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163(一更) 天賜謀士(1 / 1)

“你可以稍微放慢一點速度了, 你是年輕人經得起折騰,我年歲不小了可經不起這個。”賈詡無奈地歎了口氣,從閻行的後方出聲道。

從名義上來說, 他是閻行在逃離金城郡的時候,恰好因為身在他的附近而捎帶上的。

作為一個運氣不太好的人質,他還充當著擋箭牌的作用。

在閻行逃離金城郡的這一路上, 喬琰是不會給他放水的, 但可以因為消息的滯後,讓他可以打著賈詡的招牌衝出去, 再不然便是讓人因為賈詡還在隊伍中而投鼠忌器。

不過從本質上來說,他可不是人質。

賈詡這一開口,閻行立時放慢了馬速。

他們已行至漢陽郡, 過了前方的上邽就是右扶風,也就進入了司隸境內。

在涼州各地悍勇騎兵並不少見的情況下, 賈詡和閻行的這一隊人若不刻意表現出個戒備忙慌趕路的狀態, 其實並不會被人覺得, 他們乃是從金城郡逃離出來的。

閻行撥馬回頭,便見賈詡擺了擺手。

他說是說的什麼年歲不小了經不起這個, 可他畢竟是涼州人出身,又在喬琰對下屬體質的文武一把抓中被專門訓練了一陣, 還不至於騎馬趕路都做不到的地步。

不必擔心他被顛簸出了什麼意外。

看起來是這樣不錯,閻行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以先生的本事, 為何會隻在君侯的麾下擔任一個假佐的位置,而沒有高升?竟要來受這樣的罪。”

閻行是與賈詡在葵園峽交過手的。

雖然說真正意義上動手的人是褚燕和麴義,可若無賈詡在背後為他們出謀劃策,閻行怎麼想都覺得,他們沒有這麼快站穩腳跟。

按照這樣說來, 賈詡就算是做個軍師謀主也沒有問題。

想想昔日差點被涼州軍拉出來做個招牌的名士閻忠,再想想他眼前的賈詡,誰強誰弱一眼可分。

賈詡便屬於那種涼州人巴不得給他供起來的人才。

可事實上,在並州境內,賈詡隻有個假佐的名頭。

這讓閻行不免覺得,這得算是一出賞罰不明。

賈詡看著這個年輕人臉上的困惑,笑道:“你覺得君侯是那等因為我的出身就不敢用我的人嗎?”

“不是。”

閻行可以得出這個篤定的結論。

喬琰的麾下涼州人的數量不算太少,麴義、賈詡、傅乾等人都是涼州人,聽聞還有早先從董卓那裡俘虜而來的張繡和徐榮等人。

這些人哪怕曾為降將,都在喬琰手下各自護持一方,甚至可算是擔任要職。

同樣是出自涼州的皇甫將軍,在閻行得到自由後的這一段時間內所見,也很得喬琰的尊敬。

她並不像是會存有地域偏狹之間的人。

“那你覺得君侯會是因為忌憚的想法,就不敢用人的庸主嗎?”賈詡又問道。

閻行搖了搖頭。

這顯然也不對。

當日在地牢之中,喬琰以忠孝之間他到底要選擇哪一個為由而相問於他,又言及他的父母便在大牢之外問詢他的死生情況,閻行本也不算對韓遂死忠,不像是成公英一樣欠著韓遂的救命之恩,思量之下決定倒戈。

但在投降之前他還問了喬琰兩個問題。

其一是,他曾經統率過不少的部從,若是喬琰給他統兵的權力,為何不擔心他會挑唆這些舊部給她添麻煩。

其二是,他如今是因為父母之故被喬琰說服來投,可事實上在涼州境內,親緣關係的牽絆向來是很寡淡的,這也不隻是馬超父子之間的情況而已,她為何不對此懷有警惕。

可喬琰隻說:“我敢用馬騰父子為何不敢用你?韓遂已死,你還能掀起的風浪微乎其微,若我要人人都盤根問底其忠心,令其剖膽以證赤誠,那我將無人可用。我不僅敢用你,還敢將你用在一個最特殊的地方。”

這個最特殊也最大膽的用法,便是讓他帶著韓遂的那封書信前往長安,去董卓那裡做個臥底!

而賈詡就是他此行的軍師。

這一種啟用方式,讓他絕不可能說出喬琰不會也不敢用人這樣的話。

賈詡回道:“看一個人在君侯手下的作用不必看他現在的官職,而應當看他到底有多少實權。有些時候,隻有個假佐的名頭也恰恰是優勢所在。”

若是他的官職太高,看起來太像喬琰的心腹,那才容易讓人生疑。

反而是眼下的情況,作為一個誘餌和一把利刃來說剛剛好。

“那若是我等失敗了,先生豈不是白走了這一趟?”閻行想了想又問道。

他相信賈詡的眼力。

若是他評判出董卓沒被他們的這番舉動騙到,以他們先前逃離並州牧麾下追兵的應變來看,要從董卓的手下成功逃離也不算難事。可這一來一回間,卻有些浪費精力。

一出不成功的誆騙,也有損喬琰的英名。

賈詡回道:“你是真這麼覺得?若是代入韓遂的其他部下,你再看一看此事,又是何種感覺?光是這一點,這趟行動就已不虧了。”

聽賈詡這麼說,閻行不由陷入了沉思。

因麴演開城投敵的速度太快,導致響應了他行動的相當一部分人,根本沒有任何處境艱難之時,直接就完成了這個轉換陣營的過程。

城是破了,人是降了,他們對並州軍的武力震懾也有那麼幾分感知,卻還少了對喬琰的尊敬。

從短期來看,平定韓遂之亂的這整場戰鬥中,隻有在葵園峽的交鋒有人員損失,對於人口數量本不算太充裕的並州來說,是件好事。

但從長遠來看,這種威嚴的不足,勢必會埋下隱患!

所以必須要有一個讓他們從生死之間走過一輪又得到開釋的過程,去填補這份虧空。

閻行在表面上的降而後叛,正好起到了這個發作的由頭。

在喬琰對這些人的“各司其職”安排之前,其實有過一個調兵遣將,意圖將人給一網打儘的舉動,隻像是出於不能因為一個人的過錯就將所有人都給牽連上的考慮,才沒做出這個選擇。

這一出將發未發的雷霆震懾,足以讓人看出她若想要憑本事奪城,也不過時間早晚問題而已。

他們更不該對喬琰有任何一點小覷的心思!

能達成這個目的,喬琰已不虧了!

那麼能否完成董卓這一頭的任務,便沒有這樣重要。

當然,若能讓事情循著既定的軌跡發展下去,總是要比失手更好的。

在喬琰對荀攸等不知情人士的解釋中,賈詡和閻行前往洛陽是為了在他們隨後進攻長安有一內應,以防在董卓窮途末路之際,對荀爽盧植等人造成什麼生命威脅。

可賈詡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要擔負起的是什麼責任。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

因趕路的必要,此時正是淩晨時分,日頭將升。

他看著天邊的這一層曦光,忽然想到了那年秋收的時候,喬琰將他從白道川上的綏遠城請到了那五峰山上的情景。

彼時的喬琰說這是“朝氣滿神州”,何能不為之一搏。

不過如今,隻怕是“風雨動天下”了。

按照賈詡這個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的想法,他原本不應當答應喬琰給他委派的這個任務。

可既已上了賊船,又已知曉了她的抱負,賈詡又何必再做什麼事事都不出頭的愚蠢舉動。

倒不如——

先拿下一個旁人難及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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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一行人馬直入司隸,才行出不遠,就被段煨的部從給阻攔了下來。

自喬琰拿下高平後,董卓就完成了對麾下中郎將的布防調整,生怕喬琰直接從高平城進攻司隸而來。

到時候若再來一出神不知鬼不覺的兵臨城下,那董卓就真是無路可退了。

故而段煨接手了郿縣以西的防守以來,也將他先前在華陰屯田時候的精打細算本事,全用在了此地的布防上。

若不考慮大軍直接過境碾壓的情況,段煨此時的布置,已能稱得上是鐵桶一塊。

閻行剛一入境,就被巡邏的崗哨給發現了蹤跡。

縱然閻行連帶著他的“下屬”都堪稱勇武,經曆了兩波人馬的圍堵,此時也落入了勢窮的境地。

要不是閻行快速自報來意,隻怕是要落個身死此地的下場。

而賈詡這會兒也沒沿路來的這麼舒服。

既要演戲,就得演個徹底。

作為一個人質,再怎麼有涼州人向來敬重名士的標準操作,他也隻能被人牢牢地捆縛了起來,被丟在了後方裝糧食的小車裡。

他透過被閻行從漢陽豪族處劫掠而來的糧袋,朝著外頭張望,對把守此地的段煨,心中有了些數。

董卓此人的部將在洛陽損失慘重,卻還是給他留下了幾個可用之才。

這是董卓的幸運,也是……也是喬琰的幸運。

賈詡的眼中閃過了一瞬的微妙笑意,便聽前頭傳來了響動。

在閻行與段煨的部將交手又自報了家門後,段煨本人已親自趕來了此地。

聽閻行說起喬琰已經降服了馬騰,攻破了韓遂的消息,段煨心中一驚,連忙問起了此事的始末來。

這年頭消息傳遞的滯後性,在涼州窮山惡水的阻隔之下,也就越發如此。

更彆說,在洛陽戰敗後,董卓據守長安之際,為了加強這個新京都的防衛力量,還將他原本滯留在涼州的舊部給調了回來,隻留下了為數不多的眼線分散在涼州境內。

原本以董卓和某些羌人部落的交好關係,他是可以做到獲知涼州變故的。

可隴西和金城本就是涼州靠近西面的郡,在喬琰對羌族的拉攏和鎮壓之下,有些消息渠道中斷得讓董卓都毫不知情,甚至還有投降於喬琰之時,將族中董卓耳目給誅殺的情況。

以至於喬琰拿下韓遂已過了十餘日,消息卻還被封鎖在金城郡內,隻等她先平湟中,後開始執行賈詡提出的第四條策略,血洗與韓遂有關聯的舊部,才有可能會被外界知曉。

段煨被並州軍進攻的速度嚇了一跳,在確認閻行所說為真,並非是在扯謊後,立刻讓人去給董卓報了信。

這可真是個要命的消息。

做完了這件事,他這才朝著閻行所統帥的隊伍看去。

按照閻行的說法,這是他僥幸從金城逃亡的時候帶出的韓遂舊部。

隻可惜這一路上為了應付追兵,已隻剩下了這點人了。

段煨這打眼看來,這些人身上都帶著不少的傷,也一看便是涼州人的氣場。

其中還有三兩羌人,更證實了這就是金城韓遂部從的事實。

段煨又往後看去,便看到了躺在糧車裡的賈詡,“這位是?”

閻行回道:“此人先前受並州牧指派,與我對峙於葵園峽,做個軍師指揮,我能成功從涼州脫身見到將軍,還多虧有此人做質,否則隻怕早折在了路上。此人為喬琰效力,我本恨不得將其殺之而後快,可他說自己出自武威郡,與段將軍您是故交,我便先留著他了。”

“怎麼,按照將軍所說,您不認識這賈詡?”

閻行話音未落,已經抽出了手邊的砍刀,毫不猶豫地朝著賈詡砍了過去,一副被人所愚弄的後悔樣子。

然一聽這名字,段煨連忙高聲喝道:“且慢!”

要不是閻行已止住了劈砍的動作,段煨差點就要持刀來阻攔了。

救人的目的達成,段煨趕緊讓人掀開了將賈詡蓋住了大半的糧袋,又將其攙扶了起來,果見躺著的真是賈詡。

他下意識地鬆了口氣。

賈詡……

他雖跟賈詡不熟,可賈詡當年被舉薦為孝廉的時候,段煨還身在武威郡內,多少對他有些了解。

不過也隻是聽聞他先做了太尉府掾屬,又在喬琰擔任並州牧的時候被她討要去做了個屬官而已。再多的他便不知道了。

但賈詡是什麼人?

那是被涼州名士閻忠稱為張良陳平之才的存在!

若是讓他死在了此地,那還得了?

他也至多是在將閻行和賈詡等人送往長安的路上調侃道:“二十多年前,文和先生為從羌人手下求生,謊稱自己乃是段公外孫,今日文和先生為讓這小將留你性命,又謊稱是我的故交好友……”

“先生呐,我雖與段公差了些年紀,卻和他乃是同輩,您今日是一句話給自己抬了兩個輩分,未免太占我段氏的便宜了。”

賈詡撣了撣衣上的草灰,回道:“時移世易而已。”

段煨問道:“可我怎麼聽閻校尉說,你跟著並州牧將近三年,至今也還隻是個假佐?”

這可算不上是什麼時移世易。

賈詡聞言倒也並未氣惱,隻回道:“若不是氣運不佳,葵園峽得手,韓遂身死,這份功勞足以讓我升遷,段中郎何必用此說事,倒是段中郎,跟著董賊混日子,東奔西跑的,不大舒坦吧?”

段煨沒對此做出回答,對賈詡這個死鴨子嘴硬的情況,他隻是含笑以對,在入了長安後就讓人將他給安頓了下來。

眼下賈詡的情況不要緊,要緊的是被閻行帶回來的情況。

喬琰的並州軍現在已有了進攻長安的資本了!

“怎麼會這麼快!”

哪怕此時堂上還有個閻行在,董卓也幾乎失態地拍案而起。

他本人、皇甫嵩、張溫、孫堅,無一不可稱為當世擅於統兵之人。

可他們在面對涼州局勢的時候,都吃過敗仗,也無可避免地讓韓遂成功紮根在涼州腹地。

所以董卓雖知喬琰成功在高平城立足,也知道她和皇甫嵩會師,也絕沒有想到她會在六月裡就完成了對韓遂馬騰的清掃。

一個投降,一個身死——

這消息像是一把迫近的刀鋒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忽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涼州後方平定,要再崛起一支可以與韓遂相提並論的勢力,不是短期內可以做到的事情。

就算真的有,那也不會是他的外援。

偏偏此時,這涼州小將閻行好像根本沒察覺出他此刻的處境窘迫,將那封染血的求援書擺到了他的面前,好一派要為舊主報仇的模樣,揚聲說道:“韓將軍對相國寄托厚望,然不等求援書信發出便已身故。相國難道不該出兵,為韓將軍討個公道嗎?”

出兵?

董卓現在巴不得在長安募兵,繼續加強防守,出什麼兵!

可看著面前的閻行,他又顯然不能直接這麼說。

他不由想到了昨日段煨與他說的話。

段煨的部將在閻行入境之時跟他交過手,將閻行的實力試探得很清楚。

按照段煨的說法,閻行此人有孫堅之勇,如今隻是在年歲上還差了些罷了。

韓遂死是死了,卻將閻行給送到了他的面前,也不算是毫無作用。在他如今將領匱乏的情況下,更是再好不過。

更讓董卓覺得壞消息裡還帶著好消息的,是被段煨刻意提及的賈詡,也因為閻行求援之事而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個到並州牧麾下接近三年,才隻得了個假佐名頭的文臣——

西涼名士對其器重有加,葵園峽之戰可見其才,自己本人還是個涼州人!

董卓怎麼想怎麼覺得,這簡直是個天賜與他的謀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