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161(一更) 韓遂之死(1 / 1)

韓遂握著那張戰書的手都不免微微顫抖了起來。

他也不會在這種怒火上湧中忘記一件事。

喬琰紮心窩子的寫檄文能力, 和她麾下兵馬的進攻能力,是完全成正比的。

她絕不會隻是在宣戰言辭中占據道德高點而已。

當他再一次小心地朝著城下張望之際,便看到並州兵馬中的一部分正在快速地渡河。

渡河?

攻城是不需要渡河的!

隻有要繞過金城縣朝著榆中方向進攻的時候才需要渡河。

以她此時麾下部從的數量, 也確實可以做到一路攔截在金城之下, 將金城縣之中的守軍先困死在此地,另一路直取葵園峽,將韓遂守在那裡的兵馬一網打儘。

他對湟中和隴西這頭的放鬆,讓他將自己最精銳的兵馬都安排在了那個“入口”的位置,甚至才在今日又分出去了四千兵馬, 這更讓他無法承受那一方營壘出現損失的打擊!

在韓遂的視線中, 沿洮水入黃河的船隻也已順流而來, 將此地的兵卒朝著對岸運輸而去。

這些船隻的往複並不需要花費多少時間,隻因黃河在此地何止是河流平順,還隻有不到半裡的河面寬度。

自洮水與黃河的交彙處行往金城的這一段裡,北岸多是直接連接山壁, 並不適合行軍, 可到了這一段河穀盆地,情況就大不相同。

那非但是一段漸寬易行之路, 身在在金城西面和北面城牆上戍守的士卒,也無法將城上的弩箭發射到對面的山腳下。

故而當他們貼鄰山下而行, 便能將金城當做一個並不存在的障礙。

他們也並不需要擔心金城之內的守軍會突然截斷他們的後路——

韓遂已沒有多餘的本事再多派出一支隊伍!

若真這麼做, 他自己的安全也無法保證了。

他無從得知, 馬騰到底是如何被喬琰打到的城下,又是如何在戰敗後成為了喬琰補充兵員的來源, 給她提供了檄文之中的證據支持,又提供了這些渡河的船隻。

他隻知道對面的喬並州先用一支長弩箭打掉了他立足牆頭指揮作戰的信心!

韓遂極力平複著面色,指揮著士卒將盾牌招架在他的前方, 才敢繼續朝著西面看去。

渡河之船間隔著一段距離,看起來隻是一個個大一些的黑點而已。

然而船行速度不慢,好像隻是須臾之間,先前還在遠處被他認出的馬超等人,就已經隨同著馬匹抵達了對岸。

這些人也毫無停歇意圖地直接朝著東面而去。

其中策馬尤快的正是馬超!

這讓韓遂不得不確信,他在方才看罷了信後往葵園峽派出的信使,必然會被他們攔截在半道上。

隨後的船隻往複,更是讓對岸開始累積往東行軍的人數。

等到齊備之時,他們便會朝著葵園峽進軍。

他的出路在何處?

或許隻能寄希望於身處葵園峽的成公英和閻行能夠擊退敵人,而後回援於金城。

但這種可能性,在喬琰這封戰書的耀武揚威面前,簡直是微乎其微。

他們是良將悍將,卻好像不是能力挽狂瀾之人。

在這種書面和現實的雙重刺激之下,韓遂明明還隻有四十多歲的年紀,卻隻覺心口憋悶到幾乎想要嘔血,在喉間已有了幾分血腥氣。

喬琰手握著望遠鏡朝著城樓上張望,將他的這個表情收入了眼底,不由頗為可惜地說道:“沒哭啊?”

她都送了擦眼淚的戰書了,這人怎麼這麼不給她的面子。

可想想也對,蓋勳將韓遂邊章罵哭罵走的時候,他們才剛完成從人質到反賊的轉變,面皮薄一點也可以理解。

他和邊章的這一哭,也未嘗沒有在給自己打出個“不得已”的名號。

有此一遭,在涼州這個對首領還是有幾分德行要求的環境下,韓遂的名聲還真不算太差。

而如今他早已割據金城郡將近五年,再有多少表面工夫也不剩了。

或許唯獨剩下的,也就是沒多少罵架本事這一條。

在喬琰這封氣死人的檄文面前,他愣是沒想到什麼反駁的話來。

荀攸已險些被喬琰那一句他怎麼沒哭給整笑了,又聽喬琰在此時繼續說道:“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寫檄文字字實在的好處了,公達,你說是不是?”

他拱手回道:“若要令對手無狡辯之餘地,要麼陳詞華章高下立見,令人羞於回應,要麼處處寫實,理據在握,君侯長於後者,今日更讓在下大開眼界。”

這頗為活潑的檄文收尾,非但不會令人覺得她少了幾分為州牧的寬容氣度,反倒讓人為之一笑中,愈覺其人格魅力斐然。

荀攸時常覺得喬琰在並州的種種安排讓她有種生而知之的咄咄逼人,在行至於洮水和黃河的時候,又聽她和傅乾在問詢了西宮鹹池供給涼州的情況後,與對方打賭,在那地方以西還有另外一處鹽鹵之池,儲量比之西宮鹹池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有機會必定要去碰上一碰。

不過此刻,隻讓人覺得她實有進攻之中的從容。

而在發出了這份感慨後,她便讓人在陣前擺出個坐榻和蓬傘,悠哉地坐在了那裡。

她這個選擇也同樣沒錯。

進攻金城並非要緊之事。

韓遂早知道她率軍而來的舉動中所懷有的必殺之心——若不殺他,她沒法跟皇甫嵩和傅乾交代,故而貿然攻城隻會面對韓遂的絕地反撲而已。可若是先除掉葵園峽的隊伍,將他的臂膀助力給徹底斬斷呢?

涼州人的特質讓他們在金城也不可能囤積過多的糧食,當此地隻剩下了金城這一處孤懸之城的時候,韓遂是不可能翻出什麼風浪來的。

喬琰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說道:“也不知道皇甫將軍那頭如何了。”

在她給賈詡發出了從媼圍城搶占葵園峽指令的同時,也有另外一支隊伍從隴西郡鳥鼠同穴山的山道東出,而後北上,從南面進攻葵園峽。

這一支隊伍的主帥正是皇甫嵩。

馬騰請求作為這一路的支援的,喬琰也批準了他的這個請戰。

對身在葵園峽的韓遂部眾來說,馬騰和他們是同盟,絕不會坑害他們。

不過馬騰到底是剛歸降,在反複之事屢屢發生的涼州地界上,喬琰也不敢打包票,馬騰此人不會又因為和韓遂聯手還能反擊,在這個時候又坑她一把。

再加上與皇甫嵩一道祝酒於漢陽城外的時候,她已看出這位老將軍戰意高漲,偏偏因為進攻阿陽和隴西郡的方式特殊,讓他並無用武之地。

所以喬琰選定了以皇甫嵩為主。

有皇甫嵩在側,喬琰也不必擔心馬騰會有什麼小心思。

不過哪怕沒有皇甫嵩在,馬騰也暫且不敢有反心的。

他掂量著自己的本事和運氣,怎麼想也覺得,現在能保全自己、轉投到喬琰的麾下,已經是他能享到的最好結局。

喬並州能不聲不響地打到他的門口第一次,也就能有第二次。

那麼與其去嘗試一個未必能做到的反製,還不如讓他在這葵園峽一行中建立起幾分功勞,也好讓自己身處在並州軍中沒那麼尷尬。

他和皇甫嵩出隴西而入定西,直往葵園峽而去。

或許是因為時機正好,當他們抵達的時候,見到的並非是兩軍相持,而是交戰。

先前成公英從金城而出,率領援軍四千朝著葵園峽方向而去,因這四千人並非都是騎兵,他便讓其中的五百精騎先一步與身在葵園峽的閻行會合。

後方的援助在望,又不知喬琰會在何時增派人手,閻行權衡之下,決定搶先動手。

若是給他換一個對手,尤其是做出進攻決定沒有那麼果斷的那一種,他的這個選擇絕沒有任何問題,奈何他遇上的是喬琰。

而當他面對的是由賈詡指揮的麴義與褚燕之時,這增兵強攻也並沒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兩方先陷入了僵持的狀態。

閻行的騎射工夫確實不錯,一杆長矛更堪稱出神入化,起碼放在韓遂的這一眾部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這種穎脫而出的姿態,但矛用得好,不代表能擊破盾。①

深知自己此時的目的在穩守而不在進攻的麴義,打定了主意要靠著涼州之戰證明自己的實力,在葵園峽的交鋒中,表現出的守備實力讓閻行不由覺得心驚。

也便是在這個僵持不下的時候,他收到了從南方有軍隊前來的消息。

“南方?”閻行面上閃過了一絲狐疑。

親隨回道:“對方打的是馬字帥旗。”

這個答案並沒能讓閻行覺得驚喜而卸掉防備。

馬騰在名義上和他們確實是盟友,可這並不代表著他們和馬騰之間就不存在競爭的關係。

在韓將軍並沒有明確向對方求援的情況下,對方忽然出兵到此,很可能並不是個正經的援軍。

但馬騰的旗號到底能不能騙過這些守軍並不要緊,隻是意在先拉近與葵園峽守軍之間的距離而已。

閻行讓對方先行止步的說辭,甚至還未來得及讓使者傳達過去,皇甫嵩和馬騰已經朝著此地掩殺而來。

這自南面而來的隊伍不需與他們在不足百米的黃河水道浮橋之上交戰,隻需要驟然發起一番衝撞。

這本就並未在這一側留有多少人手的韓遂部從,當即被衝了個七零八落。

與此同時,對面的麴義也轉守為攻。

手持盾牌與長刀的重甲兵,在發起這出進攻之際,所表現出的靈活架勢,讓人絲毫也看不出他們身上的甲兵負擔不輕,可想想並州軍平日裡的飲食條件,有此等表現又實屬尋常。

這是兩面合圍!

哪怕葵園峽的地形是對閻行這邊的本地勢力更為有利,也沒能讓他阻遏住這兩頭勢不可擋的攻勢。

他看著面前攢動的人頭,咬牙思量,被迫下達了西撤的指令。

走!回到金城或許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成公英也已領著另外的後援軍在往葵園峽方向來的路上,兩方正好可以彙聚在一處,確保這追逃之中不至被剿滅殆儘。

可當他護持著殘部勉強甩開了麴義的追擊後,剛看到了正在趕路的成公英等人,就看到在金城的方向,另有一列隊伍沿河而來,其中行動在前的,並不是韓遂的部下,而是馬騰之子馬超!

閻行臉色一變。

打著馬騰旗號的隊伍,卻是將他的部下殺了個七零八落的敵軍,馬超又怎麼可能例外!這疾馳而來的行進方式,這揚起的武器迎面而來,可不是接應的姿態!

也還不等馬超衝殺到他們的面前,後方的皇甫嵩已經追殺了上來。

韓遂的部眾中見過皇甫嵩的並不在少數。

他們一個多月前還在笑話皇甫嵩此人沒點眼力見,現在不隻是左將軍的位置落到了他們韓將軍的頭上,還隻能困守在朝那城這個老家地盤上,彆提有多英名不再。

可喬琰的高平一戰,完成了和皇甫嵩的合兵。

現在這位涼州名將,也已如猛虎出籠一般朝著他們發起了奪命攻勢!

誰才是真正的左將軍,已不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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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琰駐紮在金城之下的第二日,韓遂還在防備著她會在何時發起攻城之戰,就已經看到了從東面傳來的壞消息。

確實是看到而不是聽到。

被他視為心腹的成公英和最被他看好的閻行都被皇甫嵩所率領的部眾扣押著,連帶著他的部從一並作為俘虜,從東面緩緩行來。

又另有一支隊伍,依然是從他們前往榆中方向所走的河對岸回返,被船隻接應到了喬琰的這頭。

這支隊伍的人數遠比先前離開的還要多,這讓韓遂不得不做出個猜測,是先前出現在媼圍城的隊伍也一並到了。

在他往東西方向各自環視了一圈後,他竟一時之間無法分辨出,到底是哪一面的人手要少些,能讓他做出突圍的嘗試。

南為山嶺、北為黃河,又將他其他的撤離之路給斷絕了。

他還有路可走嗎?

他還能活命嗎?

即便城下的隊伍好像是為了節省損耗,沒有選擇直接攻城,依然駐紮在兩面的城下,也還是讓韓遂隻能緊繃著情緒,不敢有半點鬆懈。

夜來的憂思和外面的磨刀之聲相應,形成了幾乎將他擊垮的情緒負擔。

直到這連日來的疲憊壓倒了所有的愁緒,這才讓他陷入了昏睡。

可在第二日的清晨,金城縣城的大門忽然開啟,一名騎兵飛馳而出,直朝著喬琰所在的方向而來。

他行到了近處,巡邏的眾人方才看清,在他的手中赫然提著個帶血的包袱。

他在距離聞聲而出的喬琰還有四五十步的位置勒馬止步,將包袱放在了地上攤開,露出了其中的頭顱。

而後高聲說道:“韓遂已死,在下來獻韓遂首級,請喬侯接管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