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6. 326(一更) 底氣何在(1 / 1)

賈詡坑死了孫堅這件事, 彆管是不是他在為董卓劫持期間不得不為之舉,總還是要為此承擔些責任的。

眼下孫策的羽翼越發豐滿,甚至將身在豫章郡的黃祖都給殺了, 那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整頓完揚州內部之後對著身在徐州的賈詡下手呢?

與其將希望寄托在, 孫策會看在喬琰的面子上對賈詡網開一面, 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在他將這一出揚州翻天覆地的變革後,借著有些人的手將他給先一步鏟除。

孫策確實是一個英豪人物, 在他遠比曆史上進駐揚州還有利的局面下,他這般開疆拓土的姿態也就越發顯示出梟雄風度。

但中間夾雜著的這出仇怨一旦揭開其背後的真面目, 孫策真有可能為她所用嗎?

他意氣激昂,恩怨分明, 縱然會為一時之局勢屈居人下,也注定了不會是能被人長久驅策的猛虎。

所以——

不會。

“君侯可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賈詡摸著胡子, 看向喬琰送給喬嵐和喬亭的那封信,心中思忖。

喬琰說讓她們兩個轉達,這兩位倒是很有尊師重道的態度, 直接將信送到了賈詡的手裡。

賈詡便不免看著那句“將周瑜拖在徐州”陷入了沉思。

他這老辣的性情,不會看不出喬琰在寫出這最後一句之時,心中有一瞬出現的遲疑。

但她落筆寫下最後幾個字, 又在落筆堅定中透出了幾分肅殺之氣。

她已然在孫策這個將帥之才和他這位謀士之間做出了抉擇。

孫策的下屬要如何安排, 在喬琰送來的這封信中, 賈詡無法做出一個明確的猜測,起碼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他賈詡是可以安心了。

“真是一位合格的霸主啊……”賈詡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還是一位能給下屬足夠安全感的霸主。

若不為之儘心竭力掃平徐、揚二州,他也著實對不住對方的這番艱難抉擇。

總不能真是為了給那些樂平書院的學生當答題工具來的徐州吧……

賈詡合上了書信,在閉目養神之間想到了涼州那邊的情況。

他早年間選擇從涼州武威郡前往長安,所為的無外乎就是讓他這個涼州人能有機會一展抱負, 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但在關東出相、關西出將的規則之下,他能做到的也就隻是一個府掾的位置。

認清了現實後,對他來說最合適的生存方式無疑就是明哲保身。

在這數年,或者說是數十年間的磋磨之中,這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習慣。

但在今年賈穆從涼州給他寄來的書信中寫道,君侯對他這興修水利的安排雖說原本並不是他的興趣所在,隻是隨著他在這一行當上了解越深,他也越發覺得,這正是對他而言最合適的方向。

當涼州之人提到武威賈穆的時候,在這旱災之年,誰都得覺得他是個有活命之恩的存在。

就算在一開始他隻是跟著畢嵐打下手,規劃那武威郡軍屯中的澆灌水渠,到了如今,在日積月累之下,也變成了助力一方的福澤。

賈穆的這份功勞和從中收獲的涼州人謝意,也同樣是給賈詡的一道保命符,或者說是武威賈氏的保命符。

有君侯如此,他就算是在暗處出刀,將敵方坑進陷阱之中的同時也讓自己處在危險的境地之中,又有何妨呢?

連喬琰都要為了那個不可外提的位置步步為營,拚出一條血路來,他賈詡又何必再有保留!

他將這封信同樣像是喬琰對待大小喬送去的信報一般燒成了灰,徹底消滅了證據,隨後就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朝外走去,行到院中正好遇到了龐統。

這家夥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毛病,明明年紀不大卻總是一派老神在在的樣子,這會兒就把手揣在袖子裡走路。

但不得不說,這做派瞧著還有那麼點沉穩的樣子。

他見到賈詡先是行了個禮,而後便接著往前走,按照賈詡瞧著,他走去的方向正是關押魯肅的存在。

龐統效仿了一番喬琰當年關押李儒的舉動,沒將魯肅接著捆著,而是給了其在此地單獨居住一處院落甚至可以在此地澆花的權利。

可惜……那李儒當時走不了是因為董卓被逼逃向了長安,李儒也是被關押在對他來說人生地不熟的並州,喬琰也明擺著是個強勢之人,魯肅面對的卻並非這等局面。

他如今還在徐州地界上,按照徐州人內部護短的規則,他這個階下囚的待遇就差不到哪裡去。

劉備也就在幾乎近在咫尺的地方,隨時可以出兵威懾將他給救援回去。

這造成的結果就是——

“魯子敬還是沒打算好好聽你說話?”賈詡好笑地看著龐統這表情說道。、

對方看似沉穩鎮定,實則還是有幾分少年人風範的,從眉眼間透出幾分不甘和堅決的意味來。

龐統回道:“這也是能猜到的事情,我那幾位同學,因為那等莫須有的運氣問題讓我必須留在徐州也就算了,偏還要在遼東那邊折騰出這番動靜,也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的跟魯子敬說起了此事,結果他說,我等兩年前就在徐州埋下了海陵這個釘子,想來在徐州北部也有些準備,何必非要對他來上什麼說降。”

“反正我等有這樣力抵遼東的拳頭了,不必對他勸降。”

總之主打的就是一個油鹽不進。

但魯肅的不配合顯然並不是個好消息。

揚州為徐州南部之後盾,其內部的矛盾卻不在少數,孫策周瑜等人也不可能對徐州做出全力的支持。

若發覺淮河戰線不可保,他們必定寧可保全己方的人力也要撤離出此地。

換句話說,徐州南部看似歸屬於長安朝廷,實則依然是孤懸在外的狀態。

若不能得到徐州本地士人的支持,無疑是很危險的,也無法在此地真正長久。

“那你準備如何處理此事?”賈詡問道。

龐統的表現中,似乎並未因為那些在遼東的同學陸續獲得官職敕封而覺挫敗,也並未因為魯肅的抗拒而表現出急躁的情緒,他朝著賈詡回道:“沒有開眼看到過這天下的前沿,人是會如此的。先禮後兵的禮我已經儘到了,現在是用兵的時候了。”

龐統抬眸間的目光裡流露出了幾分傲氣,讓人不難在此時意識到,彆看他這人瞧著老成,屬於樂平書院內第一梯隊的底氣是一點不少,所以也難怪會在當年和諸葛亮在弘文館的地界上辯論起來。

想到呂令雎此前還跟龐統說,不能讓魯肅被時常會前來徐州的周瑜給截胡了,在這等挑戰面前,龐統的舉動也就更多了幾分危機意識。

不過嘛,這樣才有意思。

賈詡回道:“那好啊,我就拭目以待了。”

看看這位未曾遠赴遼東的“鳳雛”又能拿出何種表現,以對得起喬琰對他給出的這個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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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州揚州的暗潮洶湧之中,並州倒是一副格外和諧的狀態。

喬琰回返並州,非隻是為了談妥和曹操之間的棉花交易,也是為了確保在她離開並州的這一段時間內,並州的民眾並不會忘記,他們能有今日這樣的待遇到底是因為何人的緣故。

“都說一州之彆駕是為了讓其在代替州府四方巡查之時可以享有單獨的車駕,以昭示其特殊的身份,但我看還是坐君侯的車更舒坦些。”

戲誌才靠著車廂,手中抱著個裝有冰塊的手袋,將那未曾消退的暑熱從身上驅逐出去。

坐在他對面的喬琰在這趟並州境內視察的路上,翻閱著這兩年間由戲誌才經手的公文,聽到他這麼說抬了抬眼皮:“聽聞海外有一種植物名為橡膠樹,樹中流下的膠質可以用來製作輪子外的保護層,還能讓這車子坐得更舒坦點。”

戲誌才:“……君侯,我說的好像並不是這個意思。”

他隻是很單純地對於自己頭頂有人可以少做點事的感慨,畢竟在喬琰不在並州期間,除了必須由她來裁決的事項之外,其餘的問題一概移交給了戲誌才處理,連能不能保證做五休一都不好說。

喬琰這一回來,他為了展現自己絕無奪權取代並州牧位置的想法就直接躺平了。

可聽聽君侯都在說什麼!

疆域之內的問題還沒解決,她都展望起海外的製作輪胎之物了!

這話中的潛台詞無外乎就是,他還得接著加油啊,為了讓自己坐上的馬車更加舒坦,可不就得再努力一些,否則如何有這個出海航行開采什麼橡膠樹的可能。

“那就換個話題吧,對於曹子脩提及的交易,我方要索求何種籌碼?”

雖說她是為了談妥這筆交易才回返的並州,但這並不代表著她需要熱切地響應曹昂和曹洪。

她和曹操才在豫州進行了一番地盤的爭端,就算真有那相談甚歡送出十裡的情況發生,在立場上他們也是各自支持一方的對手。

而棉花又是在她手中所獨有之物,完完全全的賣方壟斷市場。

所以她會做出這等將人晾一晾的情況並不難理解。

在這番操作上也沒有什麼可指摘之處。

秋收之時,身為州府長官巡查各地乃是必需,確保民眾在旱災中受到的損失並不會影響到他們越冬的生活,若是餘糧不足,就需要州府再做出進一步的調控。

故而先勞煩曹昂和曹洪往樂平走一趟,和在此地就讀的曹丕見一見面,以全兄弟、叔侄之情,等到喬琰重新回到太原的時候,再來商討這筆交易的情況。

何況,先前為將欲走幽州宣讀升官旨意的“元封”送抵邊境,在途徑上郡的時候未曾來得及對那地方種植的棉花做出一番數額上的清點。

若是它們因災年而出現了減產的情況,可用於交易的數額也必然會進行削減。

這也是不得已之事了。

可事實上這幾年間不斷擴張的棉田產出的棉花,在庫房之中還堆積了相當多,完全可以覆蓋掉曹昂在抵達並州後所說的數額。

隻不過,買賣這種東西,沒有上來就將底牌給暴露乾淨的。

聽到喬琰這般發問,戲誌才回道:“若如君侯早年間和兗州那邊交易所提及的糧食置換籌碼,必定是不可行的,曹孟德新得了豫州的陳郡和汝南,又受到災年影響,自己也正是缺糧的時候,不會因為防寒之物,讓自己直接陷入窘迫的處境中。”

喬琰頷首:“這是當然。”

“兗州地界上的特產之物中,對於君侯極有價值的物事並不存在,若真是這樣交易。也浪費了棉花的人無我有特質……”戲誌才沉吟了一番說道:“其實我早先有一個想法,隻是不知道君侯是否覺得可行。”

“先說來聽聽吧。”

戲誌才道:“君侯如今正在長安推廣印刷之術,夏季方才將急就篇作為頭號印本推陳而出,當先大批量獲得此物的,乃是洛陽。眼看洛陽民眾對此物的接受情況尚好,實是可以進行下一步的時候。”

“您覺得,將其推廣到距離洛陽最近的兗州和豫州如何?”

喬琰若有所思,“兗、豫二州的士人素養不低,民眾也多耳濡目染了些知識,尤其是那豫州的潁川、汝南二地,早在天下動亂之前便是士人相遊、學風盛行之地,比之洛陽這等京畿之地,不說是否尤有過之,也不會相差太遠。確實是合適的對象。你的意思是?”

戲誌才回道:“若這筆購置棉花的費用全部由曹孟德來出,那才經曆了一番動亂的豫州民眾必定對其感恩戴德,君侯縱然依然手握潁川這個跳板,也難以在短時間內進取汝南,甚至會讓曹孟德在此地勢力紮根越發牢固。我想這並不是君侯所要見到的情況。”

“那麼何不換一種方式來說呢,就說並州可以將棉花售賣給兗、豫二州,但考慮到如今正在推行新書,民眾可購置新書後贈送棉花,自行縫製棉衣。”

喬琰聞言笑道:“誌才先生這招真是有夠毒辣的。”

且不說這朝著那兩州之地兜售書籍的操作,算不算是更前一步的文化入侵,就說這落實到個人的買賣,隻要價格不超過防寒衣物,便沒有人會去考慮到底棉花是贈品還是書是贈品。

而當棉衣由民眾自行縫製後,這個價格其實還會更低,這就讓相當一部分不舍得再單獨購買一件新衣的人也可以采買了,反正買回去之後可以將棉花縫在舊衣服裡。

這部分擴大的市場,足以覆蓋曹操的整個治下。

何況,這真的隻是曹操的治下嗎?

曹昂和曹洪前來並州的消息必定上報到了袁紹那裡,而其中給出的說法極有可能是,一旦達成了這筆交易,他們就會將一部分棉衣送交給袁紹。

在現在這種變革後的交易方式出現後,袁紹又該當如何應對呢?

這可真是在他在面對幽州易主後遇上的另外一道難題。

“不過,主意確實是好主意,曹子脩會同意嗎,或者說,他的父親會同意嗎?”喬琰問道。

戲誌才搖了搖頭,“這從來就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事情。君侯與他們之間的這筆交易,就算是拖延到秋冬交際之時再進行也不遲,這種薄利多銷的買賣哪怕不進行,也並不影響君侯的進賬。反正新得的二州之地所帶來的利益和兵力,更遠勝於此。”

“倘若冬日真如那光和六年的隆冬一般井中結冰數尺,人命在其中單薄至極,我們不去落井下石,說曾經有過這樣一筆可能達成的交易,都已經算是在顧念和他曹孟德之間的交情了。畢竟——”

戲誌才篤定地說道:“我們拖得起,他們拖不起啊……”

這就是他們並州的底氣!

也是君侯在這十年經營中賦予他們的底氣!

所以他們拿出的條件令人覺得被人將刀逼迫在脖子上又如何呢?

喬琰回道:“便如先生所言吧,具體如何談攏這筆交易,我心中有數。”

她像是毫不在意曹昂可能從身在樂平數年的曹丕那裡得到什麼消息一般,慢條斯理地完成了對這並州各郡的巡視,甚至一度抵達了並州最西北方向、也向來沒什麼存在感的朔方郡,又往暫時無人駐守的白道川綏遠城走了一趟。

呂布坐鎮此地的數年間雖然是在按部就班辦事,靠著他的威風倒是也讓此地形成了一種流程習慣,那一度被她出兵塞外走過的白道川口,也不知道是哪位乾的好事,將當年留在賽音山達的一段話,也雕刻在了此地。

可惜呂布不在這裡,也沒法讓他承認。

走完了這一遭,她這才施施然地回返了州府。

曹昂和曹洪已經等在此地了。

曹洪原本就得算是個暴脾氣,先前曹操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就讓他覺得頗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結果抵達了並州後還被晾了這麼久,要不是想到他離開兗州前曹操對他的囑托,和讓他聽從於曹昂指令的安排,他早就跟留守在此地的典韋打起來了。

結果他們等來的居然不是喬琰同意交易的話,而是她提出的這等古怪方式。

什麼讓民眾來買書贈送棉花,什麼買不同品類的書還能多送點,什麼讓民眾自己將棉花帶回家縫製要比直接買成品更加便宜,在方今這個人人手中資產短缺的時候,要更符合當今的實情——

曹洪自認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不懂得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也覺得這其中分明每一句都是有利於喬琰,也將曹操的地盤當成了她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喬琰像是完全沒看出他臉上閃過的怒氣一般,抿了口手中的茶,隨後說道:“糧價在各地不統一,我想今年你們也沒有餘糧用來交易,我將書的價格壓到了棉花的水準,讓人人買得起此物,一面是為了活民,一面也是為了和長安朝廷那邊有個交代。”

她這位長安的大司馬要是在和曹操這位鄴城的兗州牧之間做交易,還是當年那等標準,說出去是要被問責的。

“子脩,”她又對著曹昂說道:“當年我和你父親說,若是由你來樂平書院就讀,也算是給你補上那個遲到的見面禮,可惜來的是子桓,如今這筆交易既是由你負責的大事,這其中的利益便算是補上的禮物了,你看可好?”

曹昂:“……”

她能坐上大司馬的位置真是一點都不奇怪!

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將自己血賺說成是讓利的行為,到底是如何被她做得如此理直氣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