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068(一更) 使君到來(1 / 1)

百萬石!

這實在是個太過振奮人心的數量, 尤其是在先有蝗災臨門,幾乎讓人以為要出現糧食減產的情況下。

好在,好在先前連夜巡崗捕殺蝗蟲, 小心伺候這六萬畝山田所付出的努力無疑是得到了卓著的回報!

張牛角這一句難以抑製住激動心情的聲音一出, 周遭之人也接二連三地爆發出了極儘喜悅的豐收歡呼。

在種下這片薯蕷的時候喬琰便同他們說過,這是給樂平縣儲備的備用糧, 就同她一開始帶來的那三萬石糧食一樣, 若是未曾遇到災年,就是樂平的倉儲庫存,但若是出現旱災饑荒, 那就是救命之物。

先有對山賊的歸化, 後有廉價的楮皮防寒衣, 再有對蝗災的治理——

逐漸積累起的聲威之下,喬琰甚至能夠在返回樂平之時得到這些縣民以傳聲方式擁躉, 他們又如何會對她所說之話有所懷疑。

這便等於是樂平在明年徹底有了活命的資本!

誰又能不為此覺得激動!

就連喬琰——

即便是她早在秦俞跟她彙報山田數量的時候, 就已經對薯蕷的產量有過一番估計,但當保守估計之下的九十萬石變成了實打實出現在面前的百萬石的時候, 她還是不免隨著眼前的此起彼伏之聲而覺心潮澎湃。

這是保命之糧啊……

她深吸了一口氣方才讓自己的情緒稍稍平靜下來。

不過她還不能在此時太過鬆懈,因為這百萬石聽來驚人,卻不是全部能直接入口之物。

其中的一部分將作為明年種植薯蕷的塊莖儲備,按照去年秋季采摘山中薯蕷回來後的方式存放,也即那一層沙一層薯蕷的方式。

事實上,今年種出的薯蕷也要遠比去年山中所得更適合當做栽培的塊莖段, 因施肥和護理的種種操作提升品質, 明年在出苗的成活率上也必然有所提升。

“君侯要考慮明年多種上一點面積嗎?”見喬琰站在那已經完全變成了樂平農業分布示意的沙盤模型面前沉思良久,秦俞忍不住問道。

“不,不擴張了。”

在此等驚人的產量面前, 喬琰努力克製住了自己增加薯蕷種植的想法,“還是按照原本說的,將之前留出的另一半土地作為栽種薯蕷的地方,今年種薯蕷的位置改種豆類養護。你帶人去將留種的薯蕷分撥出來,單獨放一個倉庫。”

貪多嚼不爛,加上原本不能直接進行下一輪種植的田地上還要種植豆苗,其實也還需要一部分管理人手,以樂平的人力是吃不下更多田地的。

加上薯蕷的這部分收成,完全是建立在黑山賊沒有自己的田地,以這將近萬人完全作為機動隊伍來活動的前提下的——

若是讓縣民全部去種,隻會適得其反。

“讓褚燕來見我。”在秦俞退出去的時候喬琰又說道。

她先前隻帶著典韋趕回樂平,褚燕在安置好了那些隨從後也隨即趕了回來,此時聽到喬琰有事吩咐,來得並不慢。

對他來說可沒有什麼太過勞累之說,他隻覺得這正是喬琰對他委以重任的表現。

在聽到喬琰所說的話後,褚燕更是不由神情一振。

“我要你帶著三十萬石的薯蕷前往中原。需要帶多少人手你自行調配,沿途將其以藥材的方式售賣給藥鋪,以糧食的方式售賣給蝗災區域,換回的現錢帶回並州,前往太原上黨等郡購置米糧。我會讓徐福與你一道前去,以免在交易中計算失當。你們二人相互幫扶,務必將此事給我辦妥。”

薯蕷的產量雖大,但並不能像是粟米一樣經年放置,即便是處理好了通風的問題,又有被延長的冬季使得保存更為便捷,充其量也隻能存放半年多而已,因此喬琰不能讓這些薯蕷爛在這裡。

直接分發給黑山賊作為食物庫存的會占據一部分,和縣民直接進行交換的會占據一部分,冬季人手空餘的時候還可以製作出一批薯蕷粉兜售往並州他處,但這些還不夠!

還會有相當一部分的剩餘。

一種合適的處理方式是,考慮到並州受到蝗蟲災害的影響較小,各地都還有糧食富餘,可以將薯蕷用於與其他郡縣交換,但因並非急需,換回的米糧必然有所損失,倒不如選個稍微麻煩一些的方法。

隻有急缺糧食之處,薯蕷才有從藥材往救濟口糧完全轉變過來的可能,所得到的收益才能更高。

不過前往糧荒之地必定也面臨著危險,要跟這些人打交道也需得足夠硬氣,所以這種事情,喬琰權衡之下也覺得,隻能交給褚燕去做。

“我想問喬侯兩件事。”被交托這樣的一件大事,也並沒有讓這位頭腦靈活的黑山領袖失態,他旋即開口說道。

“你說。”

“第一,喬侯將三十萬石的薯蕷交托給我,是當真不怕我將其卷攜而去,再不回來了?”褚燕認真發問。

“你既然選擇來到我的面前自薦,料來也不是這樣短視之人,我為何要疑你。”喬琰氣定神閒地回道。

褚燕當然不會如此短視。

今年在完全是新手上路摸索的狀態下,尚且可以收成出這個數量,那麼明年呢?

何況他跟隨著喬琰一並前往晉陽,親眼見過她抬手出箭挾製太守的一幕,對喬琰已又有了個殺伐果決的絕高評價,深知這正是能做大事之人,更不會覺得他若卷帶著這批糧食離開,便是什麼明智的決定。

也說不好是不是因為他能在樂平侯手底下謀求一個差事,其中還經曆了個頗為不易的問答過程,讓他對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更有了一種珍而重之的意思。

喬琰所說不錯,他確實不會選擇在此時離開。

他複又開口道:“第二個問題,敢問喬侯,途徑蝗災過境後的饑荒之地,若是遇到可接收的流民,該當如何處置?”

喬琰笑了笑,“這難道不是我讓你前去這些地方的緣由之一嗎?”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收攏到的流民是無法完成在樂平的落戶的。

他們和黑山賊的情況不一樣。

黑山賊有跡可循興起於何處,且喬琰並不在意於讓周遭知道她做出了俘獲黑山賊的行為,也正是因為這種情報的告知,才讓她從常山郡太守處得到了一部分“啟動資金”。

但喬琰沒有將薯蕷收成高達百萬石的事情到處宣揚的意思,即便是跟相熟且對她多有支持的郭太守說的,也隻是收成四五十萬石而已,那麼將多餘的糧食運出去換錢,還招募一部分流民回來的事情,自然也不必跟什麼人都說。

故而這些人隻有可能暫時作為樂平侯麾下的藏匿人口存在。

等到合適的時候,他們才有可能成為擁有正經戶籍之人。

可在對有些人來說連活命都顯得有些奢侈的情況下,他們又如何會在意於這種事情呢?

喬琰這也著實不能算是在發民難之財。

她不過是在合理的範圍內為自己謀求得更多的利益而已。

有喬琰這個態度,褚燕就知道自己該當如何做了。

他當即就準備出門去找徐福,二人一道協商需要帶上多少人手,隻是在他即將邁出門檻的時候忽然聽到喬琰說道:“你也正好先出去避一避。”

褚燕的腳步頓了頓,他臉上神情微有動容,直到漸漸被原本平靜的神色所取代,這才重新恢複了原本的行動。

他雖然並未在此時說出什麼承諾之言,但他在心中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怎麼樣,他必定要為喬侯將事情辦成!

而有了這部分對外的交易後,跟縣民交易的工作也要壓力小得多。

樂平縣內五十萬畝田地的產出,約莫也就是百萬石上下,因為蝗災的少許破壞,確實稍有減產,但也減得不多,龍骨翻車的澆灌,甚至能將這部分損失給彌補回來。

那麼以粟米置換薯蕷,為了讓縣中儲備糧能存放更久的時間,就並非是一件樂平縣中無法做到的事情。

各家各戶在權衡了是否會對薯蕷出現風疾反應,經冬時節能存放多少薯蕷後,紛紛前來縣衙響應交換。

倒也多虧了此前經曆的蝗災,以蝗種交換糧食的過程裡,由程立帶領的樂平縣吏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的接待、交易、登記的體係,在此時也絕不會出現什麼手忙腳亂的情況,不過是還需要再增加一個入庫的過程而已。

眼見薯蕷按照稍有折損的方式兌換成了米糧,作為更加穩定的糧食庫存,喬琰也不由放下了幾分心頭包袱。

可惜這部分交易不能過重,誰讓山藥雖有飽腹感,卻到底不如粟米的熱量高,在高強度勞作的情況下,是不如米面頂用的。

現在正卡在這個合適的界限上。

等這番兌換之事塵埃落定,也便是處理黑山軍落戶的時候了。

正趕在這個人口登記的時候,要完成這個人口從常山往樂平的轉移並不難。

喬琰先前就在跟常山郡守的書信中提及過此事,對方巴不得這些個流民匪冦不在自己的地盤上,又哪裡會拒絕喬琰的建議。

唯一的問題不過是,對這將近萬人的黑山軍來說,隻能先按照這一年裡的功勞分出三千人來落戶,著實是太少了些。

有了樂平的戶籍,就能按照喬侯提出的新規定執行,要麼在山地上自己開墾夠足夠的田用來維係生計,要麼依然耕作現在的薯蕷田,不過田中一半收獲都屬於自己。這兩個選擇都不錯。

而在今年七月,也便是喬琰闖上那州府之前,去歲臨時執行一年的免除口賦和畝賦的規定,又被她往後執行了一年,在這種情況下,樂平的待遇比之他處更好,誰又會不想落戶此地呢?

隻可惜隻有三千人。

這就得嚴格遵循規則進行篩選了,不然落選的還得不那麼服氣。

當先領了樂平戶籍的戲誌才乾脆當起了評判和登記的負責人,又抓了蔡琰和楊修兩個當了協助。

喬琰眼看著張牛角拎著記錄他那工作量的書簡走過來的時候,一個人能頂這三位負責人加起來的體積,卻怎麼看都有種給老師交作業的小學生表情,著實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場面實在是說不出的滑稽。

張牛角沒留意到喬琰的表現。

對拿到了戶籍的他來說,這就算是達成了褚燕給他製定的職業規劃中重要的一步,他心中情緒激昂,哪裡還能留意到彆的東西。

說起來,下一步是什麼來著?

對,是認字!

聽說喬侯有意要在今冬除卻繼續保持的楮皮衣行當之外,要擴張楮皮紙的產量,也顯然是為了增加識字之人的人數。

但識字實在是對他難了點……

張牛角頗為得過且過地想著,反正認字是遲早的事情,先把紙張準備起來總是沒錯的,那他認字頭疼的話,不如先去多砍一點楮樹回來。

他跟同樣靠著田地勞作爭取到了這戶籍的兄弟一交流,發覺跟他混得好的都是這麼個想法,當即拉扯了一批人浩浩蕩蕩朝著山裡去了。

“要不是剛才看到了這家夥拿著戶籍和拿著婚書也沒兩樣的表情,我真要以為他打算重新落草為寇去了。”喬琰忍不住跟係統吐槽道,“這舉動放在現代有個很合適的說法——差生文具多。”

【……】係統陷入了沉默。

它有點想問喬琰這樣招攬人口是不是又跟她謀士的定位不太符合了,卻又緊跟著聽她說道:“好在種植薯蕷並不隻是力氣活,在精細的管理上還是心思細膩的女子更為出色,前期的諸多籌備以及楮皮衣的論功上更是女性占多,這三千人中女子占了半數以上,你說若是她們有識字的機會,她們是否還能做出更多事情,而不隻是作為此前跟隨黑山軍入山的附庸呢?”

喬琰眼含希冀之色的樣子,讓係統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想說的是什麼。

作為一個依然合格的氣氛組,它當即應聲道:【宿主放心,肯定會的!】

喬琰滿意了。

這倒也不全然是為了將係統給忽悠過去,也的確是她對未來的展望。

不過在此之前,她還得去解決另一個問題。

在秋收和落戶幾乎收尾的當口,她收到了守在軹關陘的手下送來的急報,朝廷使者正在進入並州境內。

喬琰立即啟程回返了晉陽。

等到崔烈行抵州府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位年少縣侯玄衣赤冠,舉手投足間頗有一派濁世君子之風而來,雖是口稱“恭迎使君”,卻實有一種遠超過她年齡的鎮定氣場。

饒是崔烈已經猜到,這位做事如此之大膽的君侯,必定不會在接迎使者的時候來上什麼披發赤足、負荊請罪之類的舉動,也還是不免被她這好一番東道主迎客的做派給驚了一跳。

離開京城的時候,劉宏還專門叮囑他要好好教導喬琰,起碼也要以這名士身份稍微壓一壓她的氣焰。

可崔烈怎麼看怎麼覺得——

他壓不住啊!

而相比起喬琰的從容風姿,那張懿刺史的表現就實在是有些令人失望。

他雖被喬琰所禁錮,可喬琰也沒在吃食上短缺了他,甚至還把他養胖了一點。

現在這看起來白淨豐潤的家夥抓著崔烈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自己遭到了樂平侯何其無禮的對待,希望崔使君作為天子使者如實將此地的情形上報,怎麼看怎麼覺得確實和喬琰相差太多。

“子泰啊……”崔烈眼露糾結地回道:“使君一稱呢,可稱天子使者,也可稱州郡長官,我著實有些對不住你,我是後者。”

崔烈頂著張懿戛然而止的聲音,小聲繼續說道:“我是陛下欽定的新任並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