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解約很簡單, 但光談解約條件和遊珠雨追加的內容就很麻煩了。
這件事上午沒談妥,網上卻因為早晨媒體的報道議論四起,各大營銷號的緊急蹭熱度, 開始挖柳聆和徐玉渲之前的點滴,又試圖探訪當年明亞中學的校友, 想知道這幾個人上學發生的事。
更有美商博主直播以遊珠雨為案例談這位鷗港老板的面部調整動態。
徐玉渲被徐令竺帶走,直接被送回了家裡。
徐家向來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徐玉渲就算不差錢在外面也有房子, 但必須守規矩, 一周起碼要在家裡住上兩個晚上,徐令竺也沒什麼差彆。
她和遊珠雨談完後把工作交給了下屬,知道這件事情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隻能爭取柳聆的商業部分能不全被鷗港撬走,交代完之後她驅車回家。
徐家老宅都是紅木風格, 從小徐玉渲就皮實, 很喜歡在這些木頭上刻字, 家具時不時要換新的。
可能徐玉渲從小就展現了她的敗家子風格,到現在她什麼個性也沒人覺得意外, 三歲看老, 她能扶起來就怪了。
被送回來開始徐玉渲就沒說話,她本來想上樓的, 母親不讓,但她也拒絕溝通,就變成了現在僵持的氛圍。
徐令竺剛進門徐母就說:“你看看她這個樣子!”
徐家現在一家子都是女人,姥爺去世得早,父母就算離婚了關係也不錯,至少每年家庭旅遊大家都挺和睦的。
和睦裡唯一一個炸彈就是徐玉渲。
徐朗薇:“還給我擺臉色, 玉渲我說錯了麼?”
徐玉渲手機放在一邊,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個遊戲機玩。
她長得本來就算寡淡,隻是被家境熏出了幾分貴氣,這個時候連眼皮都不掀:“媽你沒說錯,都是我的問題,我太廢物了,我連女朋友都留不下來。”
這年頭同性早就可以結婚,徐朗薇就沒在這方面對兩個女兒有過要求。
長女徐令竺向來不用家長操心,留在國內長大的徐玉渲就是雞飛狗跳的典型代表,從小就招貓逗狗,闖禍都很有頻率。
早年徐朗薇也忙於事業,孩子由父母帶著,就算徐家姥姥也是徐家創業的一環,仍然避免不了對外孫女的溺愛,等徐朗薇從工作中抽身,徐玉渲的性格已經初具規模,也難以改變。
她想要的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得到,長到現在過於順風順水,和柳聆這段感情原本是順風順水的一環,沒想到成了報應。
徐朗薇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姥姥坐在餐桌前包餃子,老太太頭發像是一片雲,眼鏡都比徐令竺的時髦太多,聽到這話說:“小渲啊,不是姥姥不想安慰你,但這件事你沒有錯嗎?”
徐玉渲修長的手指點著遊戲的按鈕,低頭的時候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她滿腦子都是柳聆,笑了一聲:“我錯在太放鬆警惕,讓遊珠雨趁虛而入。”
“我們不是一家人麼?姥姥為什麼不心疼我結婚當天女朋友被搶走?”
“現在隨便點開新聞和微信都是笑我的。”
各家的打探也很多,徐朗薇也受到了不少慰問。
柳聆和徐家很有淵源,這些年徐朗薇也是看著柳聆長大的,徐家的宴會哪次沒有柳聆,交好的其他家庭也都知道柳聆遲早會和徐玉渲結婚的。
誰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徐朗薇正想說話,徐令竺放下包坐到沙發,她揉了揉太陽穴,問徐玉渲:“我問過遊珠雨了。”
徐玉渲聽到這個名字就妒火中燒,她看向徐令竺:“你也很喜歡她?”
“姥姥和媽媽也不關心我現在柳聆不要我了,反而和彆人打電話誇遊珠雨厲害。”
“你們始終覺得我是個廢物,我不像個徐家人是嗎?”
她現在純粹是一點就炸,徐令竺:“你冷靜不下來就想我把你丟到池塘的意思麼?”
徐家彆墅院子也很大,池塘都是斥巨資打造的,很符合中式園林的造景。
徐令竺表面冷冷淡淡,不像是會動手的人,但徐玉渲知道她沒開玩笑,嘖了一聲:“你就是討厭我。”
徐令竺:“你能好好和人溝通麼?”
徐玉渲放下手上的魔方微微往後靠,徐令竺這才發現她眼眶紅了,嘴唇全是咬出來的紅印。
“你問她什麼了?”
徐令竺歎了口氣:“我問她的臉是誰弄的。”
徐玉渲:“不是我。”
她們這幾個人都不太能算正常上學的人,徐玉渲經常曠課,柳聆偶爾會請假去練琴,遊珠雨可能還會去打工。
雖然能在明亞中學念的學生除了特招生都非富即貴,但也不是誰和誰都熟的。
她擰著眉毛,寡淡的臉因為過於難過鼻子眼眶都很紅,看起來還挺慘。
徐令竺:“她說你知道的。”
她轉述了遊珠雨的原話,又看向徐玉渲:“應該是你也認識的意思。”
“你們上學還抱團欺負她?”
徐玉渲:“討厭她的不止我一個。”
“我和她同屆,開學沒多久她就很招人厭了。”
“都說她偷東西。”
徐令竺:“偷東西?”
徐玉渲:“大家都這麼說。”
遊珠雨是奇奇怪怪,但看著也不像品性不好的樣子,都能為了救人奮不顧身,又有這樣的商業天賦,中學時期會乾這種事麼?
徐玉渲卻還在思考徐令竺帶回來的話。
當年和她一起上高中的同學早就散了,最討厭遊珠雨的那個人都死了,剩下的根本翻不起什麼風浪。
不過遊珠雨當年偷誰的東西來著來著?
現在徐玉渲更在乎柳聆的去留:“真的不能留下她麼?”
坐在一邊的女人看了她一眼:“她喜歡你的時候自然會為你留下,現在她不喜歡你了。”
徐玉渲嗤了一聲:“我就是希望她還待在沸心。”
徐令竺看了看手機的消息,“不可能的,遊珠雨這個歲數能做到業內第一不是沒手段的人。”
“你惹出的麻煩,表面是柳聆違約,實際上我們還要倒貼。”
這是徐令竺工作以來做的最憋屈的生意,“助理剛給我發的,柳聆原本要去的綜藝已經置換成彆的資源了。”
沸心對柳聆的安排一向是砸最好的資源,卻沒考慮到藝人本身的定位,絲提的問題作為高層的徐玉渲卻從沒有考慮過。
徐令竺:“置換了全新策劃的音綜,她會以歌手的身份參加。”
徐玉渲:“她都已經那麼厲害了,為什麼還要做選手?”
這句話不假思索,徐令竺卻久久不語,隻是深深地看了看這個不成器的妹妹:“你說你喜歡柳聆,你喜歡她什麼呢?她那麼在乎她的事業,我怎麼感覺你毫不在意?”
*
當天下午,柳聆在合同上簽完字,站在一邊的靳芒吐出一口氣,催促其他人迅速忙活起來。
遊珠雨盯著這張紙,鷗港的章蓋在上面,她親手刻的logo,紅色印在柳聆的名字上面。
她足足花了三輩子才徹底讓柳聆和自己掛鉤,這一刻也沒忍住露出一個笑。
柳聆微微偏頭,正好捕捉到了遊珠雨的微笑,問:“要慶祝麼?”
靳芒率先喊話:“老板大氣。”
這麼多年她早就摸清楚了什麼時候可以先斬後奏,等遊珠雨撥款後喜上心頭,又想到那位姑姑的囑托,說:“那等會我先帶著柳小姐回公司了啊,她新團隊還有會要開,晚上我們二輪團建的時候見。”
柳聆知道遊珠雨要走,問:“我送你到樓下?”
樓下還都是媒體,遊珠雨明顯沒興趣應付,她搖頭:“我先和你去公司。”
沒過多久,#柳聆解約#登頂。
鷗港傳媒的娛樂分部官方號官宣,柳聆原工作室注銷,新工作室艾特了團隊的工作人員,足夠看熱鬨的網友震驚。
“經紀人都這麼資深,不愧是鷗港。”
“已經明顯感覺到待遇抬升了,但是綜藝沒了,柳聆的行程不是空出一大截。”
“世界紛紛擾擾,我隻在意我們聆姐的新專輯!本來說好要發的都沒發!”
“結婚真的太耽誤事了。”
“對比之下對鷗港好感很多……團隊配置也太好了。”
“怎麼還有人說是金主!人家是合法的!”
“不是說遊珠雨是柳聆的救命恩人嗎?我怎麼感覺遊珠雨像是才來報恩的?”
“鷗港想要做大音樂部門不是很早的事麼?挖柳聆絕對讓他們爽死了吧?”
“蹲一個新綜藝。”
“你們到底吹柳聆什麼啊!我一直覺得她是純靠技術上升的,她給我一種無情的唱歌工具的感覺。”
……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柳聆的微博更新了。
@柳聆:新的起點[圖]
背景是有鷗港標誌的會議室,照片都是工作室的新人,中心的女人笑得宛如桃花,很是惹眼。
隻是大家都發現她和遊珠雨都沒戴戒指。
柳聆在鷗港開會的時候,遊珠雨開車去了曲院。
海市很大,從最東到最西開車都要好幾個小時。
市中心最是繁華,也保留了昔年的古跡和民國時期的建築。
遊珠雨的車停在洋房外,雨後的牆壁上還是大簇的綠植,遊珠雨撐傘站在樓下站了好幾分鐘才伸手按鈴。
出來開門的是歲數挺大的保姆,她衝遊珠雨打了聲招呼:“遊小姐。”
遊珠雨跟著她進屋,保姆接過她的傘,室內大部分都是黑胡桃木風格的裝潢,窗外雨聲淅淅,內裡的綠植卻長得盎然,如果柳聆在,會發現好幾盆綠植和遊珠雨的破爛房子擺的是同一種。
落地窗邊躺椅上坐著一個女人,看到遊珠雨說:“來了?”
對方同樣滿頭白發,看上去不算很老,但也不算年輕,她問:“這次感覺怎麼樣?”
遊珠雨坐在她對面的木椅,她嗯了一聲:“我和她結婚了。”
女人微微轉頭,她笑起來的眼尾紋都帶著風情,眼神有種參透光陰的過分平和。
她看著遊珠雨和自己如出一轍的白發:“不怕結婚了自己死得早啊?”
遊珠雨:“我都死過兩次了。”
她無論是哪輩子都是這個態度,女人又問:“她會愛你嗎?”
遊珠雨很是篤定:“不會。”
外面的雨下得越來越大,保姆在廚房做飯,空氣中漂著海鮮湯的味道。
女人的目光落在遊珠雨枯瘦的手腕,還有蜿蜒爬進袖口裡的傷疤,最開始她找到遊珠雨也是這樣的雨天。
知名藝人柳聆跳樓自殺,葬禮不對外公開,遊珠雨進了吊唁廳被轟了出來。
那一輩子的遊珠雨徹底毀容,她沒辦法從事想做的工作,還有為了姥姥治病的貸款要還。
隻不過遊珠雨腦子好用,在一家普通公司上班也能往上爬,但過得仍然很拮據。
柳聆的告彆廳人不多,被轟出來的遊珠雨被當成了私生粉,她倒在地上,看到的是繡著海棠的裙角。
風韻猶存的女人撞見她眼底驚人的執拗和懊悔,扶了遊珠雨一把:“小姐,你需要幫忙嗎?”
遊珠雨戴著口罩,底下的臉因為當年無力治療早就面目全非,隻有眉眼還有少女時期的精致。
但也卷上了風霜,顯得不討人喜歡。
她說了句謝謝,不用兩個字帶著還陷在回憶的嗚咽。
女人遞出了一張名片,上面沒有公司名字,隻有名字和聯係方式。
溫梁韶。
對方穿著黑色的長裙,一頭白色的長發染得很是稠亮,用黑花形狀的發卡彆住鬢發,看上去很符合參加吊唁來賓的打扮。
遊珠雨問:“你認識柳聆麼?”
女人搖頭:“不認識。”
她目光落在一邊的挽聯,站在她的角度可以看到裡面女人的遺照。
黑白照片都難以遮擋裡面女人相貌的甜膩,溫梁韶笑了一聲:“你是她什麼人?”
遊珠雨:“校友。”
溫梁韶:“校友沒必要哭成這樣吧?”
天氣已經轉熱,遊珠雨最討厭夏天,她臉上的傷口仍然會癢,戴著口罩更是蒙得難受。
她的每一口氣都像是苟延殘喘,卻仍然想著那個願望。
再見一面。
當年滂沱暴雨裡撐傘的那個人。
攬肩的動作,微微靠近聞到的香氣。
還是湖底的那一口為了渡氣的親吻。
遊珠雨沒回答陌生人的話,她隻是狼狽地看了看陰沉悶熱的雨天,女人撐傘經過她身邊,說:“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我什麼都做。”
遊珠雨禮貌性接了名片卻沒把這句話當真。
但柳聆死了,她人生的意義也所剩無幾。
傷害她的人銷聲匿跡,遊珠雨都搜不到對方任何的消息,結果某次因為工作的陰差陽錯知道那個人徹底改頭換面。
造成她淒慘人生最大的始作俑者在網上混得風生水起,粉絲把卑劣的人吹得上天入地,說對方善良、溫柔,宛如神明。
遊珠雨整理了自己所剩無幾的東西,選擇在一個台風天去江邊死。
風聲呼呼,她跳下去的時候卻看到了站在岸上的人。
女人和初見那天一樣撐著黑傘,白色的長發被獵獵的風吹起,對方似乎衝她笑了笑。
等遊珠雨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五歲,卻沒有躺在衛生院的病床,而在一家高級醫院的病房。
床邊的女人看上去比當年年輕許多,但看上去仍然有幾分年齡感。
對方的白發垂在肩頭,盤起的白發發髻像是盛開的海棠:“又見面了。”
遊珠雨嚇了一跳,想要起身,被溫梁韶按了回去。
女人笑著說:“這是我給你重來的機會,你要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