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233(二更) 師徒之名(1 / 1)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 當龐統於圍觀者散去後收到了喬琰單獨會見的邀請,又從她口中聽到了是否願意往樂平書院就讀的發問後,他心中並未再經過更久的思考, 就同意了下來。

但龐統到底不是普通的少年。

他對自己的進學計劃和揚名出仕都是有過一番考量的, 故而在接下了入學邀請後他便朝著喬琰問詢起了樂平書院的就學時間。

“五年之內若要對得起鳳雛之名, 你要學的隻怕還有很多, ”喬琰認真地朝著他看去後回道, “不過……你要想知道未來的可能, 我也得知道你的立場。”

這些少年人的身上越是明確地打上屬於她的自己人標簽, 也就越不可能為他人所用。

但隨著樂平的人員構成越加複雜,這裡還不能算是獨屬於她的人才培養基地,隻能說是極大概率地傾向於她。

就像鄭玄在教導弟子的時候, 至多也隻是將其中有心在喬琰麾下出仕的人推薦給她, 而不是一股腦打包,讓他們隻能留在此地。

在漢末這種就學自由,甚至可以跨地域拜師的環境下,至多就是因為師徒與同門之間的關係,存在一些相互推薦的情況, 還沒有到將人的前途定死的地步。

若喬琰真以這種限製去留的方式收攏人才,鄭玄蔡邕等人對上流人才的吸引力,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所以龐統特意問詢的這句話, 才是在發出一個立場的試探。

按照虛歲來算, 他今年十四歲, 這是個喬琰已經成為並州州牧的年紀,他是要明確一下喬琰在用人上的年齡限製的。

見龐統有些遲疑,喬琰又道:“我給你兩年的時間,或者說這個兩年不止是給你, 也是給諸葛亮的,這兩年的時間內若是你覺得在樂平書院內學有所得,並州又與你的誌業抱負相吻合,你就到長安來。”

十六歲,已經是個可以替她辦事的年紀了。

“但樂平書院內的有一些東西不是你現在的身份可以接觸的,在這兩年內如果你有了定論,可以提前告知於我。”

這條限製並不隻是對龐統所有,而是書院內的潛規則。

因蔡邕在政治上的敏銳程度不太高,喬琰沒敢將這個鑒彆的事情交給他,而是交給了蔡貞姬,在昭姬時而需要為了樂平月報的內容外出采風的時候,貞姬依然嚴守著這道關卡。

龐統聞言,朝著她回道:“若如君侯所說,我便心中有數了。”

她將此事攤開來說,反而讓龐統更加放心,何況喬琰也並未說他不能在有所得後離開並州,畢竟還有對他嚴守的界限,隻有越界才是被她強行留下。

隻是龐統大概不知道的是,喬琰既對將他留下來有信心,也就對他還有些彆的安排。

龐統的出現,代表著一支特殊的勢力來到了她的麾下。

光是黃月英還不夠。

在如今這種社會背景下,龐統在她麾下出仕,才代表著她手底下出現了荊州係士人的苗頭。

當然按照更標準的叫法,他們應該叫做南州士。

——這個南不包括潁川,得是荊襄和江淮這片地方。

在喬琰的麾下北方士人已經形成了越來越明顯的人數優勢,潁川士人更是一個個往坑裡跳之後,她必須對此做出一定的製衡。

南州士就是個很好的選擇。

甚至可能不隻是製衡,還有潛在的接班意思。

等到龐統離開後,喬琰朝著程昱問道:“你說,如果在兩年後讓諸葛亮繼續跟隨文若學習,讓龐統跟隨公達,通過實際的事務處理得到長進,如何?”

程昱笑道:“君侯這是想要早日一代新人換舊人?”

喬琰咳了聲,努力讓自己表現出了一副無辜的樣子,表示自己還沒有這個意願。

接班,或者說是前後兩代之間的競爭,隻能說是一種說法。

在她現在還實在缺人協助的情況下,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快迭代。

再說了,她還指望程昱按照曆史上活到的年齡一樣,替她工作到八十歲之後呢。

若非要算的話,徐庶也是被程昱給教導出來學成出師了,但也沒能替代程昱的位置嘛。

“良性競爭而已。”她回道。

這很難說,是不是因為李儒和賈詡搞出了個一人帶一個弟子的決定彙報到她這裡後,讓她難免產生的聯想。

再加上龐統這種乍看起來沉默且不起眼,一說起自己的想法又顯出鋒銳氣場的,還長於行軍方略,真跟荀攸有那麼一點相似。

反正還有兩年的時間給他和諸葛亮做知識的進一步累積,若喬琰臨時有什麼決定的變更,到時候再調整也不遲。

但她怎麼想都覺得,讓荀彧帶著諸葛亮,讓荀攸帶著龐統,這兩方若是打起擂台來,會是個相當有意思的場面。

而當以龐統為引子,發展出對荊襄士人的拉攏後,大概也會讓她麾下的勢力形成一部分洗牌。

不過她深知袁紹在對各方來路的士人爭鬥放任後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勢必會對這種情況提前留意起來。

何況,在如今的局面下,她本人對大方略的決斷隨著一次次勝利被證明其正確性;這些士人有諸多除了戰略之外的事情需要忙碌;她又足夠年輕,還不需要讓人擔憂繼承人局面——

爭取其中一方勢力的話語權反而是次要的事情。

將他們的對手擊敗、替自己謀劃出一份戰功來,才更加重要。

程昱對喬琰這種良性競爭的說法倒也認同。

內部的潛力股彼此競爭,擢升實力,在一致對外的時候才能成為對手的噩夢。

隻是——

“這樣一來,龐統是不是差了諸葛亮一個輩分了?”

畢竟荀攸是荀彧的侄子。

喬琰擺了擺手,“若非要這麼說的話,給他們都加一門在慈明先生門下的詩經課好了。”

荀爽現在還在長安,但因他的金紫光祿大夫乃是個安排給他的虛職,不日就要啟程前往樂平。

因荀爽自己也不想閒著,喬琰便跟他商定在樂平開設一門課程。

以荀爽在經學上的成就,他能開設的課程很多,但有些對這些樂平書院中的學子來說,學習的門檻還是稍微高了些。

而且最好不要和鄭玄蔡邕的課程重合,這就能有效地減少這三位的授課時間和操勞程度。

經過她和荀爽之間的協商,這個課程最後被敲定為詩經。

荀爽在被董卓強行征調入司隸之前,還避世在漢濱的時候,曾經寫下過一本著作,叫做《詩傳》,也就是荀爽版本的對詩經的注解。

若非要說的話,荀爽在易經上的成就也尤其出挑,甚至在易經中引用了一部分陰陽家的理論來進行新框架的構建,但與他同在此地的畢竟還有個鄭玄,也是個易學大家。

這種深入問題的鑽研還是留給他們各自所帶的弟子為好,不要強行讓書院的學子今天聽一套費氏易,明天聽一套鄭氏易。

喬琰也很難辦的。

她怕下一次去樂平書院巡查的時候,會出現這兩位老先生打起來的情況,到時候連拉偏架都不好拉。

詩經這種解析就要安全得多。

讓龐統和諸葛亮還需要聽荀爽的課程,也就算還有半個師徒之情了,若是真要一個師從荀攸一個師從荀彧,總歸都是大家各論各的。

聽喬琰這麼說了,程昱也沒什麼好再提醒的。

他跟喬琰彙報了近日在春耕前的農戶統計,畝田劃定和農具授課,這才準備退下去。

隻是他剛準備起身,就聽喬琰讓隨從去喊“元封”過來一趟。

對於元封的真實身份,程昱也是知道的。

他深知喬琰目前並不打算直接揭穿田豐的身份,那麼這個將人傳喚過來顯然不是要扒了他的偽裝。

這麼一想,就不免讓人想給田豐掬一把同情淚了。

他想歸這麼想,還是直接坐了回來。

在對上喬琰玩味的目光後,程昱淡定地回道:“讓我看看這位田元皓先生有沒有可能成為我的同僚。”

喬琰覺得,他可能要在成為同僚之前先因為壓力太大而跑路了,但也默認了程昱這個留下觀望的選擇。

好在田豐到底是在河北經曆過大場面的,在他估摸著目前他的身份還未曾暴露後,在踏入喬琰的辦公之所,聽她稱讚起自己的記錄效率,隻回道:“君侯謬讚了,我這隻是聽到什麼寫些什麼而已,若是讓我來說來寫,大概也隻能做個啞巴了。”

喬琰回道:“你這話就過於妄自菲薄了,能以這樣的速度將信息記載下來且無有錯漏之處,需要的可不隻是落筆的速度,還得反應的速度不慢於說話之人。”

她捏著手中的記錄紙張,丟出了一句對田豐來說堪稱晴天霹靂的話,“你是個奇才啊!”

田豐廢了老大的勁,才讓自己的臉上沒出現什麼表情的開裂。

然而在他滿腦子“是不是被發現了”的想法中,隻聽到喬琰問道:“你既有此才,若隻做個記錄員實在是可惜了,若非來看那兩人的辯駁,我幾乎要將你錯過了,你說自己本事不夠倒也無妨,倘有機會讓你進行成體係的學習,你有沒有這個興趣?”

在田豐差點要讓心臟蹦出心口的緊張中,喬琰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都說老當益壯,你這都還沒到該當稱老的時候,起碼比起元方先生要青壯得多了,總歸你們現在都在弘文館,在他遴選人才之餘對你教習一二如何?”

“元方先生到底六十有餘了,我也想替他找個下屬,正好你也在弘文館中做事,便跟著他多學學,也順便打個下手,你看如何?”

“……”田豐心中五味雜陳。

誰還記得,他最開始隻是要潛入農具製作的地方做個打雜人員的?

為什麼他經曆的每一步都要這樣具有傳奇性質?

因為簡單的計算,被沒甚文化唯獨運氣好的張牛角選成了未來心腹。

因為趕上了天子登基,跟隨靈台丞來到了長安。

因為弘文館新建,被作為調撥的人手來到了此地。

現在又因為諸葛亮和龐統的一番相鬥,在喬琰面前做了個中規中矩的記錄,居然就要去給陳紀當助手去了!

他都有點擔心繼續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在袁紹發現了他的所在,派人前來接應他之前,他會不會混到弘文館館主的位置上……

不過想想他一個隻表現出記載和識字能力的,應該沒有這個取代陳紀的可能,田豐又打消了這種揣測。

算了,現在還不是去想往後發展的時候,還是該當想想,如何回答喬琰這個“你看如何”的問題。

田豐是很想拒絕的。

但想想看吧,陳紀在長安朝廷中擔任著九卿之中的大鴻臚位置,作為大鴻臚屬官的還是劉虞麾下的心腹齊周。

任誰都得說,這就是個對陳紀這種年齡和閱曆的人來說最為合適的職位,也完全體現了從劉虞到喬琰都對他格外重視的態度。

田豐但凡答應得慢一點,都是對陳紀的不尊重。

成為陳紀的助手,還有低調行事的可能,拒絕這個提議,估計得被人將他的背景履曆都挖掘個明白。

他努力擠出了個笑容,回道:“能得君侯看重,實在是我的福氣。隻是大鴻臚事務倘若繁忙,我也不便打攪,便做個刀筆吏就是了。”

喬琰也未曾強求,說道:“那便先跟著他多學多看好了。”

田豐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

隻是在他朝著弘文館折返回去的路上,他還是不免斟酌起了直接逃離的可能性。

按照他現在所處的位置,要想快速混入長安集市之中好像是大有可行的。

但他剛生出了這個想法,就見荀彧正好從附近的官舍中走出,在見到他後當即將他給喊了下來,讓他幫忙一道將幾本古籍送到弘文館的閱讀區內。

作為最先將田豐的身份認出,又將此事告知於喬琰的存在,荀彧一見田豐這表現便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當即找了個將他絆住的借口。

甚至以書籍過多的理由,又多安排了個人與他一道返回弘文館。

田豐:“……”

他對著荀彧那張雅致沉靜的面容,並未看出其中的潛藏之意,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不應該懷疑對方此舉中彆有用心。

大概還是他多想了。

等他抱著書籍回返到弘文館門前的時候,就見已有人將門前的兩側清理出了掛上門聯的區域,想來等到喬琰寫的那十二個字拿出裝裱妥當,就該被掛在此地了。

想到喬琰寫的“談笑鴻儒鳴鳳,往來俊采遊龍”這十二個字,田豐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明公啊……同樣是有一個天子在手中,為何這長安城中的景況和鄴城相比是這樣的不同!

但他這口氣還未歎完,就被陳紀給找去了。

以田豐看來,這老先生哪裡是喬琰口中因為年歲最大所以最需要助手的樣子。

聽聞喬琰讓田豐跟著他就學,陳紀當即說道:“這是好事啊,你看這些近日久駐弘文館中的,有好一部分還不如今日那兩個孩子。等我將你教出來,你去來上個……”

近來因得了喬琰的許諾,會讓人將他的《陳子》大作多抄錄幾份在楮皮紙上,陳紀都覺得自己年輕了不少,儼然好一派走路帶風的狀態。

這會兒他雖有些想不通,為何喬琰要給他找個年紀已過四十的弟子,還是在掃了一眼弘文館中留下的“歪瓜裂棗”後,放出了一句豪言壯語。

“來上個舌戰群儒!”

田豐決定,從今天開始跟著長安城中的這些官員一起鍛煉身體,以便能尋找到跑路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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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身在彆人地盤上的文士,李儒就要比田豐舒坦太多了。

他在益州境內先是給喬亭教導了一番如何通過零碎的信息完成局勢的拚湊,而後則教導起了如何將消息不動聲色地透露給需要獲知此事的人。

事已完畢,他便晨起在庭院之中打起了五禽戲。

齊周起來的時候正看到李儒收功回來,好一派處身此地泰然自若的樣子。

都相處這麼多天了,齊周也算是對李儒這做派適應了,隻是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還是不免提醒了一句:“明日就是宣旨的時候了,稍微正經一點,彆讓益州人看了笑話。”

李儒慢慢悠悠地回道:“你大可以放心,我這個人給自己取了帶個明字的表字,就是要提醒自己,該清明的時候還是不能犯糊塗的,你說是不是?”

何況怎麼會是他被人看笑話?

要被看笑話的當然另有其人。

那被李儒指導著喬亭判斷出的可用之人,也就是益州士代表的趙韙,在昨日從驛館的自己人那裡得到了個意外的消息——

劉焉能得到大將軍的敕封並不隻是長安朝廷單向對他的示好,而是雙向的選擇。

他預備將自己的幼子送往長安作為人質,意圖達成與長安朝廷之間的聯合。

長安這邊接下了他的好意,這才做出了投桃報李之舉。

之所以可以讓他隻送個小兒子,實是因為,對比袁紹和公孫瓚,劉焉的表現已算是極好的了。

至多也就是那張魯給涼州惹出了點麻煩罷了。

總歸劉焉此人一沒有僭越之心,二沒有支持鄴城朝廷,三還是大漢宗親。

看在兩地之間未來還得維持不少往來交易的份上,不必用那等嚴苛的限製。

趙韙收到這消息卻當即變了臉色。

將小兒子送去長安為質?

這對劉焉來說或許是個不太難辦到的要求,對趙韙來說卻絕不是!

在這幾年間,劉焉表現出對東州士的偏袒已越來越分明。

可他們益州人為他安穩坐在成都所花費的心思,難道就很少嗎?

若不是董扶告知於劉焉益州之地大有可圖,劉焉此時怕是已經成為交州牧了。

又若不是他們這些益州士的扶持,在他聚攏起手中的東州兵之前,便早已被益州南蠻、叛軍與豪強吞吃個乾淨。

這世上沒有這麼卸磨殺驢的事情!

要不是劉焉身中的箭瘡,在趙韙所買通的醫者告知之下,大概有上個兩三年便會惡化,他又恰好有一個和益州士相處融洽的兒子,趙韙早就想給劉焉一個警告了。

但現在……現在他居然想將劉璋給送去長安?

在得知前來益州宣旨的使者還專門拜訪過劉焉的幾個兒子後,又得知李儒這幾日間頻頻出入了蜀繡店鋪和酒館,問詢蜀中的米糧畝產,很像是一派要做買賣的樣子,趙韙對這個消息越發深信不疑。

現在的情況著實不妙。

劉焉的長子劉範一旦接位,所奉行的必然是劉焉的全盤意思。

東州兵的規模又逐漸擴大,扼守住了益州的關竅之地。

偏偏一部分被分化出去的益州人還未曾反應過來劉焉的謀劃用心,反而簇擁在劉焉的身邊,成為自己人的障礙。

這樣一來,他唯一的機會就在劉璋的身上。

可一想到明日宣旨完畢後不久,使者可能就會將劉璋給帶走,讓他這大半年間和劉璋接洽所帶來的成果付諸東流,他就隻覺一陣心急如焚。

不行,不能讓這件事被促成!

他必須想出個扭轉局面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