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快的下課鈴響起,周五最後一堂課,教室裡的高中生飛快朝窗外看去,歸心似箭。
此刻,就連歪歪扭扭的行道樹都趣味盎然。
講台上的老師沒離開,而是拿出一遝厚厚的試卷:“課代表,把卷子發下去,周一做完拿回來,我會批改。”
霎時間,教室響起一陣噓聲。
白皎看著手裡的空白試卷,對齊折好,在一群沮喪的高二學生裡,格外冷靜。
殊不知,厚厚的黑發遮掩下,她眉心幾乎皺成一團。
她接受完所有劇情,腦子還有點嗡嗡的,不是劇情太複雜,而是精神遭到了無法言喻的衝擊。
這是一本古早虐戀情深。
女主葉笙是小城市頗有權勢的富豪千金,因為父親忙於生意無暇顧及,便自暴自棄,整日和三教九流的小混混混在一起,儼然一個小太妹。
男主陳紀妄是明德一中的轉校生,葉笙見他長得不錯,便點名要他當自己的男朋友,陳紀妄不為所動,大小姐反倒愈發來勁兒L。
她生性惡劣,先找人霸淩一頓陳紀妄,打算來一出美救英雄。
因為她是混混老大的乾妹妹,父親又頗有權勢,隨口一說,有的是人幫忙,事後,她便以救命恩人要挾陳紀妄報恩。
後來,她竟然真的喜歡上陳紀妄,開始為他改變,褪去濃妝,脫離混混團夥,逐漸洗白自己,被拋棄的混混團夥不甘心,告訴陳紀妄,哪有什麼美救英雄,讓他痛苦的始作俑者正是喜歡他的葉笙。
恰逢葉笙父親破產,她被父親托人送走。
陳紀妄深恨她,她喜歡他,卻又把他當狗一樣哄騙玩弄。
後來再見,昔日前呼後擁的大小姐淪落為底層小職員,安分守己,看不出往日半分囂張跋扈,巧的是,她所就職的公司正是陳紀妄公司。
陳紀妄刻意針對報複葉笙,讓她後悔痛苦,可同時,他也因恨生愛,終於經過一係列虐戀情深,兩人達成he結局。
白皎頭皮發麻,係統專門惡心她的嗎?因恨生愛?
再看自己的角色定位,她是劇情裡暗戀陳紀妄的惡毒女配,看似清冷單純實則癲狂又偏執,因為陳紀妄轉學後曾經幫助她,便愛上了他。
在陳紀妄和葉笙決裂,慘遭戀人拋棄後,她癡心一片守在男主身邊,後來更是成為他的秘書,滿心以為自己十年守候,一定會得到回應,卻不想葉笙歸來,她眼睜睜看著陳紀妄嘴上說要報複她,行動上卻愛上了對方。
她不甘並因此徹底瘋狂,找到了一群混混試圖□□她,結果自食惡果,渾渾噩噩中走上快車道,車禍身亡。
白皎眼睫低垂,看著面前的卷子,紅唇緊抿,一瞬下定決心,什麼假清冷,她就是一心學習的女配。
白皎進入狀態很快,將卷子收進牛皮紙袋裡放好,才回過神,發現教室裡隻剩自己和同桌。
同桌是個傲嬌的圓臉小姑娘,半趴在桌面上,鼓鼓的臉頰還沒褪
去嬰兒L肥,看起來可愛又嬌俏。
她正唉聲歎氣,不知在糾結什麼。
白皎收回視線,打算走了。
許絨絨聽見動靜,飛快抬頭,看見屋子裡就剩同桌,不禁更加愁苦,她知道白皎是個悶葫蘆,但是實在是沒什麼人,便眨巴著大眼睛問:“你還沒走啊?”
白皎拎著書包,聲音淡淡:“馬上就走。”
許絨絨手指對在一起,支支吾吾叫住她:“白皎。”
白皎抬頭看她,後者自顧自地糾結,手都快纏成麻花了:“你記得不,前幾天咱們學校新來的轉校生?”
白皎:“怎麼了?”
許絨絨:“他好帥啊!簡直就像口袋書裡的男主角,你說我要是給他送情書,他會接受嗎?”
白皎沉默一瞬:“最好不要。”
“為什麼啊?”
白皎:“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高中生不能早戀。”
大概是她太過一本正經,女生縮縮腦袋,想起自己稀爛的成績,爸媽看見試卷時的暴怒,瞬間打消念頭。
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她撅了噘嘴,倔強地說:“也就你這樣的好學生能說出來,難怪你學習那麼好。算了,我不去了,要是被我媽知道,肯定要扣我零花錢。”
她嘟囔著,白皎已經起身,動作有些著急。
許絨絨詫異地多看了兩眼:“你這麼著急回家?”
白皎:“嗯。”
不是回家,是救人。
她覺醒的節點很巧妙,男主轉來明德一中沒幾天,因為生得俊美,為人驕傲高冷,剛被葉笙盯上,今天,也就是劇情開展的第一個節點。
因為他心無防備,才給葉笙可乘之機。
所以在白皎看來,隻要插手改變葉笙安排好的美救英雄,以陳紀妄的為人,他根本不會給彆人機會,甚至於,她自己都覺得,後期陳紀妄人設崩了,他那樣驕傲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喜歡上一個愚弄自己的霸淩者。
這些不過一瞬,白皎收斂思緒,走出校門。
二十幾分鐘後,天色已經徹底昏暗下來,華燈初上,城市淪陷在一片燈火中。
她輕輕站定在一條昏暗的巷子口附近,裡面傳來男人的咒罵聲,以及拳拳到肉的踢打聲。
“操,你他媽骨頭還挺硬,打得老子手都疼了!”
“雷哥,我看這小子就是個啞巴!”
“放屁,老子當初看他在學校可風光了,不過再風光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被老子拖進巷子裡打成死狗!”
又是一聲悶響,白皎皺緊眉頭,所謂的雷哥便是葉笙認的乾哥哥孟雷,家裡也有關係,就算被人送進警察局,要不了幾天也會放出來,照舊無法無天。
她回神,除了小混混氣急敗壞的咒罵和拳打腳踢聲,幾乎沒有其他聲音。
白皎從口袋裡翻出口罩,甚至特意脫下校服塞進書包裡,她拿出手機,正要播放,忽然瞥見旁邊綠化帶裡,一條胖乎乎的菜花蛇
緩慢移動,嘶嘶地吐出鮮紅蛇信,樣子十分可怖。
她眼底掠過一絲暗芒,菜花蛇無毒,卻很能嚇人。
巷子裡,孟雷叼著一根煙,斜睨對面男生:“陳紀妄,隻要你給我跪下,舔我的鞋子,我就既往不咎。”
小弟一邊虎視眈眈,被他們目光包圍,男生直挺挺地站立著,骨頭極硬,即使身上血跡斑斑。
他黑發黑眸,清瘦高挑,唯獨一雙眼,眼神像鷹一樣凶狠,隨時撕咬下一塊血肉。
聽見這句話,忽地冷冷一笑,一口帶血的唾沫噴到孟雷臉上。
“操,你他媽找死!”
孟雷暴怒地揮著拳頭就要砸過去,身邊小弟猛地發出尖叫雞似的慘叫:“蛇蛇!老大有毒蛇!”
“嘶嘶——”
輕微的嘶嘶聲在寂靜的巷子裡格外突兀,下一刻,嗚咽的警笛聲驟然響起,巷子外飄來路人聲音:“警察同誌,就是這裡,有群小混混打人!”
被蛇嚇得自亂陣腳的小混混聽見警笛和警察,仿佛老鼠見了貓似的天然懼怕,孟雷低咒一聲:“操,算你運氣好!”
他這個月已經進了三次局子,他爸要是知道了,柳枝都得再打爛三根。
一群人魚貫而出。
幾乎下一刻,一道纖細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白皎毫不猶豫地跨進來,一眼瞥見了筆直站立的男生,陳紀妄。
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燈下,他身上染血,縱然狼狽不堪,也遮不住一身卓絕的氣質,他下頜冷硬,黑眸冰冷幽暗,讓人想到茫茫無邊的暗夜,幽冷深寒的極地冰川。
“陳紀妄。”
她說著摸了摸臉頰,臉上的口罩給她十足安全感:“趁他們沒回來,我們趕緊走。”
原來,她先放了蛇嚇人,等他們自亂陣腳後再用手機放出警笛聲,偽裝成路人騙過那群小混混。
不過這樣的做法隻能瞞得了一時,但凡他們回頭看,就能發現根本沒有所謂的警察。
白皎強硬地拽住男生手臂,感覺到他身體緊繃,男生飽含鐵鏽味的吐息噴灑在她脖頸上,聲音嘶啞:“你是誰?”
白皎:“一個過路人。”
“但是你再不走,他們就回來了,你很想挨打嗎。”
陳紀妄沉默了。
白皎趁此機會扶起人,不可能原路返回,她打算從巷子另一頭出來。
沒幾步便歪歪扭扭,走起了蛇道,她心中咬牙切齒,好沉,這人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驀地,一陣腳步聲傳來,白皎反應飛快,關閉手電筒,拉著他飛快蹲下。
他們已經走到巷子尾部,這裡有個巨大的垃圾桶,堆滿了腐爛的果啤,各種廚餘垃圾,甚至還有某些小動物的屎尿,時間一長,味道發酵極其刺鼻。
她和陳紀妄就躲在垃圾桶後面。
另一側,小混混回來後看到空空如也的巷子,頓時氣炸了,罵罵咧咧的聲音在巷子裡回蕩。
半晌,才有女人聲音
響起,她嗓音微啞,天生自帶帶著一股撩人媚意:“我操,雷哥我讓你弄的人呢?陳紀妄呢?”
白皎眼珠微動,葉笙。
原來,剛才一群人跑出去,沒走幾步就遇上了葉笙,畢竟她可是這場戲的主角,哪知道剛回來,就看見這一幕。
孟雷知道大小姐脾氣火爆,張揚跋扈,可他也不是吃素的:“我哪知道,這小子簡直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都被我們打成那樣了,還能跑了!”
葉笙無奈,隻能軟下語氣央求他繼續幫自己。
一群人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誰也沒想到,他們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白皎借著微弱的月光,瞥了眼身側的男生,眼珠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緒,她卻悄悄鬆了口氣。
心頭篤定,他知道了。
她又等了會兒L,才扶著人踉踉蹌蹌走出巷子,巷子口正對準一條河,夜風一吹,柳枝輕輕搖曳,一側的路燈靜靜照耀著昏藍的柏油路。
周遭一片靜謐。
她把人扶到椅子上,自己也跟著坐下,口罩下的臉頰上,已經浸滿了細小的汗珠。
白皎聲音冷冷:“陳紀妄。”
她怡然不懼地對上男生黑眸,有條不紊地說道:“我來之前打了120,醫生待會兒L就到,我沒錢,但是你應該有錢,待會兒L救護車來,你記得掏錢付車費,彆忘了去醫院養傷,記得通知你爸媽。”
從始至終,他一言不發,額頭上血跡斑斑,蒼白的臉看著竟有幾分可憐樣。
白皎:“那夥人背後有人,如果沒有萬全把握,你最好不要報警,因為,警察局也有他們的人,懂嗎?”
她言儘於此,拎著書包離開。
背後,沉默的男生一雙深黑眼眸盯著女生離開的背影,他忽然抬起手,淡淡的香味殘留在指尖,即使是在腐爛發臭的垃圾桶旁邊,也遮掩不住她身上的味道。
她是誰?
一個念頭陡然浮上腦海,細節被他抽絲剝繭,她能一眼叫出自己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家庭富裕,由此,他慢慢推導,他們應該是同一所學校的學生,也許曾經見過面?
為什麼要幫我?
他抹掉嘴角的血漬,想到今天的事,眉眼一片徹骨的冷。
白皎不知道自己身份已經快要露餡,枉費她特意做了偽裝,不久後,她來到家門口。
她就住在破舊的城中村裡,拿出鑰匙插進生鏽的防盜門鎖眼,門便被人從裡推開了,衣著整齊全副武裝準備出門的中年女人看見她,眼裡綻開一抹激動的淚光:“皎皎。”
白皎進去後,她立刻關上了門。
白皎以為她會訓斥自己,等了半天,卻隻等來她端來溫熱的飯菜,香味撲鼻,給她遞上筷子後,她就守在一邊,看自己一個人吃飯。
她全身僵硬,關於家庭的記憶浮上腦海。
這一世,她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任勞任怨供她上學,隨著長大,知曉世事,她卻越來越嫌棄對
方。
嘴裡可口的飯菜忽然味如嚼蠟。
倒是旁邊的母親有些擔憂:“皎皎,怎麼了?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白皎低下頭:“沒有,我不太餓。”
女人張了張嘴:“你看你這孩子,你正長身體呢,不愛吃飯怎麼能行,你不是想吃那什麼牛排嗎,等媽媽這個月發了工資,就帶你去。”
末了,她又殷勤地刷完碗筷。
從始至終,沒有問她一句話,白皎知道,這是因為之前的事,那個沒覺醒,被迫走劇情的她,為了自己的虛榮心,強硬拒絕她過問自己任何事。
她喉頭發哽,輕輕地站在母親身後,看著女人忙碌的身影,她的手被水浸濕,也軟化不了粗糙的手指。
“媽,你之前不是想在學校門口賣早點嗎?”
媽媽動作一頓,極快地轉過身,訕訕地說:“媽已經找到工作了,你劉叔飯店的洗碗工,一個月兩千塊錢呢。”
白皎微怔,之前因為任性,不想讓同學知道,自己有個做小販的媽媽,所以極力拒絕她在學校門口賣早點。
她張了張嘴:“可是我覺得你廚藝特彆好,我們同學老是抱怨食堂飯菜不好吃,還不乾淨,不如你去擺攤賣早點。”
話音剛落,她對上女人驚訝的目光,慢慢的,她搓了搓手裡的衣角:“這、我能行嗎?我去賣早點,會不會給你丟人?”
白皎料到她會這麼問,搖了搖頭:“不丟人,之前是我鑽牛角尖,你去刷完一個月能有多少工資,聽說,人家賣煎餅果子的,一個月能掙上萬塊,到時候,我考上一個好大學,把你接走,你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她慢慢說著,眼前的女人,眼圈一點點泛紅,說話都帶著鼻音:“皎皎,既然你都同意了,我、我就去試一試。”
白皎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如冰雪初融:“好。”
*
白皎發現了,白萍萍,也就是她這一世的母親,是個徹徹底底的女兒L控。
知道她在家寫卷子,她就悄悄地乾活,端出兩菜一湯後她才發現。
兩天時間,竟然真讓她弄出一個小推車,早點攤也差不多準備齊全了。
周一。
白皎起了大早,幫媽媽準備東西,母女倆才一起吃飯,吃完飯,白皎準備上學。
白母遲疑地站她身後:“皎皎。”
白皎一怔:“怎麼了?”
她斟酌著說:“你要不要把頭發往上梳一下,這樣看起來乾淨又利落。”
白皎聞言摘下平光眼鏡,撩起刻意放下的劉海,露出一張冰雪雕琢的臉蛋,鼻尖挺翹,紅唇潤澤飽滿,好似蜜桃散發甜味。
偏偏她整個人的氣質都是冷的,仿佛冷玉雕琢的無瑕玉人,清清冷冷誘人征服
霎時間,她便從沉默寡言書呆子,變成了清冷如玉的美人。
白皎:“媽,你覺得我這樣子去學校,還能好好學習嗎?”
白母搖搖頭。
驀地反應過來,她心疼地看著女兒L,眼淚都要流出來:“都是媽的錯。”
她這話是有原因的,白皎學習非常好,中考時是全市第二名,但那時白母一個人帶著孩子,隻能打零工,加上她小時候經常生病,根本沒攢下什麼錢,甚至一度連學費都交不起。
明德一中的老師得知家裡情況後,搶先一步上門,和白母簽訂協議,他們不止學費全免,而且食宿全包,如果白皎能一直成績拔尖,年年都有豐厚的獎學金獎勵。
白母答應了,後來才知道,明德一中是市裡排名墊底的學校,校風極差,校長為了升學率想儘辦法挖來好學生。
可她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於是,白皎想出這樣的辦法,避開那些混混,效果還不錯。
白皎來到教室,旁邊許絨絨唉聲歎氣,怏怏不樂,眉頭都要皺成毛毛蟲了。
她掃了眼,忍不住輕笑出聲,算是看出來了,許絨絨是人回來了,心還丟在外面。
許絨絨聽見聲音,看向同桌,厚重的劉海遮住大半張臉,比書呆子還像書呆子,所以她一直都是教室眾人忽視的對象。
這回她卻注意到,同桌下巴尖尖,皮膚好白,雖然經常穿著肥大的校服,卻很乾淨,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狠狠吸了兩大口,小狗一樣有種天真又傻乎乎的可愛:“白皎,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啊?”
白皎沒想到她會跟自己說話,抿了抿嘴唇:“應該是我媽媽買的香皂吧。”
她隨便敷衍了兩句,許絨絨是個心大的,根本沒聽出來。
很快,第一節課開始,白皎仿佛無意瞥了眼後方,在她正後方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空空蕩蕩。
那是陳紀妄的座位。
也許人還在住院?
驀地,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旁若無人地闖進教室,男生一身黑衣,眉眼冷峻,俊美如神,赫然是——陳紀妄。!