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鴉不是傻子,眼看翳騎死了,奢比屍離開,她也不會在這裡乾耗著。
雖然她不會輕易死去,但也確實不想再短時間內複活一次了。
彆人隻知道她可以無限次複活,卻不知每次複活都會十分痛苦,重生在一隻非常弱小的種子上,一點點找回從前的力量,然後再飛回魔域,真的很累啊。
她想逃,修界大部分人亦逃走了,能攔住她的人少之又少,他們之中有人重傷,也顧不上她了。
秦白霄來到慕不逾身邊,看著他懷中氣息微弱的慕妏,心情有些複雜。
這是薛寧同父異母的妹妹。
誰能想到這一點呢?
至今他還是不太能接受這些。
主要還是無法接受明明是姐妹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多年來以府主之女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審判和嫌惡另一個多年。雖然薛寧從前不少錯處,但結合當年她母親與大長老之間的糾葛,不免覺得是慕妏母女仗勢欺人,如今下場都是報應。
“慕……”
秦白霄連一聲慕師妹都叫不出來了,好像叫了就是對不起薛寧一樣。
他從前也對慕妏諸多維護,慕妏有什麼事也很樂意來找他幫忙,不記得多久之前,他還因為她跟合歡宗起了衝突,合歡宗的那位師妹今日也來參加了這場大戰,保護了不少同道。
也確實不該再叫慕妏這個名字,該叫她薛妏才是。
不過以她閉眼之前那句話,怕是死去之後也不願意在墓碑上刻下“薛妏”這個名字的。
薛長老連遺骨都要她死,應該也不願意有這個一個女兒和自己姓。
“還有救。”
紈念大師突然開口:“她還有氣息,送回去讓靈壽師姐試試看吧。”
紈念的師姐,法號靈壽,是萬佛法寺女修那一脈的首座。
秦白霄不知該不該因此高興一點。
他目光轉向慕不逾,見對方依然面無表情,視線一錯就將慕妏遞過來。
“你帶她去見靈壽法師,本座還有要事安排。”
仙府和修界經此一戰,損失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回去之後還要整合、安置。
作為府主,慕不逾責無旁貸,秦白霄理解他的繁忙,但手臂有些抬不起來。
他姓秦,是兄長的弟弟,兄長又是薛寧的夫君,算起來,薛寧是他的嫂子。
哪怕不提彆的,他有這樣一個嫂子,似乎也不該與慕妏有任何接觸。
可那畢竟是一條性命。
秦白霄為難片刻,還是用劍將慕妏接住了。
到底是沒有抱。
他隻是想到,慕妏的命是命,有人幾l次舍命相救,雖然她自己也舍命救了彆人,還是比薛寧和她的母親幸運太多。
謫仙島中他見過薛寧的母親,知道她後來變成什麼樣子,死去時的情緒多麼翻湧不甘,浩瀚難捱。
誰的命不是命呢。
誰又比誰更高貴
呢?
秦白霄不願接觸慕妏,隻用本命劍帶她回去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下次見了薛寧怕是會心虛地不住道歉。
慕不逾明白他的心情,因為他自己也是那樣的心情。
每一次,在薛寧面前維護慕妏,都讓他覺得,自己在將她推得更遠。
他幾l乎可以想見薛寧見到他會是怎樣的閃躲退避。
可是沒有辦法啊。
這個人叫了自己多年父親,這個人是師妹和師弟的女兒。
這個人剛剛還為自己擋了致命一擊,說著希望來世可以做他真正的女兒。
慕不逾轉身化光而去。
他不希望有來世,真的有也不想再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
他不會再有什麼得道成仙這類不切實際的宏大願望,他會樂意做妖界一個不作惡的小妖,或許有一天會遇見來遊曆的薛寧,倉促間一個對視,他跪地求饒,她大發慈悲地放過他,警告他要一心向善不可為惡,他連連點頭應下,小心謹慎地目送仙子離開。
這就是最好的來世了。
慕不逾很快掃開這些思緒,不能再想,再想下去,會覺得沒死在今日的戰場上,居然有些可惜。
且他隱隱覺得,奢比屍突然離開,必然不是懼怕他們,他分明感受到了神獸的殺意,那種殺意不可能隨意收回,哪怕它本身不在,也會帶起什麼連鎖反應。
追上撤出戰場的溫顏等人時,慕不逾就看見他的直覺成真了。
他終究是妖,更能感受奢比屍的情緒,所以見到阻路的無數魑魅魍魎一點都不奇怪。
奢比屍說是神獸,其實更是妖怪,不如說他是“屍神”。
它可以引動冥界暴動實在不是什麼新鮮事。
他來得還是有些晚,溫顏白衣染血,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但她還是握劍站在最前方。
她之前因為胸口的護身鏡成為翳騎的人質,險些害了大家,此刻站在最前面,用從秦江月身上學來的蓬勃劍意抵擋屍潮,希望可以彌補些許。
世間無時無刻不有人在死亡,甚至不止人在死,各類生物有生命的都會死,都會變成屍體。
所以要說世間什麼最多,屍體排不上第一也名列前茅。
奢比屍引動屍潮冥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比之前黑鴉帶來的黑暗更致命。
溫顏面色蒼白迎風而立,劍上開出血花,靈壽法師也在場庇護著其他人,秦白霄帶慕妏離開路過此處,遠遠見到天色不對,鬼氣衝天,就知道出事了。
他幾l乎沒有猶豫,將慕妏擱置在一處林中角落就趕了過去。
帶回去也沒有用,能救她命的人都在那片黑暗之中。
秦白霄走後不久,有屍潮光臨這個角落,可它們並未要慕妏的命。
相反,它們在慕妏周身轉了一圈就走了,走後不久,奄奄一息的人漸漸有了精神,睜開眼睛時,身上因為薛琮遺骨造成的傷害甚至都修複了。
她又可
以握劍,又有了戰鬥力。
慕妏恍惚了一下,有些不知置身何處,還以為時光倒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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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倒流也不是,她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強大過。
使勁攥緊拳頭,靈力磅礴仿佛取之不儘,腦海中有個聲音在說,想要變得更強,就去殺了薛寧,哪怕殺不了她也要戰勝她,令她敗在她的劍下,否則她從新獲得的力量會再次失去,命也會丟掉。
慕妏壓抑著眉眼,低頭看著掌心,已經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她曾遙遙聽到過。
是魔神。
十三重天,長聖輕撫奢比屍的頭,漫不經心地念叨:“薛寧不稀罕我的力量,自有人稀罕在意,待她輸給那樣一個人,便明白她錯過了什麼,屆時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沒指望慕妏能殺了薛寧。
或者說,他一點都不希望薛寧真的死掉。
他真正的目的是第二個要求。
魔神深知人的本性,你先給一個看起來難以完成的任務,再給一個相對來說沒那麼難的,就會讓對方更容易接受。
殺了薛寧,在秦江月在的前提下是他也無法做到的事情。
但打敗她就不是了。
慕妏畢竟是仙門中人,回去之後總會和薛寧見面,門中人鬥法修煉並不違和,光明正大地請求就行了。
掌心傷口被奢比屍舔了舔,長聖不禁嘖了一聲。
真疼啊。
薛寧可真是狠心。
長聖不無嫉妒地睨著自己的掌心,想著若秦江月對不住她,她也會這樣狠心嗎?
妖界,哪怕相隔很遠,薛寧也感受到了屍潮和冥氣。
她從入定當中醒來,看到秦江月就在身邊,當真沒有離開。
他一樣在修煉調息,幾l乎和她同一時間睜開眼,觀她神色就知她在擔心什麼。
“無礙。”秦江月平穩道,“是奢比屍引動的冥鬼屍潮,阻了他們撤回的路。”
薛寧過了一會才說:“回路?他們在魔域的戰況不知如何。”
秦江月瞥了一眼天際的暗色,就連妖界的天也陰沉許多,可見屍潮多麼龐大。
“能令奢比屍如此動怒,他們自然是得了好處。”秦江月算到這場大戰會不好收場,但確實也是“有驚無險”,具體經過雖然不知,心裡卻並不那麼擔心。
“翳騎和黑鴉,一定有一個死了。”
“那肯定是翳騎。”薛寧篤定地說。
首先,黑鴉沒那麼容易死,她可以無限次複活,除非想個辦法將她的種子全部除掉。
其次——原書裡寫,魔神七個護法裡面,翳騎和奢比屍關係最好。
魔神沉睡修煉的那些年裡,奢比屍的生活起居都是翳騎照料。
翳騎是人臉馬身,和奢比屍外貌有些類似,大約血脈之中也有些親緣。
原書裡翳騎死的時候奢比屍就暴動了,當時的情況慘烈無比,男主差點死在其中,女主也
好不到哪裡去,不過他們都算是如秦江月所說那樣“有驚無險”。
真正有險的是慕不逾。
慕不逾就死在奢比屍的暴動中。
他為了替求更多的人爭取時間隕滅成灰,點滴不剩。
薛寧腦海中浮現出那個蒼白妖異的青年。
他的死在原書裡很賺眼淚,看書的時候她也很感動,現在劇情已經不可參考,這場暴動提前來到,他還會死在裡面嗎?
她一直沉默,秦江月自然看得出她有心事。
但他什麼都不說也不提,隻是看著她,直到薛寧望向他,抿唇吐出一句話。
“慕不逾可能會死。”
秦江月面目平和,隻是眼瞼低垂,遮住了一閃而過的情緒。
她果然知道一些事。
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緒,是因為她知道慕不逾應該死在這樣一場暴動中。
早在還隻是潮凝真君的時候,秦江月就隱約意識到,薛寧知道一些什麼。
不僅是關於他的,還可能關於很多人,甚至是整個六界。
那時隕落前,他也擔心過她還會借此作惡,但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點破,也從來都不問不表露自己的這些猜測。哪怕是現在,也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
他隻是在心中思忖這件事。
若他可以看出來,遲早彆人也會看出來。
麻煩的不是“彆人”,是魔神。
魔神不是人,不在他可考的範圍內,若魔神也知曉薛寧或許知道些什麼呢?
秦江月不想提及這些,但似乎還是要提醒薛寧一下才好。
“你要去救他?”他權衡良久開口道,“你還未曾將魔化全部解除,粗略估計也還要七天。”
這已經是很理想的結果了。
被種下魔種,魔化之後不但沒死,還可以恢複,甚至隻用了不到月餘的時間,簡直聞所未聞。
不過薛寧如果想去救人,這時間就不夠了。
秦江月正要再開口,就聽薛寧說:“我閒得慌才去救他。”
她趕緊站起來撇清關係:“我隻是知道這樣一件事,也很想看看,我們不去乾涉,他的結果最後會是怎樣。”
秦江月又沉默下來,她這次明白他的沉默是為什麼了。
既然說出來這件事,就已經做好了面對的準備。
“不問我為什麼知道這些嗎?”
薛寧覺得很難有人對“未來”不抱有任何迷幻的期許。
應該每個人都難以抗拒知道自己的未來吧?
她疑似知道些什麼,秦江月會是什麼反應呢?
會和在荒羽那段記憶裡數萬年前的他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他絕不是今日她坦白才得知這些,以他的敏銳應該早有察覺,隻是沒有表現出來。
她一直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對此懷有怎樣的心情,今日總算是有個恰當的契機問出口。
四目相對,秦江月的神色未有任何變化。
非要說有的話,也隻是本來沒有表情的臉,隱約有一瞬的笑意。
像是很高興一樣。
“沒必要問。既然你想看看那些事還會不會發生,就說明它很可能不會發生了。已經沒有任何知道的價值。”秦江月不疾不徐道,“我想說的隻是你要更謹慎些。在我面前沒什麼,在旁人面前定要小心,不要露出這些痕跡。”
言詞未儘,天空一聲雷鳴,整個妖界都跟著震動,紅色花樹因為震動落下無數花瓣。
秦江月沒再繼續說下去。
是薛寧闔了闔眼說:“答案應該快要揭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