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234(一更) 不臣之心(1 / 1)

趙韙總算還不太笨, 在嘗試做出行動之前,他還尋了劉璋一趟。

可即使在他旁敲側擊的問詢中,劉璋並未告訴他, 自己會有被父親送去長安為質的可能, 趙韙還是有些不妙的預感。

誰讓劉璋對他說, 那兩位使者曾經跟他提起過兩件事。

其一就是荊州牧劉表之子劉琦來到了長安, 在長安朝廷中擔任起了太仆的職務, 也就是當年袁基所擔任的位置。

九卿之中的太仆負責車馬, 但實際上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 負責天子出行的儀仗。

這是個相對來說閒散的職務。

在劉虞過於簡樸的生活中,他是沒有進行什麼儀仗出行的機會的。

也便是給宗室子弟安排了個名位不低,但沒有太多麻煩的職位, 無疑是在表現長安朝廷對宗室的態度。

這話當然是李儒而不是齊周說的。

但齊周並未覺得此話之中有什麼問題。

這話正是在通過陛下對荊州方向的態度來表明, 隻要益州牧在他們進攻袁紹和公孫瓚期間也能拿出這樣的表現,他們也同樣是可以和睦相處互助共贏的。

還得算是在給劉虞刷形象分。

李儒提到的第二件事則是——

兗州牧曹操的兒子曹丕早在去年就已經到了樂平書院,在樂平書院中就讀。

這句話被李儒拿在明面上來說有兩種意思。

其一就是,彆看曹操的兗州牧是通過鄴城朝廷來得到委任的,實際上他穩定兗州, 依靠的卻是他本人的實力。既然有這個將兒子送到樂平書院來就讀的情況,甚至和並州之間還有往來交易,誰也沒法確定, 一旦長安朝廷要對鄴城朝廷發起吞並, 兗州會不會從原本的敵方變成了他們的前哨。

這就是在顯示軍事實力。

另一方面, 曹操為什麼會將兒子送到並州來就讀?還不是因為並州有蔡邕鄭玄這些大才。

這是在顯示文化實力。

因為這樣的一番陳說,當時的齊周甚至覺得,“李蒙”這個人還是沒有這麼差勁的,起碼在當時他為了維護長安朝廷體面的時候, 總算還是說了幾句人話。

但實際上呢?

按照李儒教導喬亭的時候所說,他這兩句話都另有其他的意思。

“我們從彆人這裡獲知到的消息是很瑣碎的,需要通過各種手段去打探整合,直到抓到這個關鍵的線索人物,彆人從我們這裡獲知到的也同樣零碎。”

李儒解釋道:“所以在往後,你也不能指望對方能領悟你送出的全部假消息,多給他一點模棱兩可的信息,讓他通過任何一種拚湊組合,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案,這才是有效的誤導。”

這種有效的誤導,曾經在李儒協助董卓逃脫羌人的合圍中展現過,如今則是用在了對付趙韙上。

趙韙從劉璋這裡得到的訊息,非但沒讓他覺得,他從驛館中得到的可能是個假消息,反而加劇了他的這種判斷。

劉表將長子劉琦送入長安,曹操將次子曹丕送入樂平,在趙韙看來,都是將相對來說沒有繼承權的兒子給送走,和長安朝廷交好。

這樣的話在劉璋的面前說,其中好像有些隱藏的深意。

按照趙韙的判斷,這出送質的說辭大概就是真了!

那就不必再去多想消息的真偽,直接想想該當如何改變這個局面。

直接去跟劉焉本人說,即便要送人質也不能送四公子,這顯然不可行。

劉璋暗弱溫和,才是趙韙選擇劉璋最重要的原因,若是讓劉焉本人來選,隻怕那個被他丟去經商做富貴閒人的二兒子都要比小兒子更適合作為他的接替者。

劉焉也顯然不喜歡他們益州人在他的決定上做出太多的乾涉。

那直接謀害這趟長安來的使者,讓他們沒法完成出使的任務,從源頭上斷絕劉璋被帶走的可能?

這也不可能!

長安來使所帶的侍從是從趙雲的部將裡分出來的,都是涼並二州的悍將,若要將他們解決,所製造出的動靜絕對不小。

這樣一來,趙韙就不得不將自己所做出的舉動暴露在劉焉的面前,很有可能會因此成為被他清算的對象。

這對他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再者說來,倘若從長安朝廷派遣到益州的使者身亡,關中與長安之間相對和平的關係,就會在一夕之間被打破。

喬琰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擊敗了李傕派往涼州的入侵隊伍,而後自陳倉打入關中,誰又敢說,她不會在對袁紹那邊保持著憑借太行山戍防的優勢,先因為這個借口對著益州發起進攻。

若按照山川地理的條件,這還真不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這就對趙韙來說更不妙了。

他不滿於劉焉對東州士的偏袒,並不意味著他希望將益州交到其他人的手裡來統領。

劉焉的漢室宗親之名,和他治理益州的手段,對益州人來說依然是有利可圖的。

若非如此,在劉焉以莫須有的罪名對益州豪強進行處決,又鎮壓了任岐所引發的叛亂後,以趙韙為首的益州人不可能還對劉焉保持著這樣支持的態度。

所以他不能以太過激烈的手段,讓益州直接成為長安朝廷的眼中釘。

那就換一個方向來考慮。

他想到了從驛館那邊收到的消息。

對方說的是,比起袁紹和公孫瓚之流,劉焉還是相對來說配合的,且並沒有不臣之心。

有沒有一種可能,稍微提高幾分劉焉對長安朝廷的威脅,又還不到過界的地步,讓原本並不苛刻的送質條件變得苛刻起來?

趙韙陷入了沉思。

他還真不能算是純靠蠻力的武將。

在他跟隨劉焉進入益州之前,他在洛陽朝廷中擔任的是太倉令的官職。

作為大司農之下的屬官,這是個正兒八經的文官職位。

但要不是因為他這有卻不多的腦力,李儒也不會選擇將趙韙作為利用的對象。

趙韙基於增加劉焉對長安威脅的角度,先想到的是讓張魯那邊再折騰出一點動靜。

然而張魯,或者說是天師道,完全就是不可預料到行動分寸的。

就算同為益州人,他們也是在謀求不同的利益。

若要趙韙看來,張魯隻怕更想要的是得到一塊屬於自己的傳教地盤,而不是和漢室出身的幽州牧達成共贏。

到時候若是做得過了火,難保給益州帶來災厄。

那就隻能換一種方式了——

給這些前來長安的使者提供一些模棱兩可的信息,又將這個把柄給銷毀!

到時候長安至多對他們產生幾分警惕,卻沒有這個實際問責的理由。

隻要確實沒有越界太多就好。

當今司空黃琬的姑姑就是他們這位益州牧劉焉的母親,總要從中斡旋一二的。

趙韙想到這裡,隻覺豁然開朗。

他當即喊來了心腹,讓人去操作起來。

那下屬驟然得到這種離奇的指令,不由驚了一跳,連忙問道:“這……這真不會出事嗎?”

趙韙斬釘截鐵地回道:“能出什麼事,非要算起來,我們還是為君侯給抹除了個後患。”

下屬不疑有他,當即著手行動了起來。

於是在這個劉焉將領大將軍位置的前夜,原本平靜的夜晚忽然被一陣救火的喧囂所打破。

身在驛館的齊周被這個動靜給驚醒,連忙起身查看,隻見東面的天空被映照得通紅,分明就是著了大火的樣子。

而東面,正是劉焉的州府所在!

即便這是冬日乾燥之時,怎麼會突然起了大火,還是在這樣的時候?

齊周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又聽同樣被驚動的李儒從另一頭問道:“發生了何事?”

兩人茫然地對視了一眼,在不想這趟宣旨出現問題的想法驅使下,一拍即合地決定朝著那邊去看看。

為防是這益州如同前兩年的情況一樣,發生了什麼動亂變故,兩人在前去的時候還帶上了一半的護衛。

好在等他們來到起火的地方後又發現,情況大概並沒有他們所揣測的那麼麻煩,頂多就是益州的府庫起火了而已。

隻不過……

齊周朝著那沸騰的火海看去,忍不住問道:“劉益州,您是在府庫中放了很多過時的家具擺件嗎?為何火勢會燒得這般激烈。”

這比起有油助燃的起火也當真不差多少了,若是等閒的起火根本達不到這樣的效果。

可劉焉總不至於這麼客氣,在這個冊封大將軍位的宣旨儀式之前,先給自己家裡點一把火,給大家夥助助興吧?

眼見這火勢還有擴散的可能,齊周連忙讓人協助起了救火。

他卻並未看到,在劉焉那張大半隱匿於夜色中的臉上,比起救火的著急,更有一種警惕的焦慮。

好在這場火被順利撲滅之後,那府庫之中的東西也已經被徹底燒成了灰燼。

劉焉一面肉痛於自己的損失,一面又覺得,這場意外的起火或許也正是對他這僥幸心理的警醒。

但他並不知道的是,當他在第二日順利地於各方太守的注視下,接過了長安朝廷的冊封後,有一張書絹被人塞到了驛館。

上面寫著,昨夜起火的府庫會燒成這樣,實是因為這府庫中藏車千乘,乃是劉焉在心懷不軌的想法下打造的僭越之物。①

報信人又提到,他之所以告知此事,乃是因為他與任岐這位前犍為太守是故交,不忿於劉焉對其苛待,將其逼反後殺害。

齊周看著這封密信,和李儒嘀咕道:“算起來任岐這件事也確實挺蹊蹺的。昔年益州逆賊馬相攻殺益州刺史郤儉,甚至在蜀中自立為天子,還是被那任岐給擊敗的,這才將劉益州成功迎入蜀地為主,可也沒過兩年任岐又自稱將軍,朝著劉益州發起了進攻……”

真是古怪得很。

或許是因為任岐不滿於劉焉對益州人的待遇吧。

那麼有人來替任岐申報不滿,也情有可原。

隻是這也難免是有人對劉焉有栽贓之言。

他叫來了昨夜參與救火的下屬,問起了是否有何種異常。

這一問還真問出了點端倪。

有人說他本可以去協助滅火,卻被劉焉的侍從給阻攔了下來,隻讓他去打水。

有人說在往複奔走的人群中,聽到不知什麼人在小聲議論“可惜了那些乘輿車駕”。

有人在說“恐怕是真犯了忌諱”。

這麼一聽,那昨夜大火中被燒毀的東西,很有可能確實沒有這麼簡單。

想到劉焉在益州的治所是從綿竹搬遷到成都的,在這封告密信上又提到了另一個和綿竹相關的消息,齊周當即和李儒商定,在他們和劉焉告辭離開之後,順路經過綿竹,再小心地探查確認一番。

這個離開稍顯倉促了些,讓做出了火焚州牧府庫舉動的趙韙心中大定。

若不是因為這一把火,隻怕他們離開的時候就會帶上人質了。

現在則要先遲疑一番。

可惜趙韙並沒有真要背叛劉焉的意思,他們往綿竹的這一行絕不可能拿到實質的證據。

在齊周和李儒等人途徑綿竹董扶故裡的時候,他們便發覺,此地也在前日起了火,將其中的一應手稿文書都給燒了個乾淨。

這也正是趙韙的目的。

沒有了印證的途徑,反而恰恰證明了其中有不妥之處。

董扶是跟隨劉焉入蜀的重要臣子之一,和劉焉在提出重啟州牧製度後選擇益州這個地方,必然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他在占卜之上的本事在綿竹也有些名頭。

將這些東西結合在一起來考慮……

齊周心中大驚。

這麼一看,那劉焉恐怕並不隻是想要做個益州牧而已!

而倘若他還心有大誌,僅是在想到了北面的威脅之下,才將相關的線索都給銷毀藏匿起來,其本質上來說依然是一個莫大的威脅。

再想想益州的資源與特殊的地形條件,那劉益州若是想要在喬侯對峙於袁紹的時候捅長安一刀,好像並不是什麼難事!

若是他們早一些知道這個消息就好了。

現在大將軍的敕封宣讀完畢,已沒有了後悔的餘地。

在此時做什麼反複的舉動,反倒是要讓長安朝廷顯得何其可笑。

“早一點知道也沒有用,”李儒在旁潑冷水說道,“你若是早些知道了,這個聖旨難道就能不宣讀?”

“以蜀地的地形,我等若是想要中止宣詔,直接返回長安去,恐怕在半道上就被劉焉給攔下來了。能不能阻止聖旨到手不好說,我們的小命卻要丟在這裡。”

齊周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儒回他:“彆猶豫了,我們得在劉焉發現我們將這兩把火聯係在一起、得知了他的企圖之前,儘快回返長安,將消息告知於陛下。”

齊周覺得李儒這人也是個人才,能將趕快跑路這種話說得這般冠冕堂皇理直氣壯。

可眼下這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這好像還真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他連忙擺出了一副在綿竹采購了幾樣東西後,就馬不停蹄趕回長安的樣子。

在劉焉終於收到董扶故裡被燒的消息,直覺其中太過湊巧的時候,齊周早已經帶人進入巴郡了。

他這時候再要追,去確認一些東西,也已經不可能追得上。

齊周更是在漢中境內讓人加快了腳步,直到穿過斜穀道,見到了接應他們的隊伍,他才終於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身在此地,那種隨時有人要從後面追擊上來的狀態,終於在此時消失了。

但現在還不是他可以休息的時候。

他人還沒到長安,已讓人先一步朝著天子送去了求見的急函。

這讓他可以前腳踩進長安城,後腳就收到劉虞批準他覲見的消息。

劉虞還有些不明就裡,便見宣稱有要事稟告的齊周在殿中跪了下來。

他驚了一跳,連忙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隻見齊周面露急色,回道:“陛下!那劉焉他有不臣之心啊,這大將軍的位置實不該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