊!
不愧是它的阿寧,真是士彆三日,刮目相看!
它正激動地要彩虹屁,就聽薛寧低聲問;“那三顆蛋怎麼回事?”
小龜聞言龜臉一紅:“……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我之前聽你吩咐嘗試修複被敲碎那顆蛋,可不但沒成功,其他兩個也一起碎了。”
薛寧點點頭,現在也不是問那麼多的時候,她將幾隻小龜的神魂影子收進口袋,自己一個人站在鮮血染紅的雪地裡看著長聖走過來。
奢比屍不會補靈,長聖目前還是不能用靈力的。
但奢比屍自己的力量遠超過得到了小龜補靈的薛寧。
要怎麼辦才能反敗為勝呢。
薛寧目光定在長聖身上,心裡一直在想這件事。
長聖的視線並未像之前那樣總是和薛寧對視,這次他看著地面,看著地上的血,血水和雪水混在一起蜿蜒而下,那樣多的血,區區一個人族,該是血都快流儘了吧?
如果她沒能叫來自己的靈獸,那現在肯定就是死定的了。
死得慘烈程度也不會比他現在好上多少。
可那畢竟不是自己動手,少了自己那一份力,總會覺得欠缺些什麼。
欠缺什麼呢?
長聖終於再去看薛寧。
目光接觸,長聖想,他可能並不欠缺什麼親手報複的快感。
薛寧和天界那幫神族仙族是不一樣的。
他隻是欠缺一種失了看她求饒和妥協機會的遺憾罷了。
“現在怎麼不逃了?”
長聖也不管自己身上多狼狽,施施然地站在那。
手筋腳筋都斷了,還能站能走,可能這就是魔吧。
心臟都能有六顆,或許手筋腳筋的用處也和人族不同。
“之前為了避開我,不惜自己跳下來,如今怎麼不繼續逃。”
奢比屍來到長聖身後,長聖本身已經夠高,可奢比屍更高,高得將她襯成一隻螞蟻。
對付一隻薄有靈力的小
螞蟻,奢比屍還真是沒有放在心上。
薛寧不發一言,長聖就自己看看天際,然後得出解釋:“你是覺得化劍要來了,所以不怕我將你怎樣了?”
涉及到情敵,即便是魔神好像也不能免俗於雄競。
“你要不要試試看,在化劍成功之前,我夠不夠力量把你殺了,叫你輪回不得,十死無生。”
不需要試試看。
薛寧相信長聖辦得到。
奢比屍就在後面看著她呢!
看什麼看!
對那個人面獸身的屍神,薛寧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任何對策。
她畢竟是穿書來的,原書裡奢比屍是怎麼死的她還有印象。
奢比屍死在最後一戰之中,那時秦白霄突然爆種,砍掉了它的角,又在它身上刺了七七四十九個窟窿……嗯,這個舉動有點像她對魔神所做的那些事。
奢比屍並不死在這些外傷之下,它的致命之處反而是它總用來攻擊,仿佛並不重要的青蛇。
青蛇纏繞在它角上,終局之戰時,秦白霄殺光了青蛇,其他人便再也拖不住魔神。
魔神對那些青蛇似乎十分在意。
薛寧決定,一會兒不管怎麼樣,拚了半條命也要乾掉那些青蛇。
長聖說對了一件事,秦江月就要進來了,隻聽這句話薛寧就充滿力量,完全相信自己可以撐到他來!
長聖似乎還有話要說,薛寧卻已經閃身到他後面,不去管找不到最後一處破綻也不能使用靈力的魔神,隻對付奢比屍。
小龜想出來幫忙,薛寧哪肯它冒著神魂受損的風險來以卵擊石。
“你們都回去,做好後勤工作,保護好剩下三顆蛋!”
那三顆蛋蛋殼都碎了,若是不能孵化出來就糟糕了。
她不介意少一些所謂的金手指,但害怕小小龜不能出生,那樣她才會很傷心。
哪怕生出來隻是普通的烏龜也好,至少它們可以平安降世。
這個時候她還在想著它們,心中並不計較小龜弱於奢比屍的強大,或有什麼不切實際的貪婪欲望,這讓最後三顆蛋逐漸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隻是包括龜老大在內,大家都集中注意力在和奢比屍的戰鬥中,並未發現這些痕跡。
劍骨花枝進不來骨劍,薛寧就隻能靠自己的法力。
天山之下依然白雪皚皚,遠遠望去一片白茫茫,看不到任何植被。
但雪覆蓋之下是無數的靈植仙草。
薛寧感受到源源不斷的木靈在回應自己,餘光似乎瞥見被自己收在結界裡的細藤在做什麼。
天山騰,在天山之中地位好像並不低。
在薛寧嘗試感應木靈的時候,奢比屍已經有行動,想要直接一腳踩死她。
長聖沒有任何阻攔。
薛寧感覺自己被黑暗籠罩,準備閃遠躲開的時候,無數的靈植仙草破雪而出。
白,無邊無際地白,天山的所有植物都白的,
薛寧眼睛有些發疼,不合時宜地想到了慕不逾本來面貌的白發。
他的本體是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藤蔓,在天山見到的細藤也是。
隻有他不是白色的。
“阿寧!你快看!”
經小龜提醒,薛寧終於發現了那三顆蛋的變化。
她一邊飛速後撤,一邊將所有破碎的蛋殼捧在手心。
“它們全都徹底碎了,可裡面什麼都沒有。”
沒有新的小龜出來,但薛寧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氣息。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這是什麼。
小龜從前跟著厄神,與跟著自己時的能力完全不同。
厄神說得難聽就是掃把星,他能讓人世間一切生物倒黴,被厄運籠罩,所以他的坐騎最後可能是加強他的力量。
那薛寧呢?
薛寧身體裡本來隻有白龜不斷補靈,白龜哪怕等級高了,也架不住持續不斷地輸出,還是要休息的。
薛寧現在不需要它補靈了。
她感覺自己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與植物的緊密通感。
她似乎徹底與木靈融為一體,從前怎麼說都是人族,哪怕有木靈根也不能完全稱之為木,而現在她閉上眼睛,身體化作了白色的參天大樹。
一直在旁邊看薛寧垂死掙紮的長聖緩緩眯起眼。
他應該是世上除了秦江月之外,對神的氣息最敏銳的存在。
他以為除了化劍,不會再有人讓他能感受到這種氣息了。
即便是薛寧,哪怕可以飛升,最多也要從小仙做起,一點點修煉成神。
仙到神還有好長一段距離,不亞於從人成為仙。
可現在他在薛寧身上看到了神跡。
儘管她仍然還隻是個人修,並不是真的成了神,隻是感悟到了神跡而已,但這已經是非常特殊,極具天賦了。
很奇怪,長聖看到這一幕,最先冒出來的情緒不是覺得麻煩,以及對神族本能的厭惡和抗拒,而是……
奢比屍朝他看來,吼著隻有他能聽懂的話,他卻答非所問:“我看中的女人,就該這樣厲害。”
奢比屍:“……”
雪白的大樹直入雲霄,骨劍境內岌岌可危,外面的劍仙很快就要進來。
天山之中數不清的雪白植物被細藤喚起,又被薛寧本身影響,聚集在她周圍,聽從薛寧的吩咐,數以萬計的靈植仙草攻向奢比屍,直指它角周的青蛇。
青蛇吐著信子不斷飛出抵禦,但一隻螞蟻弱小卑賤,一萬隻螞蟻呢?
一千萬隻螞蟻呢?
奢比屍誕生於天山,這些靈植也是。
它習慣棲息在此,數萬年來怕也是作威作福,認自己是天山之王。
而現在時態扭轉,螞蟻吃大象,奢比屍被絲絲縷縷包裹纏繞,刺穿四肢。
這可是它的神魂,若是傷到,本體也會不足為懼,長聖一直悠閒世外的模樣終於有了轉變。
骨劍在這一刻碎裂,這代表著封靈空間也跟著消失。
秦江月劍光轉瞬而入,長聖魔氣回身,直接裹了奢比屍逃離。
因為還要確定薛寧的情況,秦江月沒有去追他的意思,長聖也知道他顧忌什麼,所以走得不疾不徐。
他甚至將自己魔氣中的模樣展露出來。
血肉模糊,衣衫淩亂,何止是胸膛外露,衣擺上更是汙穢不堪。
作為雄性,長聖想要表達的意思秦江月瞬間就明白了。
長聖模樣淒慘狼狽,能將他逼至這種地步,薛寧是如何做到的,可曾妥協,犧牲了什麼,這是魔神要讓秦江月產生心魔的東西。
“你來得太遲了,化劍。”長聖消失之前輕飄飄道,“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縱有神傷,這趟不虧。”
他語焉不詳地說完,魔氣徹底消失,天山之境跟著崩毀,薛寧化作的雪樹緩緩消失,她本人血衣狼狽地從空中墜落,被秦江月接住抱在懷中。
薛寧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辨認抱著自己的人。
她抬起疲倦脫力的手,一點點觸摸他的臉龐,描繪他的輪廓,然後眼淚掉下來。
“你怎麼才來啊。”
她的委屈爆發。
“你都沒看到那個家夥!那麼大一個屍神!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