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235(二更) 會獵漢中(1 / 1)

不臣之心?

劉虞對齊周這個下屬還算了解,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他是不會做出一個輕易論斷的。

此番將他派遣往益州,也是考慮到他做事穩妥的個性。

但現在他竟說劉焉有不臣之心……

這好像是一句實打實的重話!

齊周又補充了一句, “準確的說, 他是有覬覦天子之位的想法。”

劉虞面容頓時一肅, “你知道你說出這話要擔負起的責任嗎?”

齊周頷首:“知道, 但這是我此番往益州一行的親眼所見。”

他在從綿竹到漢中, 又從漢中到長安的這一路上, 都在反複斟酌著他的所見所聞。

被喬琰委派來協助他行動的李蒙此人, 並未表現出任何的不對勁之處,就像是個才能平平,但未曾拖後腿的普通隊友, 所以絕沒有什麼喬並州後悔將大將軍位置讓給劉焉, 因此對其有所針對的說法。

那兩把火雖然都很意外,但也都解釋得通。

前一把火的出現,乃是任岐舊識想要為其討要一個公道,放火點燃了益州州府的府庫,試圖讓他們這些使者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劉焉所打造的違製乘輿之上。

可惜那起火現場嚴禁他們靠近, 齊周也並未在一開始就意識到這把火背後的隱情。

對方在迫於無奈之下,不得不對他們給出了更加直白的提示——

他們收到的那封信。

同時對他們告知了另外的一個消息。

昔年跟隨劉焉入蜀地的董扶,預言了“益州分野有天子氣”的說法, 這才讓劉焉棄交州牧而取益州牧。

這意味著劉焉想要成為漢家天子的想法, 早在多年前就已經有了。

但或許是因為第一把火已經引發了劉焉的警覺, 讓他在那些車駕被燒毀後,為了防止其他的秘密被發現,選擇將董扶的故居也給燒了。

以至於當他們趕到綿竹的時候,原本有可能有所發現的地方, 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片廢墟。

若要齊周看來,這個舉動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劉焉會做出這種倉促燒毀房屋的舉動,又真是一點也不奇怪。

他既迷信神鬼之說,大概也就會想,董扶這位大占卜師在死前,極有可能將劉焉在他面前所表現出的把柄,記錄在一個讓人無法發現的地方。

這樣一來,若是哪一日他的子孫後嗣遇到了麻煩,還可以借助此物來挾製劉焉。

倘若找不到這個東西怎麼辦?

在此地已經有極大概率被使者獲知的情況下,還不如將此地一把火燒了痛快!

可惜這個誠然有問題的府庫救火和這個被燒掉的房屋,已經足以讓人對他提高警惕。

當然,這其實還不夠。

齊周的這些耳聞目睹也都隻是一出揣測而已,還需得有另外的證據來證明。

好在,既然那報信之人提到了董扶,當年劉焉出任益州牧前後的情況,便可以尋人來問了。

如今身在長安城中的官員,可還有不少洛陽故人的。

在劉虞聽完了齊周的這番說法後,他當即找來了幾人。

“董扶?”陳紀忽然聽到劉虞問起這個名字,還愣了片刻,但在遙想起洛陽城中的情況後他又說道:“不錯,我認得他。”

“昔年他是被何大將軍舉薦給孝靈皇帝的,因他被舉薦的時間更早,故而他跟我們這些隻是依托於大將軍門庭之下,以府掾的方式尋求托庇的還不太一樣,他是直接被委任為侍中的。”

“因為當年所負責的事項,他確實和當時擔任太常卿的劉君郎走得很近。”

他思忖再三,回道:“我說不好他有沒有對劉君郎變更決定做出影響,但他最開始的選擇確實是交州,這一點……當時身在洛陽的都可以證明。”

在黃巾之亂中張氏兄弟伏誅,喬琰隨同畢嵐來到洛陽之前,這個變更就已經完成了,知曉此事的隻有當時對朝中局勢變化尤其清楚的幾人。

陳紀是一個,早前與荀爽黃琬等人一道前來長安的楊瓚也是一個。

“可光靠著這種決斷變更就對劉益州下此判斷,是否還是過於武斷了。”楊瓚替陳紀做了個證明的同時,也不免在旁問道,“當時益州的情況確實要比交州更需要一位州牧。”

橫征暴斂的益州刺史郤儉命喪馬相等人之手,急需一名坐鎮中央之人,平定益州境內的叛亂,這樣說來,即便不是出於什麼天子氣的說法,隻是出於實際必要的考慮,益州也確實要比交州更合適。

“不,還有另外一個證據。”他們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有人自外間踏入了殿中,在朝著劉虞行了一禮後說道。

來人是被劉虞安排在少府中充當屬官的鮮於銀。

在齊周將劉焉恐有僭位天子之心的消息告知於劉虞後,先被他找來問詢意見的,還是他在幽州時候的舊部。

鮮於銀乃是現任衛尉鮮於輔的兄弟,也效力在劉虞麾下。

他思忖了一番平日裡所接觸到的人後,立刻將造辦之處所收容的益州工匠給找來問詢了一番。

長安早前動亂,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人口還是從關中流入益州,這也正是為何在劉焉的麾下會出現東州兵這樣的勢力。

東州兵的組成就包括了從荊州和關中流入益州的人口。

但在去年八月的董卓之亂平定後,因長安城內的各項秩序需要恢複,十月之後更有大量修建宮室和打造器物的需求,他們對長安民眾發出了不少募招。

益州人中也難免有一部分耳聞長安景象,向往天子治下的未來,選擇流入關中,以領取到落戶長安的福利。

這其中便赫然有當年參與過劉焉車駕打造的工匠。

劉焉那千乘車駕的製作,正值漢靈帝駕崩後中原最為混亂的時候。

彼時他未曾想到自己會有朝一日面對長安這頭的威脅,更未曾想到,這種為山嶺重阻所擋的放肆之舉,會傳到不該聽到此話的人耳中。

他也就更加想不到,參與過車駕打造的工匠會身在長安,還被人在此時給找了出來。

當那幾個工匠憑借著回憶將車駕圖樣給繪製出來後,圍觀眾人的面色不由一沉。

這確實是天子駕輿的製式!

若隻是一架兩架也便罷了,按照那匠人的回憶,劉焉當年讓人所打造出的車駕起碼以百為數。

這就意味著——

他是真將自己當做益州境內的天子了!

他如今是不是還抱著這樣的念頭?

這個問題好像隻有一種答案。

若是他隻是一時糊塗,現在已經想通了,這些不該為他所有的車駕,也就不會在他接任大將軍位置的前一夜,在他的府中被人給點燃了,而是早應該被他銷毀掉。

他分明還心存僥幸!

齊周朝著上首的劉虞問道:“陛下,我們現在該當如何辦?”

即便劉虞在最開始的時候並不想要成為天子,可他現在畢竟已經即位了。

在其位謀其職,向來是這個道理。

他至多也就是如他在接任皇位的時候所說的那樣,倘若有朝一日能夠將劉協給找回來,他是可以退位給對方的。

但在劉協還不知所蹤的情況下,劉虞該當做的是與喬琰配合,一個坐鎮中央,一個橫掃四方,將割據天下的亂黨給平定下來。

這種評判標準裡,劉焉身懷躋身天子位的心思,當然就是他們的對手。

可現在大將軍的位置已經交到了他的手裡,該當如何做來消弭掉此事的影響,又應當以何種態度來面對劉焉?

總不能是放任著對方不管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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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優先生的這番表現實在精彩。”

喬琰看著眼前的李儒,聽著他彙報出的結果,不由心中感慨。

她當年將李儒射下馬來,讓董卓失去了這個軍師,實在是一個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對方的這種信息收集和誤導他人的能力,若是在董卓身處長安的時候得到發揮,喬琰要想讓賈詡在其中反複橫跳,就是一件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更彆說是在攻克長安後,還安排起了天子的去向。

也好在李儒並不是要為董卓殉死的部將,更選對了一個出山的好時候。

喬琰又問:“不過,文優先生就不擔心趙韙所選擇的路子並不是放火點燃府庫,而是什麼其他法子嗎?”

李儒篤定一笑,“那麼君侯覺得他除了讓我等發現劉焉的不臣之心又銷毀證據之外,還有什麼更合適的方法呢?殺了我們這些使者嗎?”

“這對他來說倒也是一條出路,但我想君侯早前讓人往益州之地行商,不是什麼人手都沒留下。既然敢讓我那位弟子也跟著一道前往,您對她的安全必定是有過考慮的,觸發了這種最為極端的情況,我也可以借一借光,從中全身而退。”

“刺殺來使這種直白表露的不臣之心,同樣是君侯可以行問責之舉的憑據。”

他頓了頓,總結道:“所以趙韙是要用莽夫的手段,還是要用相對聰明的法子,並不影響到結果本身。”

喬琰無奈地問道:“若按照你這種說法,你到底是去教學弟子的,還是為了帶個護身符的?”

李儒坦然回她:“君侯對同宗侄女的關照,同樣是我收集到的一條情報,將其靈活運用而已。”

這也當然是他教給喬亭的一課。

總的來說,無論是出於達成教學的目的,還是出於完成喬琰任務的目的,李儒的這番表現都堪稱精彩。

也正是因為他在此番宣旨的隊伍中,雖然有一點存在感但不多,以至於當齊周將消息帶給劉虞後,劉虞選擇的是先找到更能叫做真憑實據的證明,而不是讓李儒再將和齊周一起看到的東西說一遍。

這就大大減少了他出現在人前後,被人叫破身份的可能。

至於依靠著這些零碎的信息,能否讓劉虞對劉焉下達一個肯定的判斷,隻是一個時間問題而已。

劉焉確實有這樣不臣的想法,也將其付諸了行動,考慮到益州又與關中是個鄰居,那麼他們要在有了認知的傾向後去補足這個證據,並不是什麼無法達成的事情。

喬琰都不介意先將大將軍這個位置讓給劉焉了,又怎麼會介意再多等上一段時間,直到將那個大司馬的位置拿到手中。

反正,現在還隻是建安元年的二月。

但現在看來,劉虞的這些部將在行軍打仗上的能力不太行,在尋找劉焉有不臣之心這件事上的效率卻著實不差。

喬琰都得誇一誇他們了。

僅僅是在齊周和李儒等人回返長安的兩天後,劉虞就已同陳紀等人一道,說出了此番前往益州敕封的意外發現。

朝堂之上的眾人聞言面面相覷。

這趟趕赴益州的宣旨,誰也未曾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大將軍的位置是給劉焉了,但通過這個方式表達與益州之間的合作,當真該算是成功了嗎?

喬琰當日將大將軍的位置讓出去的時候,也曾經說過,身處益州的劉焉有割據一方的想法,撤換掉他的大司馬位置是為了防止他行事過於張揚,稍微限製他幾分。

可誰又會想到,劉焉他何止是抱著割據一方的想法,分明是想要中央混戰,讓他自己從中得利。

眼見喬琰面容沉靜,並未在此時表現出對劉焉的憤怒,眾人難免想到,出現這樣的情況,她可能早已在心中做好準備了。

畢竟,早在八年之前,她就已經寫出了那州牧封建論。

今日她這位並州牧甘願停在驃騎將軍的位置上,那位益州牧卻是打造起了天子才能使用的乘輿,謀劃起了從州牧晉升為天子的可能性,好像正是對她當年那番論斷的照應。

劉虞開口問道:“眾卿可有何等想法要說?”

在齊周問他該當如何做的時候,劉虞也著實覺得棘手。

劉焉所統轄的益州面積甚廣,人手也不在少數,在兩方之間存在秦嶺阻隔的時候,要想做到和平暫處不難,要進入全面開戰的局面,則對誰來說都很傷筋動骨。

何況此時距離春耕隻剩下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大量的人手調動,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必然被進一步加劇。

此外,一旦他們因為此事向劉焉問責,與他們同樣鄰近的劉表會不會有什麼反應?

那畢竟是漢室宗親。

東邊的袁紹公孫瓚又會不會對並州趁機發難?

這難免會顧此失彼。

以至於劉虞苦思良久,隻覺方今情形竟成了騎虎難下。

那個大將軍的名號也成了個暫時收不回去的委任。

他是這樣想的,眾人也是如此。

以至於這殿內竟在一時之間陷入了一片安靜。

還是黃琬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不知劉焉目前是否已能肯定我們知道了他懷有異心?”

正如趙韙所知道的那樣,黃琬和劉焉其實是表兄弟的關係。

但當黃琬開口直呼劉焉其名的時候,眾人便聽出了他的潛台詞。

他如今的立場是長安朝廷,大可不必顧及他和劉焉之間的表親關係。

他與其在此時緘默不言來避嫌,還不如直接將該說的話都說個明白。

他又補充道:“既然已經做出了這個判斷,事情擺在眼前了,總歸是要解決的。沒有當做無事發生的道理。”

這話中將他的立場說得就更明白了。

若真要打,就得打。

畢竟劉虞剛代表了正統,絕不能讓劉焉在此時有越軌之舉。

“但眼下的情形適合與益州翻臉嗎?”王允忍不住回問道,“從關中防守益州那頭的入侵,相對來說還是容易的,總歸隻是給出了個並不能真調動天下兵卒的大將軍權柄,姑且當其不存在就是。我等的頭號大敵還是袁紹和公孫瓚,或者說是那頭的鄴城朝廷,畢竟劉焉總不能在隻占據有益州的情況下就乾脆稱帝。”

說白了就是,現在劉焉有不臣之心嗎?有。

他能將其落在實處嗎?隻怕不能。

頂多就是,這個將大將軍位置敕封給他的舉動,讓人不免在心中覺得有點膈應就是了。

但他話還未說完就已被盧植給打斷了。

盧植沉聲說道:“不,話不能這麼說,劉焉既已焚毀董扶故居,以圖掩飾其有居天子位之心,可見對使者的行跡已有揣測,此時隻是設防於他,表面無事,隻會助長其狼子野心而已。”

“不錯!”喬琰抬眸接道。

她素來行事果決,立場堅定。

在這擲地有聲的“不錯”二字中,誰都能聽明白她的立場。

她邁步出列,在抬眸間流露出的凜然之色,已讓人不難猜到,在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情況後,她已從先前的糾結中抽離,在心中做出了一番評估。

隻聽她接著說道:“劉焉麾下東州士與益州士間互有齟齬,爭鋒以對,然有劉焉在上,此消彼長之勢皆為州牧所控,遲早化益州兵與東州兵儘歸其所有,一旦令其據民殷國富之力,合智能之士謀劃險阻,勢必為我等禍患。此事看似在短期內無妨,卻實不能輕忽。”

“要我看來,雖眼下還不宜撤其大將軍位,令鄴城那頭看了笑話,但也未嘗不能在春耕之前給那劉焉一個警告。”

這就是要打了!

她戎馬征伐多時,眾人都相信她的判斷。

隻是讓人沒想到的是,在她隨後開口說出的話中,竟好像不是要攻伐益州,或者說,不是要和劉焉開戰的意思。

她朝著劉虞行了一禮,說道:“請陛下予我與那劉益州各一道聖旨。”

“漢中張魯,自從將其驅逐出武都郡後依然無有悔改之心,潛藏漢中,聚斂天師道人手,陰行禍事。今長安天子方立,本有大赦天下之寬宏,然其禍亂民生,顛倒陰陽,此為不可赦者。”

“故而——”

“天子有詔,令大將軍與驃騎將軍會獵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