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 350(一更) 軍報抵鄴(1 / 1)

百川終有歸海之日……

周瑜無法確定, 喬琰所說的到底是天下重歸一統的趨勢已隨著她南征北討之間奠定的優勢,變成一種再不可阻擋的潮流,還是在說, 孫策的過世也不過是這些自然規律中的一份子。

但或許她也是在說,百川東流入海的滔滔向前, 也是他此刻該當讓自己保持的狀態。

人不能再多回頭去看了。

揚州要想不再成為曆年間多被選作官員流放的地方, 要想從根本上改變這等山越橫行的局面,要讓他廬江周氏的子弟踏足中央得以一展抱負,他便必須在這個沒有第二選擇的時候站在喬琰的這一方。

主擇臣,臣亦擇主的雙向選擇,有些時候沒有那麼簡單。

無論背後還有多少未知的隱情,起碼現在他不能有疑慮了,否則隻會給另外的敵人以可乘之機。

而這個敵人, 可能並不隻是袁紹曹操而已。

“我有個建議不知君侯是否願意聽一聽。”周瑜忽然開口說道。

見喬琰頷首示意, 周瑜接著說道:“請君侯見一見虞翻虞仲翔。”

渡江而過,便是揚州吳郡的丹徒。

等快馬行路趕赴富春, 已又過了一日。

距離孫策下葬之日已隻剩下不到半天的時間。

周瑜去見孫策最後一面, 喬琰也沒打算打擾這等手足之交陰陽相隔的敘舊,而是思忖起了周瑜所說的虞翻。

虞翻此人的名字,曾經在陸苑的口中跟她說起過。

當時的孫策剛得到喬琰所表奏的會稽太守位置, 又由陸苑南下送交了喬琰給孫策的禮物,順便將陸氏的一部分子弟送至並州,陸苑提到過, 吳會名士中有看到孫策潛力的並不太多,其中得算是鳳毛麟角的,便有這位虞翻。

他的父親虞歆是當時的交州日南太守,不過在去歲的年末, 這位日南太守病故,虞翻也辭官歸家替父親守孝去了。

虞翻此人,若說毒舌直言,倒是可以和禰衡來打個擂台,但這顯然不是他最大的本事。

曆史上孫權曾經對他有一句評價,說他就算比不上伏羲,也應當比得過東方朔了,說的正是他在卜卦上的本事。

不錯,他學《易》,還將在易經上做注的幾位前輩批駁了好一頓,說鄭玄和宋忠都各自立注,宋忠稍微遜色於鄭玄,但兩個人都還沒有入門,作品是不能給人看的。鄭玄和盧植等人的老師馬融這個人呢,可以和他一起學習易經,但是不能跟他作為同道中人。

天下在易經上作注的人裡,唯一一個能算是比其他人強的,也就是一個荀爽了,可惜他寫的有一句“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和原文之中的意思顛倒了,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又將讚美大衍四象的那一章列為卷首,就更是很可笑的解讀。不過這已經超過其他俗人了,不能要求太多。

要不是這人還真有兩把刷子,衝著鄭玄還在她的樂平書院裡教學,荀爽也葬在太行山中,喬琰就應該學習一下孫權,把虞翻這家夥丟去交州讓他清醒清醒。

“我聽說你曾經和伯符說過一句話,說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希望他留意此事,是否確有其事?”

白龍魚服,困於豫且,說的是白龍下凡,化作了魚的樣子,被豫且射中了眼睛。

白蛇自放,劉季害之,是說白帝之子變成白蛇,被漢高祖劉邦給斬了。

這兩句話是在勸誡孫策不要總是輕出微行,帶著太少的儀仗部從,可能會像是白龍和白蛇一樣遭遇到不可預知的橫禍。

可惜周瑜那等直白的勸阻,按照孫策這樣的脾氣都不會聽從,更何況是虞翻這種相對迂回的表述方式。

站在喬琰面前的虞翻因為其父病故的原因,還身著孝服,不過也或許這孝服也可以算是為自己選定的主君所穿。

揚州地界上的官員大多因為喬琰雷厲風行的舉動對她懷有幾分敬畏之心,就算不是畏,也因孫策對她的托孤之舉已將她視為新主,唯獨這位虞翻站定在那裡,頗有一番凜然不可侵的姿態。

聽喬琰這麼問,他道:“說過如何,沒說過又如何?”

喬琰回道:“公瑾說讓我來見一見你,我倒是想聽聽,你對我有何種建議。”

虞翻看著喬琰似乎當真是在認真問詢的樣子,回道:“大司馬近兩年內不宜居處長安,今日方起一卦,見兌下坎上,節,五爻變之臨,有身首異處之嫌。”

喬琰面色未變,隻問道:“那你宜居何處?”

虞翻想了想回道:“長安富貴之地。”

長安富貴之地是不是要比交州那等流放之所更適合於虞翻居住,暫時不得而論。

但喬琰本以為因虞翻和孫策之間的交情,在見到對方的時候會見到的其實是一個刺頭,卻沒想到好像並非如此。

不過無論是虞翻憑借著自己的眼力在這期間看出了什麼,又或者是周瑜在回返揚州前給虞翻的信中說了些什麼,他此刻的態度對喬琰來說都不算是個壞消息。

喬琰揮了揮手,“那你就去吧,隻是——”

“我其實不信讖緯之說,也不信天命。”

不過,有些人會相信的,尤其是當他們還有了個助力的情況下。

當然,此刻的長安還未收到那封由喬琰上表的揚州徐州官職安排,也自然還沒聽到虞翻的這出言論。

先一步收到徐揚戰局消息的,還是袁紹。

自從年初開始徐州消息的陸續送達,讓袁紹為了防止出現去年幽州突變的情況,乾脆將辛評、郭圖、許攸、審配等人組建了個臨時會議團體,就住在他的住所隔壁。

因還未來得及對辛毗做出調動,暫時讓他還是留在北面。

這個會議團體早在徐州有異動之時就已對袁紹做出了建議,令他支援徐州,以防劉備和陳登等人難以戍守住地盤。

可隨即而來的喬琰陳兵洛陽,幽州似也有異動的消息,讓袁紹不得不做出取舍,到底是先顧自己還是先顧劉備。

隨後他又收到了喬琰對著曹操邀約會面於虎牢關的消息,在暫時被下屬打消了想法,確認曹操此舉的用意是在表現自己並不會和喬琰達成聯盟,而不是希望逼迫他將豫州牧位置也封賞出去後,袁紹才勉強送了一口氣。

但這一出連環的變化,已讓袁紹再難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東南面那一片,隻先留神於司隸校尉部和兗州、豫州交界地的變化。

他甚至盤算起了要不要將許攸先借調給曹操,讓他在前往虎牢關下赴約之時再多帶上個人,又想著這等舉動難免讓曹操覺得自己是在對他生疑,最後還是將其壓製了下去。

不過讓他這等緊繃情緒舒緩開來些的,顯然不是他在某一處的戰場上取得了什麼突破性的長進,而是他那年少的三兒子袁尚在他的扶持之下正式走到了人前,帶著袁紹的默認參與到了政事的討論之中。

可此時的袁尚其實還沒到及冠之年,也就是袁紹才覺得,自己並沒有在幾個兒子之中有所偏私。

他的長子袁譚雖然被他過繼出去給嫡長兄袁基了,已經不能算是他的兒子,但嫡係的名頭還在這個長子的身上,現在又駐兵坐鎮在東萊郡,明擺著是在替他這個長期身在鄴城的父親行使青州刺史的職責。

從身份和名位上,袁紹覺得自己給袁譚的已經極多了。

次子袁熙,雖然曾經被長安朝廷忽悠了一通,但袁紹也沒對他做出任何的問責,甚至在他的夫人過世後,還給他提前預定了一門親事,定下的是河北甄氏之女,打算等到兩年後甄宓十五歲的時候再令二人完婚。

無論是在信任還是子女婚事上,袁紹也覺得自己給袁熙的不少。

這麼一算,他隻是將袁尚帶到了自己的下屬面前,又讓他也聽聽這些軍政要事,哪裡能算是對其過於偏愛呢?

袁紹一邊滿意地看著這個相貌極佳的兒子坐在堂上,覺得為自己增光添彩不少,一邊將手中下屬送來的劉備奏報展開,當即大喜。

這封信還是劉備和陳珪等人截獲了揚州信使後,在對著周瑜展開圍捕行動的同時朝著袁紹送出的,希望他能在徐州無暇從戰局中脫身的時候,看看能否對喬琰在揚州的行動做出一番限製。

這封信報原本早就應該送出去,誰知道因在半道上遇到了快馬發病,又正好在泰山郡境內,沒能儘快完成和兗州地界上的送信驛站交接,以至於當這封信送到鄴城的時候,其實已經比它該當送達的時間晚了兩日有餘。

可袁紹是不知道這些的,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在信中提到的孫策之死。

孫策死了?

這簡直是袁紹自打開年以來收到的第一份好消息!

自從喬琰扶持著劉虞在長安登基到如今,袁紹沒有一天不在想著,為何不讓這位親自征討的大司馬乾脆身殞於某一場戰役之中,到時候他便不必再面臨著這樣多的困擾。

可偏偏誰都知道,喬琰的武力值比起頂尖的武將也不差多少,年歲也比他小了一半。

除非出現什麼意外,否則必定會是袁紹先死。

但此刻這條孫策過世的消息,卻好像是讓他看到了一種原本隻能算是奢望的可能性。

各州州牧之中年齡最小的那一個,在親自征討祖郎的路上意外身死!

而劉備和陳珪都判斷,這並非是敵方為了迷惑他們而做出的障眼法消息,也沒人會拿這等州牧身死的消息來開玩笑,可信度相當之高。

那孫策能因為這等情況離世,喬琰為何不能?

這些個年輕人個個仗著自己的本事高超,便行橫衝直撞之舉,還都與他袁紹站在了對立面,而今總算是到了讓他們吃到苦頭的時候。

可還沒等袁紹得意多久,便已看到了劉備信中的後半段,說的是喬琰抵達揚州已完成了對祖郎的征討,又拿下了吳郡四姓,不日之內便有北上徐州之可能。

倘若他們在對周瑜的圍剿中並未起到應有的效果,請袁紹務必儘快做出支援,以防當喬琰本人也親自參與到此戰後,徐州這邊會無法抵擋住這兩方合兵來擊的壓力。

袁紹臉上的喜色直接凝固在了當場。

“她是閻王嗎!”袁紹震怒間將手中的信報拍在了桌上,“她前腳剛到揚州,後腳孫策就死,還讓她順利地接手了揚州的勢力,順帶完成了對祖郎的剿滅任務。”

但凡讓喬琰的人手晚一點抵達揚州,讓揚州內部因為孫策身死而發生動亂,最好是乾脆變成一團散沙,他就有了從中拉攏人手的機會。

目前身在徐州支援的周瑜也就必須回返揚州平亂,徐州地界上的僵持頃刻間就會被打破,甚至將徐州南部徹底給奪取回來。

可喬琰來得太快,達成戰果也太有效率,以至於根本沒有給人留下任何一點插手的機會。

就算是寫信的劉備希望袁紹能在空暇之餘對揚州的情況做出乾擾,原本也就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想法,還是更多地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算計周瑜上,畢竟要讓袁紹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對揚州做出什麼影響,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除非袁紹能隔著海從青州出發前往揚州,然後來上一出軍事攔阻。

但姑且不說袁紹的人到底有沒有這個海航作戰的本事,就說這航船進軍的時間,對比喬琰曆來掃尾的效率,隻怕也已來不及了。

“也未必來不及,我聽聞孫伯符有個堂兄名為孫暠,向來有些桀驁氣性,也和孫伯符的關係不算太好,若是能夠將他表舉為揚州牧,或許還真能給喬燁舒製造些麻煩。”許攸在從袁紹手中將信給接了過來,看了看其上的內容後開口說道。

“不過,就像主公所說,我們可能已經來不及對揚州造成什麼影響了,喬燁舒不會隨意對著周瑜做出這樣的征調指令,極有可能是已經基本掌控了揚州局勢,確定孫氏舊人不會做出對她違逆舉動,這才送信給周瑜的。”

“最好還是在支援徐州上做出些安排。”

“若父親需要孩兒的話,兒願為父親分憂。”身在席間的袁尚當即接話說道。

許攸的眼神漂移了一瞬,但想到袁紹對袁尚這個兒子的喜愛,他極力控製著自己,並未說出什麼“此事不適合三公子來做”這樣的話。

他將目光朝著在座的另外幾人都看了眼,不出意外地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相似的神色。

或許也就隻有袁紹本人會覺得這是袁尚孝心可嘉的表現,而不是這個年輕人過於好高騖遠。

不過袁紹還是有點數的,他自己都不是喬琰的對手,他那個未成年的兒子更不可能會是。

袁紹誇讚了袁尚兩句後,便轉向了許攸問道:“子遠,你覺得倘若讓曹孟德自豫州出兵,有無可能在喬燁舒北上之前拿下徐州?”

讓曹操出兵其實是個很危險的決定,尤其是在兗州豫州可能會面對司隸那一路兵馬入境的情況下。

可危險歸危險,也未嘗不可一試。

要知道喬琰和曹操之間還有那約見於虎牢關的邀約,倘若人人都覺得曹操是要前去赴約的,那麼誰又會想到他會在此時進攻徐州。

許攸心中一番思忖,當即回道:“有可能,不過明公必須在此時從河內郡發兵一路,再給西邊製造出些壓力,同時作為曹孟德的援軍,這才有可能令他放心發兵。”

得到這個回應,袁紹臉上的神情好看了不少。

可還沒等他高興多久,忽而有急報送達的聲音從外間傳來。

明明急報的內容還沒呈現在他的眼前,袁紹已被數次打擊造成的下意識反應,讓他先站了起來,又走到了桌案之前,以防自己在激怒之下又將桌子給踹了。

這來報的信使根本沒意識到袁紹的這等舉動背後還有這意思,想到他要彙報之事,他甚至沒有抬頭看向袁紹的膽子,而是在疾步進入此地後當即伏地跪倒,用顫抖的聲線說道:

“明公,徐州急報,劉玄德沿淮河戰線相繼落敗,張翼德身死,劉玄德、關雲長、陳元龍等人均被擒獲,喬燁舒親征北上,於海上登岸,下令各郡,於三日後處決劉使君,隻怕此時已隻剩一日了。”

袁紹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信使喃喃:“我說……徐州已落入了喬燁舒之手,徐州北部勢力全線潰敗。”

袁紹:“……”

袁紹聽到這裡,隻覺一陣天旋地選的眩暈感朝著自己湧來。

“父親——”

袁尚才頭一天參與到議事之中啊,哪裡會想到,自己居然能見到這種場面。

他眼睜睜地看著袁紹在這一條條消息轟炸面前,忽然一口氣沒接上往後摔倒,暈厥了過去。

直到醫官迅速被調來此地,才讓他重新理順了那口氣悠悠轉醒。

袁紹的手中還捏著那張前腳送來的揚州情況,又想到方才聽到的信使來報,隻覺自己是不是出現了什麼幻覺,比如說這封信是被人有意扣押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這才送到了他的手裡,否則為何會出現這樣意想不到的突變。

揚州被喬琰給拿下了——這反正本也不是袁紹的地盤,他可以當做與他無關。

但徐州北部的徹底丟失,便是在他原本就不算豐厚的飯盆裡又硬生生地挖走了一塊肉。

眼下他該當如何辦?

總之這絕不是他束手待斃的時候。

他握住了湊上來的袁尚的手,從齒縫中擠出了幾個字,“令……令曹孟德還朝,鄴城議事!”

再不聯軍而擊,他就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