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148(一更) 新年伊始(1 / 1)

不過此時, 距離那在喬琰口中的“明年四月”,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

起碼在光熹二年的四月到來之前,並州先迎來的不是對陣西涼之戰, 而是——過年。

自孝武皇帝以太初曆作為標準漢曆,年節才從冬至改為元月初一。

當光熹二年的這一日到來, 喬琰從所住州府小樓的窗口朝外看去,這晉陽城也隻是天色剛擦亮而已, 卻已有一片沸騰的氣氛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乾脆換了身不太打眼的衣服, 下樓去了街上。

這已是她在來到這個漢末年代開始所經曆的第六個春節,卻還是有些不太適應沒有鞭炮聲的過年。

可想想要是此時就有火藥推行,她要想平定周遭,就不能隻靠著騎兵優勢, 還得頭疼更多的問題,她便又覺得像是眼前這樣也不錯了。

雖無火炮喧囂,這年節的年味也自有其他方法來彌補。

按照漢時的規則,正日各地必行大儺驅邪儀式, 並州也不例外。

十一二歲的少年合計一百二十人, 此時已在方相氏的帶領下呼喊過街巷打鬼。

這捉來的“鬼”隻是個稻草和楮皮紙所紮成的人形, 被托舉在最前排的支架之上,此刻將被從晉陽一路帶往西河郡的方向, 直到被丟棄入大河之中。

這便代表著並州一年之內的邪祟都被隨之沉河驅逐。

或許是因為喬琰的武力威懾,這位並州境內行“方相氏”之權的長者,還往並州州府來了一趟,問詢是否可為。

喬琰沒有攔截這種行為。

在並州今年有新住民到達,又確實需要一個儀式來敬告新年的時候,這種從周禮開始就規定下去的禮節,是有存在必要的。

驅邪逐疫, 也是在方今大疫時常橫行之際,穩定民心的一個舉動。

她隻是提出了兩個要求。

其一,並州州府原本的棄鬼於河,選的是汾水。但隨著她的統治,西河郡與上郡的情況相對趨於穩定,不如將河流選為黃河,也更符合中原認知的祭告河神。

不過這樣一來,要完成“除夕夜逐”的活動行路的距離就變長了。

為免這些執行隨隊任務的少年人在途中發生什麼意外,喬琰乾脆將這個除夕之行改為元月初一。

其二,隊伍中的一百二十名少年人中前列的三十位,名額交給樂平書院中的學生,隨後的九十人名額也不需限製性彆。

這樣一來,方相氏崇拜若有朝一日不能為她所用,也可將此舉變成學生活動。

喬琰目送著這一列少年遠去,隨手在街邊的攤販位子上買了塊桃木牌,見這攤販似乎認出了她來,她一面將錢遞了過去,一面比劃了個莫要出聲的手勢。

桃木牌的正面與各家門前的勾畫圖案一樣,正是猛虎,反面則畫著神荼和鬱壘兩位門神。

喬琰不免琢磨起了唐朝時期的門神。也不知道有沒有希望到哪一日神荼的位置會被換成典韋,想想都覺得這場面會挺有意思的。

而如今紙業不發達,自然也無春節貼對聯一說,在並州境內的門上掛的還是葦茭。

一種說法是神荼和鬱壘是執著葦索捉鬼的,另一種說法是葦茭的這個茭字,正取的新舊交替之意。

在喬琰往街頭一遊折返回來的時候,州府門前也早掛上此物了。

可現在好像還多出了一點奇怪的東西……

因喬琰準備來發個壓歲紅包,在並州州府任職的各位都被她給征調了回來。

但這會兒這些人還人手捧著塊染了色的薯蕷糕,可真是讓這一批文臣武將多了一種排排坐吃點心的滑稽氣氛。

“……誰能給我個解釋?”喬琰環顧一圈問道。

戲誌才帶頭回道:“君侯,我等是這麼想的,樂平積攢下來的第一批百萬石糧食,乃是種植薯蕷所得,雖然如今還是恢複到粟麥為主,總還是該對其做個紀念。不若按照元月初一,不因此物引起風疾的官員便以食用薯蕷糕為俗,以表憶苦思甜之意。”

對戲誌才等人提出的這個想法,喬琰沒什麼意見。

這還得算是個追根溯源的團建。

不過春節嘛,當州牧當主公的說點玩笑話活躍一下氣氛,總還是有必要的。

喬琰饒有興致地問道:“你覺得在樂平苦?”

“……那沒有!”戲誌才立刻否認道。

郭嘉對此喜聞樂見。要不是戲誌才這家夥寫什麼豬油拌飯,排骨高湯,坐觀山花,顧視山田,也不會把他給吸引過來,現在好了,自相矛盾了吧。

更讓他差點沒直接笑出來的,是喬琰直接把戲誌才在過年期間的椒柏酒削掉了一半,換成了甜酒釀,烈酒更是嚴禁他在此時飲用。

可若是要喬琰說來,有這種借題發揮也實在尋常。

按照史書的記載,戲誌才應當死於196年,距離如今也不過隻有六年。且因為史料匱乏,無從評判他到底是因為喜好飲酒、還是因為流傳疾病、又或者是因為身體本身的問題導致了死亡,雖有華佗在此前被她請來給戲誌才調理身體,總還是有些隱患。

還有一位甚至已過曆史上記載年歲的,正是馬倫,從事天文曆法的計算工作也確實消耗心力,隻能通過食補的方式來關照。

這讓喬琰在看著眼前場面的時候,不免考慮起了將華佗請回來直接定居於並州的想法。

對一位醫者來說,救治更多的民眾、見到更多的病案乃是畢生所求。

而現在,她可能有了延請華佗的資本了。

她心中思忖著此事,也沒耽誤著將手中的壓歲紅包和對每人的新年祝願給塞在紙包中,一個個分發了出去。

紅包之內並不是真正的錢幣,而是鑄造成錢幣樣式,卻更傾向於佩戴賞玩的壓勝錢,正合如今的風俗。

隻是從民間打造此物的銅鐵,改換成了赤金。

程昱對此接受很良好,畢竟是將喬琰視為他夢中太陽的狠角色。

可賈詡領過這紙包的時候,表情就不免呆滯了一瞬。

州牧是長官,也可算是長輩,那喬琰以這年紀給他發壓勝錢,也不是說不通。

奈何他一轉頭就看到了賈穆也拿到了個壓歲錢紅包,這就……不太對勁了。

但他向來穩重,不會將這種奇奇怪怪的想法說給什麼人知道。

若是讓有些人知道他的這種鬱悶,隻怕還得覺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比如說麴義。

在度遼將軍韓馥被喬琰以擅離職守的名義給擒拿下獄、解除軍權之後,麴義原本以為自己的好日子可算是來了。

一個上司沒有了,他欠韓馥的人情債其實也早還差不多了,那麼就應該順理成章地成為下一個上司的部下。

喬琰接下來的任務又是征討西涼,他還恰好能派上用場。

結果韓馥在並州大牢裡度過春節的時候,麴義也還是個在度遼將軍營地內的閒職。

雖然喬琰讓人專門往並州各處的軍營多送了一批豬羊肉食,以做年節犒軍之用,也還專門表達了一番對於麴義的欣賞,可麴義想要的是那個作為自己人標誌的壓勝錢,可不是什麼誇獎。

也正是他抱著這種想法的時候,他被喬琰安排了個特彆的任務。

往鄴城走一趟。

這是同時被她派出去的兩路隊伍。

其中一路往長安而去,為漢帝劉協送上作為漢臣的年節之禮。

當然,喬琰在呈遞給劉協的奏章中也說了,陛下如今處在賊人掌控之中,若以牛羊馬匹,粟麥高粱等物上貢,必然造成損我資敵的效果,隻能以器皿、家具、酒水等物,來向陛下展示並州的忠君之念。

劉協能不能收到她的這份心意另說,董卓可能是要被這份糊弄學歲貢給氣死。

而另一路是往鄴城去的。

鄴城朝廷給喬琰的驃騎將軍位置是遙尊而不是她自己領下的敕封,意味著她其實並不需要對劉辯執臣子禮。

所以她的這個理由是,慰問先帝留下的大皇子在鄴城安居可好。

比起送給劉協的年節禮物,給劉辯送去的還要像是個面子工程,可若真要細究,又好像抓不出她太多的毛病來。

她送的是自己在跟隨盧植學習尚書的那陣子做的學問筆記,連帶著她在並州閒暇之餘的閱讀手劄。

以世人對並州牧文化水平的認可,這份禮物就很有先帝托孤之臣對皇子的殷切問候。

可大概劉辯也是不會感覺有多高興。

也正因為如此,喬琰派出了麴義這個硬骨頭,正好展現展現並州現如今的風貌。

若非要說的話,讓麴義去從事這個出使的任務,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有勸阻呂布投往董卓這個成就,會有勸阻麴義投往袁紹這個成就嗎?”喬琰朝著係統問道。

反正大家現在已經攤牌來說了,她將想要薅羊毛的心思表露在臉上,從理論上來說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麴義的領兵之能比起呂布來說也不低,頂多就是在個人武力上有些差距。

董卓和袁紹都是漢末梟雄人物,姑且拿來比一比也無妨。

那麼呂布背叛丁原投靠董卓,和麴義背叛韓馥投靠袁紹,是不是應該也能拿來類比?

在係統內置的成就並沒有通過明文規定的情況下,喬琰也不得不搞出些憑借運氣來瞎蒙的舉動。

麴義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想要成為州牧屬官,在喬琰組建了重甲騎兵後,更是眼饞得無以複加,又怎麼可能在鄴城朝廷發展到目前階段的時候,被袁紹說服投效而去,恰恰是個合適的出使人選。

【這我不能告訴你。】

“那就是有。”喬琰按照跟係統這幾年下來的相處,快速讀懂了它話中的潛台詞。

這顯然是她在新年收到的第一個好消息。

係統簡直要被這宿主的神奇操作給整不會了。

可它剛想再強調一遍自己是謀士係統不是主公係統,就聽到喬琰忽然柔和下來了幾分語氣,對著它說道:“係統,新年快樂。”

若不是還有它的幫忙,喬琰所能達成的進度絕不可能這麼快。

這句感謝,在並州百姓生活安定的局面下,更有了一番發自肺腑的真誠。

係統卡殼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擠出了一句話,【宿主,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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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辭舊迎新的氣象,好像將去歲的種種波折都給翻了篇。

無論是去年的漢靈帝過世還是董卓禍亂洛陽,又或者是民眾搬遷,都和繼續起航的並州沒有太大的關係。

然而這正月還沒過呢,去長安給劉協敬送年禮的使者回返,就給喬琰帶回來了個新年的壞消息。

董卓在長安確實有上幾日的消停日子,甚至有意地收攏了部從,令他們減少對外的劫掠。

這是他在逆風局面下趨於頭腦清醒的自我約束。

可董卓畢竟不像是喬琰。

哪怕段煨是個能屯田能打仗的良將,在華陰的屯田也不是半年就能生效的。他手上沒有這麼多的糧食,劉協這個“中央”也沒有得到多少四方歲貢來填充庫存。

手底下的士卒養不活了怎麼辦?

靠著喬琰這種“大漢忠臣”良心發作的接濟是不夠的。

袁紹等人更巴不得他養不起。

馬騰韓遂等人也彆提了,西涼人自己都要靠著內部劫掠養肥其中的豪強。

董卓心中一盤算,決定鑄錢!

這還真是他這種沒多少經濟觀念的人做得出來的——

他現在擁有皇帝這個大義在手中,也就相當於有了國庫,沒錢了那就自產自銷!

可他從洛陽逃往長安得倉促,優先保證的是人而不是物,而長安一度經曆過赤眉軍的洗劫,也沒有太多銅料殘存,要造出正兒八經的五銖錢,基本的原料是不夠的。

桓靈時期民間多現的一種被從中鑿開成兩半,號為“對文”“綖環”的五銖錢,給了董卓以參考。

想要吃飽飯的基本需求,讓董卓在這件事上也完全沒選擇聽從於盧植等人的想法,而是直接固執己見地操作了下去。

這就成了喬琰手中這三枚錢幣的情況。

原本該當重為五銖的錢幣,隻剩下了不到二銖,圓形的輪廓也沒有各自統一的樣式。

昔年孝武皇帝製定的在錢幣之上以小篆所書“五銖”二字,在這三枚錢幣上也消失殆儘。

這就是董卓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